“海佑此古亭,历下名士多!”康师傅刚刚摇头晃脑地念完“历下亭”上的一副对联,碧莲就迫不及待地掉起了书袋,“我知道,我知道,这是‘诗圣’杜甫的诗,是称赞济南府人才辈出,高士齐集的,”

    碧莲的话音刚落,李光地热乎乎的“马屁”便贴了上来,“唉呀,想不到小小姐小小年纪就有此学识,实令在下等汗颜,这都是老爷您教导有方啊,”

    “不是爷爷,是大姑姑教我的!”碧莲很认真地纠正着李光地的“谬误”,李光地显未料到碧莲会如此较真,害他想拍马屁却没拍准,眼看就要拍到马腿上了,面上的讪笑一时僵住。

    我心中暗笑,但李光地是康师傅面前的“新宠”,不好让人家太下不来台。于是轻拍了拍碧莲的小脸蛋,笑嗔道:“你当大姑姑是怎么知道这些的?还不都是跟着你爷爷学的?”

    “哦”碧莲眨巴着大眼睛,想了想,一脸天真道,“那就是说,爷爷才是最博学,最厉害的人,对吗”

    “当然了!”我点点头,用余光瞟了一眼已端坐在亭子里石凳上的康师傅,只见他笑得眼角的皱纹都深深地凹进去三道,显然,我刚才的“马屁”拍得他老人家通体舒泰了。

    “来来来,莲儿到爷爷这儿来,”康师傅朝碧莲招招手,碧莲脱开我的手,小跑了几步到了康师傅的面前,甜甜地叫了声“爷爷!”康师傅慈爱地将她搂在怀里,笑呵呵道:“来,跟爷爷说说,你大姑姑平日里都教过你些什么?”

    “呃……唐诗,”碧莲一本正经地掰着手指头开始数:“有李白、杜甫、白居易的,哦,还有韩愈,柳宗元……”

    “嗯,唐诗,不错,”康师傅笑吟吟地点头,“还有吗?”

    “还有……还有宋词,”碧莲颇有底气地向康师傅一番历数,“有南唐后主李煜的,秦观的,李清照的婉约派,还有苏东坡的豪放派!”

    “呵呵,知道的不少嘛?”康师傅夸着碧莲,抬头望了我一眼,我朝他咧嘴一笑,他那眼神我是看明白了,里头有表扬,更有欣慰。碧莲总跟着我是他老人家默许的,但他也知道我向来有些离经叛道的想法,看的书也极杂,又不免有些担心我会把碧莲带“坏”了,今儿这一查验,他不单是放心了,而且觉得脸上有光。我心内正有些小得意,只听康师傅又问碧莲:“除了唐诗,宋词,大姑姑还给你讲过别的吗?”

    “有啊!好多好多!”碧莲答得不假思索。

    “哦?”康师傅饶有兴趣地追问,“给爷爷和李爷爷讲讲!”

    “大姑姑肚子里有好多好多的故事呢!”碧莲说得眉飞色舞,“有田螺姑娘、白雪公主、齐天大圣孙悟空、一代女皇武则天,阿里巴巴和四十大盗、还有张生和……”说到这儿,碧莲猛地止住了话头,怯生生地望了我一眼,吐了吐舌头,不安地抠起手指来。康师傅脸上仍挂着笑,但掠过我脸上的眼风却已带着一丝不悦。

    苍天可鉴,我压根儿就没想跟莲儿这家伙说《西厢记》,这本书在我心目中是佳作,可在康师傅眼中却是十足的淫词艳曲,比《西游记》那种闲书“十恶不赦”多了,我自不会笨到没事儿去踩雷。可是,这“人算不如天算”,“天算不如莲儿那家伙会翻”啊!我秘密收藏的《西厢记》可是包了书皮搁在梳妆台的抽屉底下下,她居然都能给我翻出来,发现的时候,小丫头正看得不亦乐乎,我将书没收后,她就一天到晚地纠缠,要求我要么把书给她看,要么给她讲,不然,她就把我私藏j□j的事儿抖露给康师傅。威胁人这方面,小丫头还真有乃父之风!为了息事宁人,我只好给她讲了下精简版的《西厢记》,讲完之后是千叮咛万嘱咐,再三告诫她万不可在人前把这故事宣扬出去。可惜,孩子就是孩子,忘性大啊!康师傅刚刚一表扬,她就乐得屁颠屁颠儿的,把什么都抖落出来了。

    我暗叹一口气,开始搜肠刮肚,试图刮出些理由来把这一节应付过去,可搜来搜去,时搜出四个字——“理屈词穷”。正担心要挨骂时,却听李光地呵呵笑道:“尝听人说,大小姐素喜博览群书,古今中外无不涉猎,今日闻得一二,确实名不虚传啊!”

    李光地还是挺有觉悟的嘛,刚刚我替他解了尴尬,这会儿他就投桃报李,为我解困了。他这一招也似乎起了些作用,康师傅看向我的眼光不像方才那般严厉了,话语虽有嗔怪,却也浸润着一惯的宠溺:“晋卿,你快别夸她了,她呀,自小就喜欢看些乱七八糟的书,怎么拉都拉不回来!”

    “这哪里是夸,是有感而发啊!”李光地一脸诚恳地继续“拍马”,“在下还曾听说大小姐仅用了三个月就学会了法兰西语,还无师自通了英吉利语,翻书房有些书翻不出来,都还要请教大小姐定夺。大小姐的聪颖和才学,即便是男子也鲜有人可匹敌,在下确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康师傅脸上笑意满盈,但嘴上仍道:“她只是有点小聪明而已,哪有什么才学。要说真正的才学,她哪里及得上你跟何焯的万分之一!”

    “哪里哪里,”李光地连声自谦,“老爷谬赞,晋卿不敢愧领,不过,何焯确实担得起‘才学’二字,他的学问人品俱佳,世间少有。”

    康师傅闻言点头道:“何焯如此才学,若不进庙堂确是朝廷之憾。待回京后,就先让他留在南书房,待明年大比时,让他谋个正式的出身,再另委他职。”

    “如此,光地替何焯谢老爷厚恩。” 李光地激动地跪地磕头,康师傅笑着抬了抬手,示意他起身。

    康师傅和李光地推崇备至的“何焯”,那天晚宴时我见过。他可算是把“其貌不扬”这四个字诠释地淋漓尽致了——原本就是个五短身材,偏偏还留着半尺长的胡子,四十出头的年纪,看上去完全是个老头儿,大概小时候出天花时没料理好,还留有一脸的大麻子,除此以外,他还是个近视眼,鼻梁上架着一副粗笨的眼睛,这个形象,总让我不时地想起一种动物——“鼹鼠”。他的品格如何,不得而知,但从他呈献给康师傅的两首诗来看,此人的才学还是有一些的,特别是那一笔字,颇有康师傅最喜欢的书法家董其昌的风格。康师傅这次半道折回济南府没让他跟来,而是让他跟着胤祥带领的回鸾队伍先行回京了。算算行程,这会儿,他应该跟着胤祥到达直隶的河间府了。

    不知道康师傅这是第几次搞这种声东击西的把戏了,我是已经习以为常,碧莲这丫头可高兴坏了。原本她以为就要回京被关进书房念书了,小嘴撅得老高,一听说要杀回济南府,立马高兴得嘴都合不拢。今儿一路逛到这大明湖畔,一直蹦蹦跳跳的,嘴里还哼着自编的小曲儿。

    当然了,也不是人人都欢乐的。譬如说,现在立在我身侧的胤禛,一路过来,那两道眉毛就一直蹙着,一直拿眼死盯着碧莲,我知道,他那是想提醒他闺女,在康师傅面前要保持淑女风范,可惜他的信号,他闺女儿一点儿都没接收到,该咋蹦咋蹦,该咋跳咋跳。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隔辈的缘故,康师傅对碧莲不像对我那么严,对碧莲的活泼好动,他非但不以为意,反而看着那蹦蹦跳跳的小身影,时常会发出会心的微笑。

    “爷爷,爷爷,”碧莲揪着康师傅的袖子娇声请求,“莲儿饿了,咱们去吃东西吧。”

    “哦,饿啦?好,咱们这就去吃东西!”康师傅说着站起身来,牵了碧莲的小手,抬头问李光地,“晋卿啊,这济南府你来的数次多,可有什么好去处可推荐?”

    “老爷请看,”李光地往东北方向一指,“既可品尝济南府的美味佳肴,又可欣赏这大明湖的湖光山色,非汇波楼莫属。”

    康师傅极目远眺了一阵,拍板道:“好,咱们就去汇波楼!”

    李光地所推荐的汇波楼确实名不虚传,称得上是济南府美景美食的聚集地,坐在临湖的包间,一面大快朵颐,一面欣赏美景,实是人间一大享受。

    “爷爷,我能不能再要一个‘甜沫’?”小吃货碧莲好不容易抬了一次头,一开口又是要吃的。这道名叫“五香甜沫”的点心,实际上就是用小米面熬的咸粥而已,不知是不是因为平时吃多了精细的珍馐美食,自上回路过济南府回德州行宫时,初尝这道当年难民逃难时所创的粗粮点心,小家伙就对它青睐有加。这会儿,我手上还剩下半碗,她那里已经连碗底都舔得一干二净了。

    小家伙要求“再来一碗”,平时总告诫我们“吃东西要有节制”的康师傅居然没反对,还让胤禛去叫店小二过来。不过,胤禛还未起身,包间门就被敲响,店小二不请自来,一脸歉意地对众人道:“各位爷,实在对不住,烦请各位挪到底楼大堂,屏风隔间都已备好,掌柜说了,这一顿不收钱,就当掌柜的请各位爷,呵呵!”

    席间难得的热络气氛被店小二的这番话一扫而空。吃个饭居然横生出这么个枝节来,方才还笑意盈盈的康师傅这会儿子也敛了笑容,胤禛的脸色更有些发沉,冷声问小二:“这是为何?”

    “呵呵,是这样的,”店小二陪着十二万分的小心,讪笑着解释,“掌柜的说,本地的父母官及几个乡绅要宴请一个大人物,咱们得罪不起,所以只好委屈各位爷……”

    “大人物?”胤禛嘴角微牵,打断了店小二,“什么样的大人物?”

    “掌柜的说是专门替皇上办差的,府台大人和道台大人见了他,都得磕头请安的!”

    听了店小二的陈述,我暗吃一惊,先疑心是班第。前些日子他把我们几个送到德州行宫后就立马掉头回了泰安,因为当时先我们离开的车驾卤簿在离泰安不远的青阳寨遭到了袭击,幸而早有防范,没有人员伤亡,还当场抓到几个歹徒就近关押在泰安府,康师傅认为此事乃四明会所为,便让班第回泰安严加审讯。今儿刚到济南时,康师傅曾跟我提过一句,说班第今日会到济南来与我们会合。刚才店小二所说的——“替皇上办差”、“府台、道台见了他都要磕头”这两点,跟班第的身份倒十分契合。可是,班第这人素来低调,不喜张扬,进饭店吃饭把别人都赶走显然不是他的作风,想到此,我又打消了方才的疑心。可是,既然不是班第,那来者又是何人?近日也没见康师傅派其他人出去办差啊!

    我不觉抬眼望向康师傅,只见他老人家居然微微弯了唇角,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对众人道:“既然如此,咱们就别难为店家了,给那位大人物腾地儿去大堂吧。”言罢,他竟率先起身,牵起小碧莲,缓步走向包厢大门,我、胤禛、李光地从错愕中醒过神来,也赶紧跟上了康师傅的步伐。

    底层大堂是人声鼎沸,似乎二楼所有包间的客人都被搬到了这儿,隔着屏风,周围传来好几拨忿忿不平的声音,矛头齐齐指向那个所谓的“大人物”,但最后都以无可奈何、唉声叹气告终。康师傅面带微笑地喝茶听声儿,不发一言,眼睛却一直盯着屏风外面的楼梯口——咱们这个隔间的位置还挺好,坐在康师傅的座位,刚好可以将上下楼的各色人等看个一清二楚。

    “楼上雅间备好了吗?”一个略显苍老又充满了傲慢的声音忽然从店门方向传来,大堂内的喧嚣立时减下去一半。

    “回陈老爷,”掌柜的声音狗腿而恭敬,“早就备好了,备就等着您和几位大人到了以后开席了!”

    那个陈老爷又问:“孟大人他们还没来么?”

    “回陈老爷,还没。您是先到楼上候着,还是……”掌柜的话未说完,陈老爷立刻打断了他,“我就在门口候着吧。”

    掌柜与那陈老爷的对话刚一落下,四周的窃窃私语就犹如潮水般涌了过来。

    有声音道:“这个孟大人是济南府知府孟光宗,候在门口的陈老爷却是何方神圣?”

    “你不知道?”另一个声音立马解答,“他便是泰安首富陈世安,当过京官的,人送外号‘活菩萨’!”

    一个极富穿透力的声音“哼”了一声,用不轻不重却沉沉敲击着耳膜的音量清晰道:“强买民女,草菅人命之徒算什么‘菩萨’,我看是‘活阎王’才对!”

    “嘘,小声点儿,别让他听见!”负责解答的声音竭力劝解,话音中透着畏惧。

    “听见了又如何,”那嘲讽的声音中听上去怒气冲冲,非但没有把音量压低,反而还把音量拔高了,“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哎哟,求求你,别说了,快别说了!”负责解答的声音似乎受了惊吓,颤着声儿道,“那陈世安可是靠上了索额图,听说现下索大人就在德州陪着太子,要咱们的小命可是易如反掌啊!不要再说了,喝酒,喝酒!”

    这段对话隐没下去后,大堂里霎时喧嚣起来,吆五喝六招呼着喝酒吃菜的声音此起彼伏,仿佛都在争先恐后地向他人宣告,他们很忙,没空管那些有可能让他们丢掉性命的闲事。

    我们这一桌却彻底的沉默了,除了小吃货碧莲仍埋头跟美味佳肴“苦战”外,其他人的神情皆有几分凝重,尤其是康师傅,他老人家眉间的“川”字愈发深刻,默默啜饮着菊花茶,不知在想些什么。

    两盏茶都下肚了,济南知府孟光宗和那位“大人物”居然还没现身,可我的“人生三急”却不期而至了,没法子,我只得匆匆离了大堂,在小二的指引下直奔茅房,先解决“人生大事”。

    捂着鼻子,忍了片刻熏天臭气后,我终于得到了“解脱”。怕错过前头的精彩戏码,我脚步匆匆地赶回大堂,一掀门帘儿往里钻,不想竟与从大堂出来的人装了个满怀,只听那人“哎哟”了一声,后面一声呵斥乍起:“哪儿来的刁妇,竟敢冲撞江老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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