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谨拉着我穿过长长的走廊。因为整条飞船的能源都被调去支持护罩。所以走廊里只有一点绿莹莹的应急灯在照明。整条过道明明暗暗。那应急灯的光也在闪烁不定。我们象是奔跑在一场隐约变幻的恶梦中。寻找逃生的出路。升降机也坏了。我们一路跑下舷梯。我跑的跌跌绊绊的。如果不是小谨一直紧紧抓着我的手。我一定已经从梯子上滚了下去。

    好长的一条路。似乎永远也到不了头。黑暗中回荡着我们急促的呼吸声。飞船的船体震荡着。因为那些爆炸的冲击。

    忽然船体重重的震了一下。我们象是被一只大手揪了起來抛高又重重的甩落。一下子好象五脏六腑都摔离了原來的位置。

    小谨爬起來。半抱半扶着我继续向前跑。然后沒跑多远又一下剧烈的震动。

    “护罩已经全毁了……”他沒有继续说话。打开衣领上的通讯器。简单的说:“所有人上救生船。重复一次。所有人上救生船。”他说了这两句话。拉着我继续跑。只是脚步更快了。刚才那一下他摔的也不轻。走起路來有些不方便。我们跌跌撞撞跑到了底舱。他在壁上按开一扇门。几乎是将我推了进去。

    “早知道会遇到这样的事啊。这种逃生舱应该多买几个备着。”他动作很快。从柜子里扯出恒温护衣扔给我。一面给自己也套上一件:“快穿上。时间不多了。姐夫他应该已经被安置在里面了。我看看。啊还好。他们沒忘了给他准备药瓶。”

    这种逃生舱我也见过。外壳超强。有三级强盾保护系统。造价不菲。最重要的是。它有一个压缩的能源系统可以支持长达二十分钟的跳跃传送。只是。因为造价高成本高。这种只能装进两个标准体重成年人的天价逃生舱愿意购买的人并不多。

    “姐。快进去。”

    “你呢。”

    “那边还有一艘救生舱。我去那边。”

    我拉住他的手:“那种是只有弹射脱离母船却沒有动力逃生功能的那种简易型是不是。如果那些人攻击你的救生舱呢。那你怎么办。”

    他紧紧的抱了我一下。低声说:“人活百岁。也终有一别。我这些年在刀尖上打滚过日子。每一天都是捡來的。如果真是那样。姐姐你记着要替我报仇。不让我白死就行了。”

    我紧紧的回抱着他。感觉眼泪就象泉涌一样。沾在他的救生衣的外面。

    这样情急的时候。我却只想起來说:“小谨。有句话我一直想和你说。爸爸的事。当年的……那件事。是我对不起你。不是因为我。爸爸不会死。我们的家不会毁。你也不会流落异乡吃了这么多年的苦。你别怪我。好吗。”

    这个念头折磨了我多少年。我无论如何都无法摆脱。

    我忘不了我犯下的错。我忘不了我所失去的和我对小谨亏欠的。

    他应该有另外一种完全不同的人生。有洒满阳光的成长道路。可是这一切都叫我给毁了。我们分离之后的每一天每一刻。我都在被这想法折磨。

    小谨拉扯我:“姐姐。你别这样说。我从來都沒有怪过你。你快上去。我替你关舱门。”

    我固执的站在原地不动。看着他说:“你能原谅我吗。”

    他发急。红着脸说:“我不怪你。我原谅你。好了。你快点。快上去。”

    我笑了笑:“那就行了。我就想听到你说这句话。”

    我一掌斩下去。砍在他后脑的枕骨处。

    这一式还是父亲教我们的。我记的很清楚。虽然很久沒有用过了。但是仍然沒有劈错位置。只是用的力气可能不够。他大概昏迷不了多久就会醒过來。

    这就够了。我需要的时间也不多。

    二十分钟就已经足够了。我探身把他推进逃生舱里去。简单的控制面板上已经设定好了弹射方向和跳跃通道。李汉臣仍然昏迷不醒。飞船上的医生说过。他主要是精神疲倦。生命并沒有危险。他被安全罩扣在椅子上。平静的就象是……睡着了。就象蜜月开始的第一天。我醒过來的时候看到的他的样子。那差不多是我们第一次同床共枕。那么温和甜蜜的相拥入睡。那……恐怕也是最后一次。以后……也许已经不会再有以后了。我仔细看了他两眼。看的很认真。我要把他记的牢牢的。就用眼刀把他的轮廓和面容刻下來。刻在我的心里。我把小谨放到椅子上。吃力的给他扣好椅背上带着的防护罩。急急的按下了逃生舱的自控程序的那几个设定键。然后用力从外面关上舱门。锁紧。

    这一串动作虽然很费力。但是我却象是已经演习过许多次了一样做的那么从容不迫。一点也沒有做错。

    逃生舱马上要弹射出去。我退回安全门的外面。透过上面的透明小窗看着正在启动的小舱。

    李汉臣。小谨。还有。我的儿子。他们是我在这世上最重要的亲人。我深爱他们。我愿意用我的一切力量來保护他们。

    所以。小谨。你要好好活下去。

    我扶着墙壁拖着步子离开安全门前。飞船又剧烈的震动了一下。然后我听到清晰的。飞船外壳被轰破的声音。震动一下接着一下。

    小谨。你们一定要逃掉。

    我回过头來。我现在还能做什么。已经來不及了。做什么都要來不及了。

    小谨他们那艘逃生舱已经弹射出去了吧。其他人呢。其他人也离开了吗。

    下一扇的舱门已经打不开了。我按了两下感应器。沒有反应。我蹲下身从下方打开一个小格。伸手进去。那里有个活动的手控柄。我拧了几圈。门沉重的向两边滑开了。

    小谨说这里还有一架小救生舱的。我……

    我往门里看了看。只想苦笑。

    上当了。

    这个孩子骗了我。

    这里空荡荡的。地上只丢着两件撕坏了的保温防护服。这间小仓根本连弹跳出口都沒有。如果这里原來有救生舱弹出去。那么弹跳出口得有一个。而且空气中可以闻到一股能源推进器散发的焦糊味道。

    他骗我。这里根本就沒有可以让他逃生的救生舱。这个孩子。他本來就沒打算活下去吧。他大概是想骗我和李汉臣逃生。他自己是想要和他的这艘飞船共存亡。

    我们还真是亲姐弟俩啊。换了我。我也会做这样的选择。如果生的机会仅有一个。那么。我们一定会把这一个让给对方。

    小谨的样子变了。可是他的心底里。还是沒有变。

    我们的性格。都象父亲。

    那个温和。宽容的。总自己把苦痛藏起來。向人微笑的父亲……

    我记得从前。有好些次我夜半起來。他的房间都还亮着灯。我曾经扒着门缝看过几次。他在看以前的影像资料。

    他坐在黑暗中。安静的看着屏幕。那上面总是一个人。是妈妈。

    她在笑。她抱着婴儿在喂奶。她在花园里追着一只白色的狗跑來跑去……她在欢笑。父亲的脸上也有一点笑意。但是那笑意如此苍凉寂寥。令人心里酸的直想落泪。

    但是到了白天。他还是那个坚强又温和的父亲。他不在孩子的面前表现软弱。

    不知道为什么。大约是人到了生死关头。真的会不断的想起以前。那些曾经的事。曾经的人。

    我靠着舱壁喘了两口气。转身向回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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