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禩没有走近,远远地站着,看着一群人研究自己的葬身之所,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却让人看不出心中的真意。

    他环顾四周,没有看到疑似自己要找的人,就静静地思索起来。

    虽然听那丫头说过,但亲眼所见还是有几分匪夷所思,仅仅三百余年,这世道竟然就发生这样大的变化,已全然超出了他的想象。

    小推车摊位上老大爷正在招待一位顾客,他的孙子忽然注意到远远站着的胤禩,不由得睁大眼睛,戳了戳老大爷,“爷,你看,你看那人。”

    老大爷送走顾客,顺着孙子的手指看过去,也不禁睁大了眼睛。

    非常非常有贵气啊……

    那孙子在旁边道:“那姑娘说了,她要找的人笑起来很特别好看,爷,你看是不是?”

    似乎是感觉到有人在看他,胤禩转过头来,便看到小推车摊上祖孙两个正对着他嘀嘀咕咕,当下微微一笑,走了过去。

    老大爷瞪大了眼睛,点点头,感慨道:“真的是啊,比县长贵气多了,我头一回见到呢。”

    胤禩走到小车摊位前,看着两个呆呆盯着自己的祖孙,心中已经有了猜测,便笑问道:“老人家,不知可曾看到一位姑娘,约莫十六七岁年纪?”

    老大爷赶紧点点头,“是啊,刚刚还在呢,这会儿……这会儿……”老大爷转着头四处看看,纳闷道,“咦?这才多会儿啊,应该还没走吧。怎么不见了?”

    那孙子也站起来四处张望。却怎么也不见希彦的踪影。

    胤禩叹了口气,“刚刚啊……”

    这时,一个小孩子蹭过来,眼巴巴地看着胤禩,道:“哥哥,你是找那个奥特曼姐姐吗?”

    胤禩蹲□,“奥特曼姐姐?”

    小孩子急忙点点头,“那个姐姐好厉害,咻地一下就不见了。”

    胤禩有了明悟,点点头,微微地笑了。

    他站起身,对旁边的老大爷道:“老人家,您可是每天都在?”

    老大爷看了看那边的墓地,说:“这两天应该都在吧。”

    “这样啊……”胤禩也瞟了那边一眼,笑了。

    ————

    当真是十八岁姑娘的心思你别猜。

    早上出门还是一副“我不想活了,但我不得不活着”一心投向西天佛祖怀抱的死气沉沉模样,中午回来就生龙活虎好似地球爆炸人类灭绝也要顽强地活着继续祸害宇宙。

    希彦用她活力四射的精神面貌狠狠地震慑了客厅里的三位长辈。

    有鉴于自家的祖宗老公可能没死,希彦终于有空向阔别十年之久的爸爸妈妈爷爷充分表达她激动万分的思念之情了。一进门就抱着妈妈喊“妈,我好想你啊。这么久没见,你还是这么年轻。”

    希彦妈妈不愧是家里最强大的人,对于女儿“阔别”四小时之久的诡异怀念情况,十分淡定地拍了拍女儿的后背,表示完对女儿重新“复活”的欣慰,就笑容满面地转身去厨房,给这两天悲伤过度的女儿准备营养大餐去了。

    希彦爸爸的道行显然不够,张了张嘴正要说什么,就被女儿一个激动的拥抱卡回了喉咙,只顾着感动了……天知道,女儿十二岁之后,家里有资格享受女儿拥抱的就只有老婆一人,没他的份儿了……

    可惜,感动之情刚刚酝酿了个苗头,就被希彦接下来的一句话叫了个透心凉。

    “爸,这么久没见,你一点儿都没变老。”

    他到底是怎样才能在四小时内变老啊?希彦爸爸泪流满面。

    接下来是希彦爷爷。

    希彦的胳膊刚张开,还没拥抱呢,老头已经灵活地闪退两步,吹胡子瞪眼率先发难,“丫头,你要是敢说‘这么久没见,老头子怎么还活着’,老头我就跟你没完!”

    希彦“嘿嘿”一笑,收回胳膊,笑盈盈地道:“爷爷,这么久没见,您老还是这么精神奕奕啊。”

    “嗯,这还差不多。”希彦爷爷满意地哼了哼,又坐回了饭桌边,瞟了希彦一眼,扬扬下巴,“丫头,说说,这两天是怎么回事?”

    “能有什么事啊。”希彦显然不准备老实坦白,扔下一句“我去帮妈妈盛饭”就跑进了厨房。

    厨房里,希彦妈妈正在忙着,悬着的心放了下来,脸上带笑的表情也就表现了出来。

    希彦凑了过去,一边往碗里挖米饭,一边歉意地道:“妈,对不起,这两天让你和爸爸爷爷担心了。”

    希彦妈妈笑道:“担心什么,只要你没事,我们怎么都好说。就是有事别闷在心里,叫人格外忧心。说出来大家也好帮着想想办法。”

    希彦叹了口气,点点头,“我知道了。”

    希彦妈妈笑笑地瞥她一眼,“那不如说说看。”

    希彦“呵呵”一笑,也没有不好意思,只是曲着小脸道:“再等等吧,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找到他呢。”

    “他?”希彦妈妈故意板起脸,“谁?”

    希彦“嘿嘿”扔下一句“保密”,就一手一碗,端着饭出去了。

    希彦妈妈在后面冷哼一声,高声道:“彦彦,我可告诉你啊,你还在上高中,大学都没上呢,你自己心里有数啊。”

    希彦冲厨房里嚷了一句“知道了”,心里却想要是妈妈知道我都成婚十年老夫老妻了……又一想爸爸妈妈要是知道她嫁的是谁……嘿嘿……

    想到那个情形,希彦不禁偷偷抬头看了爷爷一眼。

    爷爷立刻感应到,抬头看过来,却见希彦表情莫名地诡异。

    “丫头,怎么了?”

    希彦默默低下头,“没事。”

    爷爷眼睛一瞪,“没事你那么看我干嘛?”

    希彦委屈了,“看两眼怎么了?爷爷,你又不是什么大美女,还不让看啊。”

    爷爷翻了个白眼,“什么大美女不大美女的。你那眼神怪,看得我毛毛的。”

    好强大的第六感啊。

    希彦暗暗感慨一声,又送了老头一个毛毛的眼神,看得老头浑身一哆嗦,才笑盈盈地道:“我在思考辈分问题。”

    “什么辈分问题?”

    “就是咱们爱新觉罗家的辈分问题啊。”希彦笑呵呵地扔下一句让爷爷和爸爸都不明所以的话,就乐呵呵地低头吃饭了。

    秉持着“食不言寝不语”的良好修养,希彦理所当然地拒绝了之后饭桌上爷爷爸爸提出的所有问题。

    吃完午饭,希彦愉快地上学去了。

    爷爷对着她的背影,低声嘀咕一句“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爸爸紧接着附和了一句“我也是”。父子俩十分默契地对看了一眼。

    老头这种“不祥的预感”终于在当天晚上起夜上厕所时看到孙女翻出他们家八祖宗的牌位,狠狠地亲了一口后,直接攀升到顶峰。连厕所都忘了上,就那么忽悠忽悠游魂似的返回了房间,瞪着眼睛一夜无眠。

    第二天一大早,希彦爸爸晨跑归来,一进门看到老爷子面色发白眼泡青肿、脚步虚浮,大惊失色,“爸,你怎么了?”

    希彦也正好咬着一根油条从厨房里出来,睁大眼睛,“爷爷,你怎么了?昨晚没睡好?”

    老头僵硬地扭过头,眼巴巴地看着孙女,伸手指了指隔壁放灵牌的房间,干巴巴地道:“彦丫头,你昨晚到那屋了没?”

    希彦眼睛闪了闪,“没。”

    老爷子小小地呼出一口气,扭头对儿子道:“没事,做了个噩梦。”梦见孙女亲祖宗的灵牌什么的,老头泪流满面。

    偏这时,希彦爸爸往沙发上大大咧咧地一坐,“爸,你也是,这么大年纪了,还老看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这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准是那些东西闹腾的。”

    老头一听这话,火了,一拍桌子,“什么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老头子从来都没那么想过!绝对没有!”

    希彦爸爸一惊,从沙发上跳了起来,胆战心惊地看着暴怒异常的老爷子。这话他不止说过一次了,从来没有一次这么大火力啊,老爷子平时就嘴皮子厉害,最多拽拽地反驳,这次怎么了?

    “爸,爸,你怎么了?我不是那个意思啊。”

    “那你是什么意思?还‘乱七八糟的东西’?我什么时候看乱七八糟的东西了?”

    “爸,爸,不是,您先消消气……”

    趁着客厅里爷儿俩都顾不上,做贼心虚的小老鼠希彦低着头,咬着油条贴着墙根一溜烟窜回了自己房间。

    进了门,希彦抚着胸口长长地松了口气,好险啊,没想到昨天晚上实在睡不着,一时激动,居然没注意到被爷爷看到了。

    周末很快到来了。为防把爷爷他老人家吓出个好歹,这两天希彦一直克制着自己,即使睡不着也没跑去翻灵牌思人,只是整夜整夜辗转反侧睡不着,也幸亏她功力深厚,第二天早上仍然能是精神奕奕的,要不然早撑不住了。

    希彦其实也不是这样沉不住气的性格,只是亲眼目睹了胤禩被海水吞没,眼下没见到人怎么也放不下心。

    就这样一直熬着、盼着,终于把盼到周六放假了。

    这一次,她倒没有白日轻功跑去,而是老老实实买票坐车。

    那小推车果然还在。不过老大爷不在,他孙子在看摊。那少年一见她就高兴地朝她扬手,还说出了让希彦高兴万分的话。

    可是,接下来——

    “这是什么?”希彦茫然地看着少年递到她手中的纸张。

    少年怜悯地看着她,说:“那位大哥说了,叫你把这些书全背下来,再到燕京大学去找他。他还说,他会检查,你要是没背下来……后面他没说,说是叫你自己想。哦,还有,他还说,叫你一定要考上燕京大学,不能给他们家丢脸。”

    希彦低头看看手中十六开纸张上满满的书目,什么《全球通史》、《英国史》、《法国大革命》……甚至还有《资本论》,另外还有一大堆什么蒸汽机、电力、机械构造原理之类的书籍。

    她整个人蒙了一秒、两秒、三秒,然后,彻底爆发。

    “爱新觉罗·胤禩,你个王八蛋!”

    正研究胤禩墓地的一干人等“刷”,齐齐抬头。

    希彦扭头看过去,理直气壮地怒吼:“埋得风水不好!还不让人骂两句吗?”

    作者有话要说:千万别以为咱家八八是无情,他从开始就知道希彦没事,对他而言,两人只是分开了两天而已,而且他知道希彦没那么乖,真把书背完才去找他。就是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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