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基本无眠,到凌晨时,希彦硬是强迫自己睡了不到两个小时,却辗转反侧,梦中全是胤禩被大海吞没的场景,醒来时枕头上满是泪痕。希彦捂着哭红的眼睛,坐在床上调适良久,才尽量显得不那么憔悴了。

    “彦彦,该起了。”

    妈妈温柔的声音在门口响起,还带着几分小心和担忧。

    希彦轻轻抽噎一下,又抹了两把脸,才高声道了声“知道了”,急忙从床上窜了起来,飞快下床、穿衣打理一番,转头又对着小镜子,扭着小脸,调出一个比较让人放心的表情,开门出去。

    一进客厅,爸爸和爷爷两双眼睛立刻齐刷刷看来,妈妈听到声音,也从厨房里偷偷探头看过来。

    看样子,家里的小祖宗没好觉睡,这三位也安生不了。

    希彦心里一酸,小脸也僵了一下,随即就垮下了,蔫头耷脑地冲客厅中的爷俩有气无力地打招呼,“爷爷,爸爸,早。”

    她这副样子反倒让客厅中的两人,还有厨房中偷听的一人齐齐松了口气。不管是身上还是心里受伤,最怕的就是藏着掖着,揭开了虽然痛上一阵,可脓血流出来,慢慢也就痊愈了。所以,他们此刻最怕的就是希彦还跟昨天一样强颜欢笑,那说明她心里还没放开。如今这个样子,都表现出来了,倒是让人放心不少。

    可是,他们却不知道,眼前这个虽然还是他们的女儿、孙女,却已不是十年前那个无忧无虑、藏不住心事的小女孩了。

    尽管胤禩说她永远也长不大,可,十年……人生有几个十年?十年的经历又岂会是白费?就算是三岁的孩子,十年后也会学会掩藏心思,又何况希彦?

    默默埋头喝着粥,沉默地听着爸爸仿佛松了一口气后便大大咧咧地叫着问“谁欺负他宝贝女儿了,去教训那个臭小子”,希彦耷拉着脑袋,垂着眼帘掩藏住眼底的痛苦,外表看来仍是一副受打击的蔫茄子相。

    希彦妈妈从厨房里出来,手里也端了碗粥,直接坐到希彦旁边,小心瞄着她的神情,又横了希彦爸爸一眼,斥道:“好啦,你少说两句。还不快点吃?要到点了。”

    拍着胸脯雄赳赳气昂昂的希彦爸爸立刻蔫了,讪讪笑了两声,赶紧低头扒粥。

    旁边的希彦爷爷撇了撇嘴,狠狠地鄙视了一下自家妻管严的儿子,高傲地扬了下头,表达了一下自己跟这“没出息的臭小子”的绝对不同,就也端起碗精神抖擞地也喝粥填肚子了。

    一家子吃饭,不论哪顿,通常都是希彦妈妈最晚开动,最早吃完。今天也不例外,妈妈很快便放下了筷子。但与以往不同的是,一向最爱在吃饭上磨蹭的希彦竟也同时放下碗,一整碗粥硬是被她强灌进了肚子里,一粒不剩。

    希彦怏怏地拍了拍肚子,撅着嘴道:“饱了。”

    希彦妈妈看了看一粒不剩的粥碗,又看了看希彦面前一点没动的小酥饼,轻声道:“彦彦,怎么不吃小酥饼?你不是最爱吃的吗?”

    希彦的手微不可查的僵了一下,随即就若无其事地道:“就是想喝粥了,饱……”话未说完,就又耷拉下脑袋,沮丧道:“好吧,没胃口。”可是,还没等妈妈接话,她自己又忽然想通了似的,抖擞了一下精神,一把抓起桌上的小酥饼,眼睛一瞪,狠狠地咬了一口,“我干嘛不吃?我干嘛没胃口?哼!就不信了,没了他还能活不下去吗?我使劲儿吃!使劲吃!吃的饱饱的,去找个更好的!”

    希彦爸爸闻言,眼睛一亮,立刻从粥碗里抬起脑袋,“好!不愧是我女儿!说得好!这世上谁离了谁不能活啊,凭我女儿的条件,还怕找不着更好的?不管那臭小子是谁,乖女儿,去找个比他更好、更帅、更有钱的,气死他!”

    光会抄家伙不会安慰人、除了暴揍了洛青再没能发挥有效作用的希彦爷爷眨巴眨巴眼睛,见孙女似乎真是“恢复”了活力,也终于来了精神,粥碗一放,一拍桌子,“没错!咱爱新觉罗家的女儿,还怕找不着好对象吗?犯得着在一棵歪脖树(八祖宗:歪脖树?!)上吊死吗?!哼!找个更好的去!”

    希彦坚定地点点头。

    希彦妈妈一边仔细端详着希彦的神情,一边听着这祖孙三人的话,忍不住暗暗翻了个白眼,柔柔地道:“说的倒是没错,不过啊,找个更好的之前——”

    三双眼睛立刻齐刷刷看了过来。

    希彦妈妈轻哼一声,续道:“——先给我把高考考好!”接着,希彦妈妈眼角一挑,“彦彦,可就只剩下半年了啊,昨儿你还逃课跑回来,都这个节骨眼上了,你还敢给我闹出这些事来,要是半年后拿不出好成绩——哼!”

    这算是秋后算账?!希彦应该怀疑自己是不是该表现地多伤心点。

    不过她现在其实连这种怀疑都省了,因为她已经懵了,高……高……高考?!十年了啊,那些什么数理化史地政的,早不知都扔到哪个犄角旮旯里了,估计唯一能拿出手的,就是近代史了吧,还是架空还珠被蝴蝶版的……

    这要是历史考试要评价乾隆皇帝之类的,她给直接来句——脑残一只,被他爹圆明园、紫禁城两头圈禁等死,那乐子就大了。

    带着几分悲催,希彦背上书包,踏上了阔别十年之久的学校路途……

    希彦从不知道自己竟还有这么高深的演技,一番又一番的连环演出,就连妈妈都被骗过了,哦,或许并没有被完全骗过吧,不过她知道妈妈的心思,是想借高考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希彦的成绩一贯很好,又很稳定,用老师的话说,不出意外的话,考名校不成问题。所以,妈妈爸爸也很少会像其他家长一样对她耳提面命,多数都是顺其自然,就算有时借故旷课,也不曾说什么,反正成绩不落下就好。

    这一次,妈妈说的这么郑重,希彦又怎么会不明白妈妈的用意呢?

    可是……

    呵,找个更好的……更好的……希彦痛苦地想咧咧嘴自嘲,却似乎抖着嘴唇不太成功,眼中氤氲起模糊的水雾……她不知道是不是有更好的,即使有,那个人也不是胤禩……

    曾经沧海难为水……也许玉玲珑会选择她还真是符了天山派历代祖师的性格呢……

    学校,和记忆里没什么不同,毕竟,对她而言是十年过去,对学校而言,却只是一天。一路上,碰到的同学们嘻嘻哈哈地跟希彦打着招呼,却全然不知他们的同学竟已是跟他们阔别良久。少女的胸怀即使仍保持着青春,却已染上痛苦和沉淀的思念。

    希彦走进教室,同学们三三俩俩,一簇簇,有疯闹的,有凑在一起讨论功课的,打招呼的不少,却没有人刻意在意她。希彦直接走向记忆中的位子,同桌是住校的,已经在位子上了,见她过来,熟稔又随意地一扬手,“早,希彦。”

    希彦点点头,“早。”却明显没有如往常的开怀活泼,学校不是家里,不需要担心亲人忧心,希彦实在提不起劲头伪装什么。

    同桌察觉到异样,愣了一下,关切地看着她,“怎么?心情不好?”

    希彦摇摇头,“没事。”就在位子上坐下了。坐下后,也没再说什么,只是歪着头,避过同桌的目光,转头盯着窗外。

    上课的时候,希彦还是很认真的。沉浸在久违了十年的知识海洋中,希彦心甘情愿地将所有的心思都投入进去,不只是为了所谓的高考,更是因为她想沉浸进去,脑子忙了就没空多想了。妈妈的办法果然还是灵的。

    不管是数学、物理、化学,还是政治、生物等,陌生又熟悉的知识从记忆的角落涌出,缓解了希彦心中蚀骨般的思念和看不到未来的绝望。但,有一些学科,她却怎么都不愿意去碰触。

    班里的同学很快都发现希彦变了,以前总是又蹦又跳跟同学打打闹闹、凶神恶煞动不动瞪眼的霸王小老虎突然变得沉默了,除了上课、学习,就只会坐在位子上发呆,似乎对任何事都丧失了热情。

    更重要的是——她会哭!

    这一点,让全班同学几乎惊掉了下巴。那个一被骂了“祖宗是猪狗,子孙猪狗不如”就会挥舞着拳头揍得对方“猪狗不如”的小母老虎竟然会哭!而且,还是莫名其妙就哭了,哭得还特悲伤。至少,以前被她揍,全班噤若寒蝉,现在看她哭,全班还是噤若寒蝉。

    第一次是在英语课上,老师正上课上的好好的,同学们听课也听的好好的。突然,全班就发现希彦童鞋像个失了心的空心娃娃,愣愣地盯着英语课本上的单词,眼睛里金豆子一颗连着一颗默默地往下掉,络绎不绝。

    吓得全班噤若寒蝉,英语老师当堂惊问“怎么了”,可惜,没人能回答她。不知道的众童鞋们只能莫名其妙地盯着罪魁祸首,唯一知道的罪魁祸首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木木的,除了眼泪,没有任何表示。

    于是,可怜的英语老师,被彻底无视了。

    不过,这位英语老师还没来得及体味被无视的愤怒,就五十步笑百步,发现自己原来不是最悲催的一个了。

    “听说老林还在请假,这节课又是老森头带。”几乎跟十年前一样,同桌小心地凑过来小声说道,只是这一次,却不仅仅是因为上课铃响,更有对“脆弱”的希彦小心翼翼的味道。

    历史老头进来的时候,刻意往希彦的方向看了一眼,却没说什么,只是低头看了看手中的课本,老脸上皱起笑容,精神抖擞地站到了讲台上,“这节课,我们来上世界近代史!”老子不讲清朝了,连中国都不讲了,这回你总挑不出毛病摔门了吧?哼!

    “有谁能说说,什么是资本主义?”老头铿锵有力的声音在教室里响起。

    希彦恍惚间仿佛回到了三阿哥府那个绿草茵茵、古色古香的花园……清朗的天,绿茵茵的草地,和煦的风,她和胤禩就坐在小亭子里。那时,他们亲亲密密,如胶似漆,胤禩手中执书,时而思索,时而皱眉,又时而笑着问她“资本主义”、“剩余价值”……那时她总会恼怒,可恼怒后又总会被他看似温柔的笑容安抚……吴管家会支着肥胖的肚子溜来溜去,偷偷吐槽,打小报告……园子还在修,一群工人干得大汗淋漓、热火朝天……宫里的小乾子总是倒霉……小气的老四总黑着脸生气……还有胤禟、塞娅太子爷……

    “什么是剩余价值呢……”

    耳边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希彦脑中回荡着胤禩的笑脸,几乎无知无觉地喃喃道:“剩余价值概念是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的核心概念,认为……”

    全班愕然扭头,历史老头掐着粉笔呆愣(人家没问学生,顺嘴准备自己讲的)。

    “……它决定着资本主义的一切主要方面和矛盾发展的全部过程;决定着……”

    教室里一片寂静,历史老头和学生们都齐齐愣愣地盯着一个方向,那里,一个眼神空洞哀伤的少女木木然地坐着,灵魂好似已飘飞遥远,口中却还在平平地吐字……

    “……马克思主义是马克思、恩格斯在19世纪工人运动实践基础上而创立的……第一次鸦片战争发生在1840年,自乾隆后期中国就因“闭关锁国”落后……开始沦为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1900年的八国联军侵华战争和1901年签订的《辛丑条约》,最终使中国完全成为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1911清宣统三年,辛亥革命爆发,1912年1月1日,中华民国宣告成立。同年2月12日,清宣统帝正式下诏退位,历经十二帝,统治全国268年的清王朝灭亡……”

    平平的声音,顺着记忆中胤禩的一个个问题,希彦陷入“无我状态”直接把世界近代史串联着大清百年衰亡给顺了一遍。顺完了,才恍恍惚惚地回过神来,发现全班同学都呆愣愣地看着她,历史老头也目光僵直中,还有一位 ——物理老师在门口跳脚(该她上课了!)

    希彦的目光缓缓划过全班,却又视若无睹,她的思绪似乎还没有归位,直到最后,视线落到历史老头灰白的脑袋上,穿越前相似的情景在脑海中浮现……

    “……太子爱新觉罗·胤礽心理扭曲,骄奢淫逸,君储矛盾无法调和,而后两立两废,诸皇子为谋求储位,结党营私,勾心斗角,其中尤以皇八子的八爷党为甚……雍正帝登基后,以皇八子胤禩为首的一群八爷党,还不甘心自己的失败,散布流言,制造事端,以发泄愤懑之情,想要动摇刚刚易主的皇权。雍正帝以铁血手段将他们镇压、圈禁,并将其中两个罪魁祸首皇八子胤禩和皇九子胤禟分别改名为‘阿其那’和‘赛思黑’——”

    阿其那!赛思黑!

    希彦的心脏突然一阵收缩,如针扎般剧痛……眼泪泉一般涌出,悲痛欲绝中透着阴狠的语气让人脊梁骨寒飕飕,“谁要是再说这两个词,我就宰了他!”

    全班噤若寒蝉。

    历史老头惊悚地瞪大了眼睛,在杀气中彻底凌乱了……为毛为毛讲世界史也不安全,而且都上升到“要宰了他”的地步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胤禩最近在学英语,希彦也在学(装的)。

    一天,希彦兴冲冲地抱着一本书跑过来,指着一个单词求教:“胤禩,这个念什么?”

    胤禩答:“i.”

    希彦又指着另一个问:“这个呢?”

    胤禩又答:“love.”

    希彦再问:“那这个呢?”

    胤禩再答:“you.”

    希彦眼睛亮得贼兮兮,“那合起来念呢?”

    胤禩道:“i love you.”

    希彦窃喜。

    胤禩食指敲着雕花座椅,眯眼做思考状,“不过……是什么意思呢?”持续思索中……

    希彦立即顺道:“我爱你。”

    胤禩满意点头,继续看书。

    本来以为这章能写到八八出来的,可是不知不觉地……下一章就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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