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母子二人望着彼此,眼里都含着泪光,御哥儿呆怔怔的站在她的面前,他神情微微带着一些胆怯,在他心里,他只认顾三娘做母亲,可是安氏是他生母的事实是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的,如今,他的生母要置她娘和弟弟于死地,他从来没有哪一刻,像此时这么憎恨过自己的出身,若他是顾三娘生的,就不会有这一切烦恼。

    顾三娘擦了一把泪,她伸出手,说道:“御哥儿,到娘这儿来。”

    御哥儿顿了一下,两眼直直的望着顾三娘,过了片刻,他把小手放到顾三娘的手掌里,轻轻喊道:“娘。”

    顾三娘搂着御哥儿,她流泪说道:“是娘的错,娘刚才不该这么对你。”

    御哥儿握着顾三娘温热的手,他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哗啦一下就流了出来,他哭道:“我以为娘再也不会理我呢。”

    顾三娘说道:“你是我儿子,我就是恼了一下,又怎会舍得不理你。”

    从长阳到秦县,自从得知安氏抓住了她娘和小弟弟,御哥儿忍耐了多日的心思终于得已宣泄出来,他一边哭,一边说道:“我又没有做错事啊,若是我能选的话,我也不想她做我的亲娘,可是老天爷就是不顾我的意愿,叫我从她肚子里生出来。”

    御哥儿哭了两声,想起院门还有看守的将士,他拼命忍住,只是心里的委屈怎么也憋不住,他抽泣着说道:“爹爹还要把我送给她,我本来是不愿意的,可是我知道,我要是不来,小弟弟就不能出去了。”

    “爹爹坏死了,他竟然想把我送给她,我从今往后都不想理会他。”

    看到御哥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顾三娘简直心如刀割,她们大人犯的错,却叫孩子来担惊受怕,她抱着御哥儿,说道:“你别怪你爹,是娘没用,娘没有照顾好自己和虎哥儿,还要御哥儿舍身来救娘。”

    母子两人搂着哭了大半日,柳五婆陪着落泪不止,过了一会子,她端来水,服侍着她二人净面,母子俩这才得已好好说话。

    “你这大半夜的过来,安氏只怕不知道罢,院门有人守着,你是从哪里进来的?”顾三娘问道。

    御哥儿揉着眼睛,他说道:“后墙角有个狗儿洞,我从那里钻过来的。”

    县衙前前后后就这几间院子,御哥儿晚饭前,安太后身旁的小宫女陪着他散步消食,他大致就摸清了顾三娘被关押的院子,夜里,御哥儿趁人不备,悄悄起床溜了过来,这四处黑咕隆咚的,本来他还有些胆怯,只是实在太想见顾三娘,于是便忍着惧意来了,不过院门口还有将士把守,御哥儿初来乍到,寻摸了许久也不得其门而入,就在他打算明日再探时,无意发现墙角的狗儿洞。

    也亏得那些将士们白日饿着肚子,到了夜里值班多少有些懈怠,御哥儿钻进去时,他们竟无一人觉察,那御哥儿进了院子,听到顾三娘和柳五婆的哭声,知道自己没有找错地方。

    顾三娘听完,胸口急速跳了几下,她道:“你来了这么大半日,她们只怕要知道罢?”

    御哥儿说道:“不打紧,那些宫女嬷嬷们人心惶惶,就怕爹爹带兵打进城,根本就无暇顾及别的事情,我出门的时候,嬷嬷们睡得酣睡,估计轻易不会醒来。”

    想起沈拙,顾三娘又问:“这些日子,外面是个甚么情形,你爹还好么?”

    御哥儿一五一十的答道:“小叶子姐姐已经回到长阳,公主和二叔还在北边打鞑子,安太后拿你们的性命要挟爹爹,命他退兵三十里,又向他索要了许多粮草,爹爹都一一答应下来,他说这些是为了先稳住他们,等再过不久,他就会来救咱们了。”

    听完了御哥儿所说的,顾三娘揪心不已,他为她做了这么多事,甚至连御哥儿都送来了,这两个都是孩子,她哪一个都不舍得让他们犯险,是她拖累了沈拙和孩子们,要不是她当日草率下山,今日又何至于如此。

    屋里很静,不知过了多久,顾三娘坐起身,她问御哥儿:“你来了,安氏可曾说过甚么?”

    现今不是自怨自艾之时,沈拙既然说要救她们,就一定会来,她万不能再这般萎靡不振,就算安氏是御哥儿的生母,她也不能把御哥儿让给她。

    御哥儿想了一下,回道:“别的都罢,只是叫人给我裁了许多衣裳,并且还送了我不少笔墨纸砚。”

    顾三娘点了点头,她往窗外看了一眼,对御哥儿说道:“你现在赶紧顺原路回去,不可跟人透露见过我,尤其是明日见到安氏,万不可说漏了嘴。”

    御哥儿点着头,顾三娘先叫柳五婆去探听外面的动静,直待没有不妥之后,她带着御哥儿到了墙角那个狗儿洞旁边,四下漆黑不明,她们连烛火也不敢点,顾三娘蹲下来摸了一下,那狗儿洞不太大,刚够一个孩子钻过,她想到御哥儿为了来看她,不惜从这里钻进来,心中有说不出的难受。

    御哥儿小声说道:“娘,我先走了,你和五婆好生保重。”

    顾三娘摸着他的头,说道:“委屈你了,你在外也要小心,夜里不要再来了,若是想见我,每日婆子们送完饭不久,我会把饭菜端出去分送给看守院门的那些将士,你或许能远远看我一眼。”

    御哥儿听说她还要把份例饭菜分给别人吃,出声问道:“你把饭菜分给他们吃,那你和五婆呢?”

    顾三娘说道:“你放心,我和五婆饿不着的。”

    那些将士们先前暗地里帮过虎哥儿,顾三娘始终记着他们的恩情,再说,这些人跟她一样也是身不由已,当日,他们随着安家从京城杀出来,还没来得及跟父母妻儿告别一声,就这么稀里糊涂的一路逃亡,眼下,所有人都被困谷县,他们一日三餐不济,顾三娘每餐留下她和柳五婆的口粮,余下的全部贴补给他们,这些口粮帮不上甚么大忙,但能帮一些是一些。

    母子两人再没有多话,顾三娘不停的催着御哥儿快走,御哥儿只得小心翼翼的从那狗儿洞里钻过去。

    “娘,我走了,下回我弄到吃食,从这里塞进来给你们。”爬出去的御哥儿隔着狗儿洞,跟顾三娘说话,顾三娘怕惊动了守门的将士,她压低声说道:“别管了,你快走。”

    御哥儿打了一声招呼,便走了,顾三娘守在狗儿洞面前,她侧耳听了片刻,这才和柳五婆一起回屋。

    此后,顾三娘仍旧假装不知道虎哥儿没死,遇到婆子们过来送饭,她就躺在床上不起来,适逢安太后这会子一心扑在御哥儿身上,故此倒也抽不出闲心来理会顾三娘。

    这日半夜,顾三娘睡得迷迷糊糊,忽然,屋外的天空响起一声炸雷,顾三娘被惊醒,她连忙坐起来,喊道:“五婆,五婆。”

    睡在她身旁的柳五婆也被雷声吵醒,炸雷声一连响了五六下,像是要把人的心肝震出来似的,随际,就听到外面下起倾盆大雨。

    ☆、第139章

    窗外雷声滚滚,闪电忽明忽暗,屋里伸手不见五指,顾三娘被这雷声唬得发慌,她道:“好大的雨,不知御哥儿身边有没有人守着。”

    她的话音刚落,外面‘轰隆’一声巨响,直震得地动山摇,耳鸣目眩,第一道声响声过后,停了片刻,就在她们以为雷声停了,随之而来的又是阵阵巨响。

    柳五婆吃惊的说道:“我活了一辈子,还是头一回遇到这么大的雷声呢。”

    这雷声震得她们的床榻都不停的摇了起来,顾三娘年幼时经历过地龙翻身,她心里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说道:“不对劲,这不是雷声,五婆,咱们快出去,只怕是地龙翻身了。”

    顾三娘翻被下床,她光着脚,连鞋子也顾不上穿,扶着柳五婆就往外跑,院子里的雨水已经没过脚背,冰冷的雨水毫不留情的拍打在她们的脸上,顾三娘拉开院门,问道:“这是怎么了?”

    把守院门的那几个将士已被淋成落汤鸡,他们也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事,巨响似乎是从东面传来的,这震天的响声完全没有停止,过了半晌,这才渐渐停下来,不过留下的回声仍旧嗡嗡作响,直震得大家心惊肉跳。

    整个府衙的人都被惊醒,顾三娘听到远处的吵闹声,她问领班:“是不是地龙翻身了?”

    领班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安,他安慰说道:“这里好好的,想来不是地龙翻身。”

    这时,他旁边有个小兵说:“大哥,那个方向好像是咱们军营驻扎的地方。”

    当日逃到谷县时,安太后从京中带来的御林军还剩下一两万余人,因着将士们人数众多,城里住不开,因此除了守卫县衙的人马,其余人等都驻在东山,此时,独独从东山那里传来异动,不禁使得他们心乱如麻,都在猜测是不是沈拙的人打过来了。

    “不要胡思乱想,这么大的雨,说不得是泥石流也不一定。”

    只是,就算是泥石流,瞧这动静,只怕也非同小可,那领班对顾三娘说道:“沈夫人,屋外雨大,你们还是先回房歇着罢。”

    顾三娘站着不走,她道:“我在这里等着,这不清不楚的,弄得人心里怪慌的。”

    雨还在下,不到片刻,顾三娘和柳五婆也淋得浑身透湿,领班的将士叫一个小兵顶着雨到外边打听消息,还不等那小兵回来,只听忽然有一道惊恐的声音高喊:“快逃,山塌了,所有人都被埋了,太子的兵马就要打进城了。”

    在漆黑的雨夜里,这道声音显得尤为刺耳,立时,整个府衙就像煮得沸腾的热锅,到处都是呼救声和哭喊声,顾三娘和柳五婆也是一惊,他们说沈拙打来了,是真的还是假的?

    那几个守门的将士也是大惊失色,几个小兵一起看向自家老大,慌张的问道:“大哥,这可怎么办?”

    此时,府里四处传来嘈杂的声音,有人喊道‘快去保护皇上和太后娘娘’,还有人喊道‘来不及了,沈拙带人杀进来了’,这些声音使得他们几个人越发不知所措,最后领班对顾三娘说道:“沈夫人,外面太乱,请你还是进屋罢。”

    这个时候,顾三娘更不愿进屋了,她急声说道:“你们别傻了,人家说我相公的人带兵打进城了,你们难不成还要留在这里等死?”

    她说这些话时,府里的呼救声一刻不曾停过,这时,去打探消息的小兵也回来了,他一路连滚带爬,到了近前,哭着说道:“不好了,大哥,整个大营的兄弟们全被埋了,没有一个逃出来的。”

    “你说甚么?”那领班惊得满脸失色,那小兵嚎道:“大哥,外面都乱套了,有人说太子的人已经攻进城了,咱们跑吧,再不跑就来不及了。”

    领班气得一脚将他揣倒,厉声骂道:“你个狗娘养的,要是再胡说八道,老子宰了你。”

    小兵年龄不大,看起来就二十出头的样子,他倒在雨里放声大哭,其余的人见此情形,不免都唬得呆住了,顾三娘跺脚说道:“张大人,你莫要糊涂,你要尽忠,也得看清主子是谁,天下的人都知道安家谋朝篡位,扶持小皇子登基,现今你们龟缩在这个小县城,难道还能躲一辈子?”

    跟领班一起看守顾三娘的兄弟们都看着他,等着他来拿主意,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屋外似乎真的传来千军万马的的杀喊声,有些急着保命的将士说道:“大哥,别再犹豫了,你想想安家是怎么对咱们的,要不是沈夫人每日省些吃食给咱们,咱们还有力气站在这里?”

    顾三娘她说:“一些吃食值不了甚么,我不图你们的感激,我只劝你们一句,眼前明知是死路一条,还要一条道走到底,你们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家中的父母妻儿想一想。”

    这话算是戳中众人的死穴,有人干脆直接将刀丢到地上,说道:“这皇位本就是太子的,安氏牝鸡司晨,害得兄弟们一路惨死,咱们弟兄们还要助纣为虐吗?”

    他这话若叫有心人听到,实难逃过一个死字,只是在这时,有无数受到惊吓的人都在想着保命,领班也压制不住众位兄弟。

    顾三娘对他们说道:“你们快些走罢,等到他们杀进来,再想走就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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