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户亮一直都知道,凡事只要牵涉到三条樱子就会变得很麻烦,往常他也保持着敬鬼神而远之的态度,无论是班级里还是课余,只要三条樱子在,他必定退避三舍,可这次他却违反自己对自己的告诫,再一次接触曾经忌讳甚至恐惧的那份黑暗。

    原因,大概是类似遭遇的青木隆一引发他的感同身受吧?冥户亮想。

    整个上午冥户亮都有些心神不属,虽然人坐在教室位置上听课,脑海中断断续续的没有停止回忆,那些至今他心有余悸的遭遇,冥户亮觉得自己或许此生都无法释怀。

    他痛恨着导致吉野死亡的松山贵一,可也同样畏惧三条樱子的手腕,两条人命的逝去,事后很多个深夜里,每当冥户亮扪心自问,内心终是惘惘然,究竟是对是错,最后连他自己都无法分辨。

    冥户亮本以为再不会与三条樱子有交集,不想世事终究难料。

    ………

    浑浑噩噩渡过一个白天,当放课铃声响起,周遭的嘈杂声惊动沉思中的冥户亮,抬起头,他下意识的将目光转向教室一角某个特殊位置。

    远远的,三条樱子正从座位里起身,一面背起书包一面漫不经心的与人谈笑,看上去竟是与往常无异,片刻之后,许是忽然察觉到异样,冥户亮见到三条樱子动作微顿,低声对身边的人说了句什么,随即那人就抛下她独自一人朝教室门口走去。

    然后,三条樱子静静等在自己的位置上。

    见状,冥户亮深吸一口气,手下加快收拾课桌的动作,三两下把课本文具扫进书包,整理完毕,反手将它背在肩头,面上故作平静的与招呼自己的同学告别,脚下却没有丝毫要迈出去的意思。

    一直等到教室里人潮散尽,冥户亮环顾四周,趁着值日生没有留意,迅速穿过教室,走到三条樱子身边,飞快的扫了她一眼,复又继续前行。

    眼角余光里,冥户亮看到三条樱子似乎叹了口气,随即默默跟上他的步伐,两人一前一后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下了楼,双方各自选了方向就此分道扬镳。

    处于放学时分的冰帝校园里很热闹,冥户亮施施然走在林荫道下,一手勾着书包带子,一手插/在裤子口袋里,行走间谨慎避开人群,如果此时有熟悉人稍加留意就会发现,他的路线并非前往网球社。

    走了一段时间,附近的喧闹声渐渐消失,冥户亮缓下急匆匆的身形,微微侧首望着来时方向,几分钟后,三条樱子晃晃悠悠出现在道路尽头。

    看着来人闲庭散步般慢慢走近,冥户亮的心情变得更加复杂,原本就抿紧的唇角更是抿成一条直线。

    他和她算是心照不宣,在教室里即使只是短暂的眼神交汇,他也知道她看明白他的暗示:他让她跟着,在无人打扰的偏僻地点,他有话要说。

    ………

    她走到距离他一米左右的位置就停下来,默默盯着他看了良久,而后沉声开口,“真是难得你会约我。”

    说话间她四下环顾一番,勾起嘴角露出个意义不明的笑,“忍足同学被你找借口打发掉了?”

    “嗯——因为有些事不想太多人知道。”冥户亮对她眼底明显的讥诮视而不见,也不多说废话,反手卸下书包,从里面掏出一个牛皮纸宗卷,“收不收下随你。”

    “怎么说?”她似是惊讶的挑了挑眉,目光里却充满挪揄。

    “迹部部长再不允许青木出现在你面前,相关的东西也半点风声不会透露,可是你知道他为此付出的代价吗?”冥户亮晃了晃拈在手中的宗卷袋,努力不让自己的情绪影响接下来将透露的秘密,甚至不给自己退缩的机会,把话一口气全部倒给她听。

    “指使偶像卖/春的娱乐公司也只是中介,买卖双方涉及商界政界,现在被伤害到利益的那部分人事后报复起来,首当其冲就是你三条樱子。”

    “他在护着你,甚至连警方的知情者都想尽办法威逼利诱。”

    想起近段时间察觉到的蛛丝马迹,冥户亮的呼吸都有些沉重起来,“三条樱子,你自己也本事不小,多少替迹部部长分担些压力吧——”

    如果单单只是来自警方或者犯案的那部分人的压力也就罢了,前者是国家执法机构,凡事只讲究证据,三条樱子的手法一贯高明,暂时没有人奈何得了她;后者自身官司缠身,系列案件叠加起来,足够涉案者全员焦头烂额。

    可是窥视的注意力不止那两方势力,还要加上此番被牵连的英德的四个人,他们自身或许不足为虑,但是背后的家族倘若联手…还有利用偶像性/贿/赂事件中的幕后势力,娱乐公司不过是执行者。

    那些此番被调查的财阀以及政客,等到他们脱身缓出手来的举措是冥户亮所知,迹部景吾一直在担忧的事。

    而这些他没有说的很明白的东西,相信三条樱子也同样心知肚明;若非如此,她不会再听完他的话之后神色这般阴晦。

    ………

    她终究接过他手中的东西,打开袋子取出里面的文件,指尖飞快翻动,垂下眼粗粗看过几页复又抬头,眉心颦得死紧,脸上却缓缓露出微笑来,“剑走偏锋,你也不耐嘛~”

    接近暮色的天光里,冥户亮看到她的瞳眸内笑意彷如针尖,转瞬即逝,与她提议替他报仇那日一样,那张恬静的脸上,氤氲着漫无边际的杀机。

    冥户亮知道,三条樱子已经接受他的提议。

    “那么多谢了。”她将手里的文件塞回宗卷袋,紧接着又把整个袋子藏进自己的背包里,之后转身,头也不回原路返回,“告诉青木隆一,我会去找他。”

    站在原地目送她渐渐远去,直到背影消失在道路尽头层层叠叠的树影间,冥户亮这才长吁一口气,紧绷的身体松弛下来。

    [剑走偏锋]————三条樱子的思路终是敏锐到惊人,冥户亮给她的资料大部分是迹部景吾不惜威胁要求他们这些人禁口的,小部分才是关于秋元舞子的案件。

    也只有三条樱子能从其中微弱的重合部分想到反击手段,[羔羊]的发行商是娱乐公司下属工作室,两者间究竟有什么关联甚至三条樱子能借此翻出什么风浪,冥户亮一无所知,但他相信凭她的厉害,即使没有前因后果,她也不会袖手旁观。

    纵然仅仅是为了回报迹部景吾的情意,她也必然会做点什么…而只要她肯出手,秋元舞子就绝对有希望沉冤昭雪。

    ………………分割线………………

    迹部景吾早早就接到忍足侑士的打的小报告,关于三条樱子的,彼时他们网球部素来温文尔雅的军师笑得跟狐狸似的,外加幸灾乐祸。

    他说,‘三条同学把你的称呼改成迹部会长了呢~以前我觉得她连名带姓喊你很不礼貌,现在想想那也是另类的亲热吧?’

    闻言,迹部景吾眉头重重一跳,看着忍足侑士不知算不算同情的眼神,心里恨不得连赏对方好几个白眼外加一份翻倍的训练单。

    虽然,三年级的他们已经逐渐把网球部那里的重心转到更迫不及待需要解决的升学问题上,但是,身为学生会会长的他还是有机会以权谋私为自己公报私仇出口恶气的。

    于是,放学时分,胸口哽住一口闷气的迹部景吾抵达学生会后,对着不自知说错话的忍足侑士交代了一系列能让他痛哭流涕的事宜。

    迹部景吾坐在学生会会长专属宝座内,有条不紊处理事务的同时望着同处一室,神色晦暗的忍足侑士,奋笔疾书的间隙阴郁之气一扫而空。

    时间在两人的忙碌里不知不觉流逝,待得迹部景吾终于能拨冗松弛下来,墙上挂的钟已经指向临近傍晚。

    将手中几份文件审阅一遍,迹部景吾放下指尖拈着的笔,抬手揉揉鼻梁,闭眼,舒缓酸涩的眼珠,忽的又听见低缓的脚步缓缓靠近,是忍足侑士。

    “我听说青木去了高中部?”

    “啊嗯~”迹部景吾睁开眼睛,漫不经心瞥了眼站在桌边的自家军师,微微抿了抿嘴角,“他要找人问点事。”

    “谁?”忍足侑士一愣。

    “姓石野吧?”迹部景吾有些不确定的说道,随手拉开抽屉,从最下层翻出一份文件扔给忍足侑士,“秋元舞子的男友,两年前最后和她呆在一起的人。”

    当时报案记录上有那人的口供,据说那晚他和秋元舞子约会,两人看完电影准备回家,秋元舞子去洗手间之后就此失去踪影;之后两年多下落不明,没料想再次出现会是这种情况。

    ………

    “说起来真是巧。”忍足侑士边翻弄文件边低声叹息,“犯案的人也真是大胆,就没想过会有谁能从影片里看出什么。”

    “凶手当然有恃无恐,那样微妙的手法谁想得到?”迹部景吾冷笑一声,“两年多时间,什么都毁得一干二净。”

    “既然你不看好警方侦破案件的可能性,为什么…”说到这里忍足侑士顿了顿,忽的又恍然大悟,“你抓着不放是想放大虐/杀/案与卖/春事件的联系,最后影响全局?”

    ————整个[独角兽]事件对/操/纵娱乐公司的幕后势力影响不大,即使有震荡也动摇不了根基,切身参与的那些人仅仅会损坏名声,毕竟真正动手的另有其人,可是再加上虐/杀/案…整个社会对此会有的反应就会截然不同。

    警方那里怀疑虐/杀事件的性质可能更加恶劣,比如说…[羔羊]的最初原型是设计给某些心理变/态者的‘娱乐活动’。

    如果是这样…

    想到那种假设,忍足侑士激灵灵打个寒颤,再不敢继续往下深入,忙不迭开口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小景,你为她做得有点过了。”低沉的语气,眼神也带了些不赞同。

    是有些过了,迹部景吾为三条樱子做的那些事;忍足侑士从头到尾看下来,觉得有些不值,他护着她已经到了怎样的程度?

    这么说吧——三条樱子有可能遇到的麻烦,迹部景吾都事先替她铲除了,警方那里竭尽全力保护她的资料不被泄露,在商界与可能对她不利的势力想尽办法周旋甚至打压。

    [独角兽]事件爆发以来,迹部景吾为了三条樱子殚精竭虑,结果,被保护的那人懵懵懂懂不说,居然还以为他已经弃她于不顾。

    ………

    “还不够。”迹部景吾听出同伴语气中的不豫,脸上仍是一抹不经意的轻笑,微眯的凤眸却散发出微微的寒意,似是冰层乍裂,散发着难以言喻的压抑。

    “比起那家伙付出的代价,我只是做了力所能及的事。”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迹部景吾垂下眼睫,遮去灰紫凤眸内的翻腾。

    “上周安排的心理辅导,事后松川给了我她的报告,那家伙近段时间状态很差,松川还判断她一直有严重的社交障碍。”

    “表面上看不出来,对吧?”

    “关于自己那家伙什么都不说,明明已经察觉到什么。”

    伸手将忍足侑士握着的文件抽回来,迹部景吾捏紧薄薄的几张纸,“岛川深介是生是死警方竟然就此查不到头绪,不知名的人居然有能力在不惊动冰帝董事会的情况下调走她入学以来全部资料,连英德那里的也被动过。”

    “按照你说的,医疗系统内三条樱子出生开始的成长记录被慢慢转移,那么…他们是谁想对她做什么?”

    “这些都加在一起,你还会觉得我做得太多了?”

    “她自己也一定察觉到,即使是潜意识的,她那么敏/感怎么会没发觉身边不对劲?”

    握着文件的五指猛地收紧,用力到几乎要穿透纸张,迹部景吾把手用力摁到桌面上,狠狠的抬头,“如果真的像日吉老先生判断的,是国家特别机构意图对她做什么…”

    “忍足你该知道,倘若那些我们无力涉及的范围里看中她的能力,哪天她就会被人间蒸发,就像岛川深介,从此找不到一丝一毫存在的痕迹。”

    “哪怕仅仅只是假设,我都无法忍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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