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间闲雅神色紧张地看了看周围,确定自己没被路人注意到之后才压低了帽檐快步走向超市。

    与周围的人完全不同,似乎是在被可怕的野兽追赶,他飞快地把要买的东西丢到了购物车,没有丝毫挑选的意思。

    “一共是七万四百元,谢谢惠顾。”收银员甜美的声音把他左右窥视的目光拉回,风间闲雅接过装满了食物的购物袋,他点头道谢后匆匆转身向着来的方向小跑而去。

    他现在已经不敢再继续在外面逗留下去了。本来只是因为被陷害而对他接下来比赛造成影响的兴奋剂事件,不知为何没有渐渐地随着时间而淡去,反而因为一些论坛的讨论愈演愈烈,最后甚至上升到了很大一群人在网上联名要求他出来谢罪的程度。

    理由是日本的耻辱。

    只要打开电视就好像可以看到有关于他的新闻,打开电脑也会弹出关于这些言论的帖子,就好像一根挣断不了的铁索,把他锁在了流言的风暴中心。

    甚至是有人开始在搜寻他的住处,要不是这个公寓是刚搬来的,恐怕早就被发现了。

    目光停在门前的报纸上,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订的报纸,不过从上个月起天天早上都会有一份当天的体育报在自己的门口。

    明明知道里面会有什么,但是他还是不由自主地伸手将之打开。

    果然!他狠狠地将报纸丢在地上,慌乱地掏出了钥匙。

    “咔嚓——”

    打开门后又迅速地锁上,无力地靠在门上,渐渐瘫软下去。

    这个坐在地上的人已经失去了往日的优雅与风度,头发凌乱,下巴上还有乱七八糟的胡渣,双眼中布满了血丝,却不是呆滞,而是警惕地扫视着空荡荡的公寓,哪怕一点风吹响动也可以让他如临大敌。

    这样的他就像是一个被全世界抛弃了的乞丐,或者是——尸体。

    虽然这样很可笑,但是他感觉自己已经无法控制自己了。

    慢慢地拿出购物袋里的东西。

    一瓶,两瓶……

    全是酒。

    只有酒可以让他暂时入睡,可以摆脱那些可怕的幻境,也不再有人在他耳边让他谢罪。

    “你就是准备这样堕落下去吗?”

    低沉的声音从他头顶响起,风间闲雅的身体猛的一震,抬头看着那个人之后,黯淡的双眼迸发出亮光,而后竟然慢慢地落下了眼泪。

    “爸爸……”

    从客厅走出的风间雄皱眉看着自己的儿子,最后还是没有办法狠下心训斥他,或者是说,已经不想再训斥他了。

    风间雄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心中突然沉痛无比。

    “闲雅,你起来,爸爸有话和你说。”

    许久不见的父子二人面对面坐在一起,明明有许多话要说却无法开口,最后还是风间雄打破了这死一般的寂静。

    “你以后放弃游泳吧,虽然之前答应给你十年时间去追求你的梦想,但是现在的状况你想必比我清楚。”

    风间闲雅颓废地坐在沙发上,低着头的他看不清神色,过分瘦削的肩膀好像变成了一柄架在脖子上的弯刀,随时可以剥离他的生命。

    “爸爸……我没有服用兴奋剂,我是被陷害的。”

    风间雄不耐地反问他一句:“这些话有用吗?你这样说就可以证明自己的清白吗?你知不知道因为你的这些事让我们风间家在大家眼中成了一个笑话?!我风间雄被大家说是生出了一个废物!”

    惨白的手指忍不住抽搐了一下,风间闲雅不再说话了。

    “先不说这个。”风间雄强压着怒气,不过却还是无法完全控制自己的情绪。他把一叠照片重重丢到了风间闲雅的身上,别过脸不再看他。

    “你给我解释这是怎么回事!”

    照片不太清晰,不过却还是可以看出两个人的面容。

    风间闲雅只看了一眼就迅速地闭上了眼睛,整个人无法控制地开始发抖。

    “淳是你的妹妹,你到底要做些什么?!你让我怎么向你姑姑他们交代!”风间雄起身烦躁地走着,看到风间闲雅狼狈的样子后火气更大,狠狠地扇了他一巴掌。

    前段时间突然收到了一个狗仔给他的照片,对方甚至威胁说如果不给钱就发到网上去。风间雄原本以为最多也就是风间闲雅与一些不正经女人的照片,但是在看到了照片之后他才知道这事有多严重。

    照片里的女孩是谁都可以,但是偏偏是花原淳,他妹妹的女儿。

    无法说清楚那时他的心情,失望亦或是绝望?这个倾注了无数心血的儿子,这些年却一次又一次地让他失望。

    “风间闲雅!你看看你要把风间家的脸丢到哪里去?!”

    不知道,他什么也不知道。整个人浑浑噩噩,看不清眼前父亲的面容,也听不到他在说什么,耳边好像有风声,也好像是少女婉若风铃的笑声。

    这个样子的他彻底让风间雄失望,他转身准备离去,不过在出门前还是停下了脚步。

    “你最好给我在明天就恢复过来,以后也不要妄求可以和淳有什么关系。这种丢人的事我不想再看到第二次。”

    “我也管不了你多久了,你以后就不叫风间闲雅,该叫清浦闲雅了。”

    清浦闲雅……这是什么意思?

    这句话终于把他混沌的神色拖回现实,他错愕地看着风间雄,却发现自己的父亲背对着自己。

    “公司必须尽快得到融资,不然就要破产了。你被清浦家看中了,被选择作为清浦家的下一位接班人。”风间雄思索了一会儿,还是缓缓出声决定将这件事告知他。

    “等到清浦小姐高中毕业后,你就正式入赘清浦家。听说清浦小姐是个很温柔漂亮的女孩子,你少做点混帐事给我们风间家丢人。她的资料在桌上,想想风间家现在的情况,你好自为之。”

    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让风间闲雅无法反应过来,他涩涩开口:“您这是……放弃我了吗?”

    风间雄握紧了拳头,却没有回答。他只是打开门向着外面走去,没有停留,也没有回头。

    很想哭,也想笑。不知道眼泪可不可以让时光倒流回去,他被抛弃了,跟随了他18年的“风间闲雅”这个名字也终将被另外一个名字取代。

    清浦闲雅吗……

    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忽然,他身体僵住,一种可怕的可能性突然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清浦……清浦彻子。

    他知道彻子是被一个殷实的人家收养,也隐约知道那个家族的本家是在东京,却从来都没有仔细思考过那家人到底是什么样的情况。但是这个时候不管怎样回想,印象里姓清浦的都只有那家人,高高在上的清浦家。

    如同发狂一般跑向风间雄留下的文件夹,打开之后……

    少女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披在肩上的长发乌黑,一双漂亮的眸子弯成黑色的弦月,她总是这样露出似乎可以让每个人平静下来的微笑。

    但是他却在看到照片的一刹那痛哭出声,如同失去了父母的幼儿一般抱着自己哭泣着,肩膀微微抖动着,心中有千万种理由崩溃,却未曾想到最后却是输给了一张照片。

    清浦彻子,他的未婚妻。

    清浦彻子,和他身上流着一样的血液,那是和淳一样的……他的妹妹啊!

    喝酒之后觉得头都要炸裂,风间闲雅麻木地洗澡,冷水淋在身上的时候仿佛是雨水拍打在火山之上,一缕缕让人昏昏欲睡的热气从空气中涌入脑海,就连呼吸也变成了一件困难到无法做到的事。

    洗澡,刷牙,刮胡子,换衣服。

    只要再露出平常的微笑就可以了,好像这样就可以回到不久之前的样子。

    镜子里的男子瘦得有些可怕,脸色苍白,银色的发,蓝色的眼,唇色淡到与肤色几乎也混为一体。

    他怔怔地看着那个人,竟然觉得无比陌生,此时的他就好像是一个来自野蛮部落的人,竟然从来没有看清楚自己的面容。摸着镜子想要触碰里面的那个人,却发现他满面是血地看着自己。

    “砰!”

    惊恐地打破面前的镜子,终于,那个他消失了。但是随即而来的是更加令人绝望的景象,无数个他在镜子的碎片中看着自己,或是狞笑或是痛哭,一个个都是和他一模一样的血人。

    紧紧闭上眼,风间闲雅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着。等到终于平静一点时,他快步走出房间,离开了那些可怕的幻象。

    火车上的男子有些奇怪,一直戴着帽子低着头。直到下车时有人匆匆一瞥才认出了他。

    “那是风间闲雅!”

    “那个就是日本的耻辱?”

    “……”

    风间闲雅咬咬牙,从人群的包围中拔腿飞快地跑开,直到那些细碎的言语都化为泡影从耳边消失之后,他才停下脚步,蹲□剧烈地喘着气。

    往日的天之骄子变成了过街老鼠,崇拜的目光也变成了厌恶而又带着深深恶意的刀子,一点一点地,从他全身带走每一块肉,带走自尊,带走活下去的勇气。

    他急切地寻找着花原淳所在的病房,最后达到护士所说的那间病房时,却又硬生生地止住了步子。

    该如何出口呢?是问“那晚我们有没有发生关系”这类可笑的问题吗?还是应该怎样问呢?而淳又会用什么样的表情去看面对他呢?不管怎么样也想象不出来,应该只是厌恶和抗拒吧?

    “闲雅最讨厌了!”

    “我恨你!”

    “不要再来看我!”

    明明没有听到这些话,却好像已经被这些臆想中的话语所伤到。

    风间闲雅就这样呆呆地站在在门前,明明一推门就可以进去,却仿佛隔了千万道鸿沟,哪怕费尽一辈子的力气也没有办法靠近一厘米。

    他抬头看着雪白的天花板,一时间竟然觉得恍若梦境。

    “谢罪吧……风间闲雅。”

    沿着楼梯一级一级往上走,每一步都是通往天堂的捷径,救赎,何处才可以触摸到救赎?

    打开天台门的时候有一阵冷风吹过,银色的发被风抚到眼前,眼前的世界变成了一片温柔却又冷漠的银色。

    如果金色的眼睛看到的世界为灿烂的金色,黑色的眼睛看到的世界为压抑的黑色,那么蓝色的眼睛看到的世界就是悲伤的蓝色吧。

    近似于透明的蓝色渐渐消逝,取而代之的是昏昏的暮色,黑色的天空从未知地开始蔓延。

    墨绿的树荫遮蔽住浓金的流光,紫罗兰色的眼眸被禁锢在泛白的掌心,打翻了暮色的天际的开始透露出妖冶的玫瑰红,摇曳的枯黄花瓣被风撕扯,坠落灰色地面。

    起风了,天空也有了乌云堆积的痕迹。远远的有隐约的雷声开始逼近,像是为即将奔赴战场的兵士敲响的战鼓,鼓舞着他前进。

    但是谁又知道,战场其实也是别样的刑场呢?

    他闭上眼,微笑着张开了双手,带着丝丝凉意的风拍打着额前细碎刘海,呼吸时也可以闻到带着湿润土腥味的风的味道。

    这个美丽而又残酷的世界啊,谁又曾真正看到你的面容呢?

    金色流光抛弃了饱满的花瓣,只剩下它在时光中看着自己慢慢腐烂死去。

    摇曳的枯黄花瓣被风撕扯,坠落灰色地面。

    与雨水一起坠落灰色地面,澄澈的雨水冲刷不尽花瓣的汁液。枯萎的花瓣,汁液是鲜红。

    那红色在视野内疯狂蔓延着,好像要把整个世界给侵占。他海蓝色的眼眸仿佛留下了天空的印记,那蓝色再也不会褪色,一辈子也不会消逝。

    天空选择抛弃了他,而大地张开手臂拥抱他,他回到了大地的怀抱。

    终于……可以忘记一切,回到以前的日子了。

    “岚最喜欢闲雅哥哥了!是一辈子都不会变的那种喜欢!”

    “闲雅是淳一个人的哥哥,不准和岚一起玩!”

    那个黑发黑眼的女孩,怯弱地躲在角落,却又用期待的目光看着他。

    那个黑发蓝眸的女孩,和他一模一样的眼,哪怕是在医院也可以笑得很开心。

    而他……他那时是什么样呢?

    思绪愈来愈远,也渐渐地开始模糊,脑海好像胶片放映一般中闪过了千万个片段。18年不算长也不算短,却在一瞬间就化为灰烬。

    “岚……”

    “淳……”

    “今天感觉还好吗?”护士一边为她换着药一边带笑问道。

    花原淳可爱地笑着,湛蓝色的眼睛眯成了弯弯的形状。“多亏了您的照顾,已经好多了呢。”

    “大概过段时间就可以出院了吧?回学校以后功课可要加油跟上才对呢!”

    听到学校两个字后,花原淳脸上的表情突然滞住,勉强地笑了笑,却不再开口了。

    回学校去面对那些责骂她的人吗?还有厌恶她的幸村,还有那个女人——清浦彻子。

    只要想到这些就会觉得快要窒息了。

    发现花原淳脸色不对的护士关心地问道:“怎么了?花原小姐?”

    风卷起窗帘,雷声混合着雨声开始降临。

    花原淳看了看窗外的天气,便随口找了个理由道:“没有什么,只是感觉有点冷而已。”

    护士有些苦恼地看了看还没弄好的药水,只能说:“那我等下把药换了就去关窗户。”

    “没关系的,让我来吧。”花原淳起身穿上鞋,走到了窗口。

    外面的天空昏昏沉沉,雨水飘到了脸上,好像眼泪。

    花原淳正准备关窗户的时候,一道黑影突然从上面的楼层跌下,从她的眼前飞快地掠过——

    “砰!”

    听到了重物坠地的声音,她飞快地低头往下看,却发现地面上已经慢慢地绽开了艳丽到了极致的血色红花。

    想要尖叫却发现自己已经失声,最后只剩下那朵红色的花在眼前不断盛开,越来越大,越来越妖冶。

    玻璃上被雨水拍打出模糊的水渍,隔着一层不再透彻的玻璃看这世界,恍惚间有种被千万颗微小水珠分割成万个人世的错觉。

    雷声越来越大,彻子起身,慢慢走向窗口。

    眼睛看到的是如同泼墨的天空,压抑又阴沉。一只被恶魔诱惑的飞鸟从树梢跃起,却在闪电之下成了又一个迷茫的孤魂,天空中藏匿了一头准备吞噬生命的巨兽。

    飞鸟被吃掉了,就在天空温柔的怀抱中被一口吃点,最后再也无法起飞。

    她侧身把自己的手中的书签抽回,从楼上丢下,最后淹没在了哗哗的雨水里。

    那本被风间闲雅带到医院的书也被她放回了书架之上,日后,大概是不会再翻开了吧?

    似乎是觉得有些冷,皮肤上开始偷偷地攀爬上无数的鸡皮疙瘩,指尖触及玻璃时竟然也会觉得有温暖的感觉。

    窗外的风雨越来越大,似乎有闪电从天空中再次划过。

    那么这次……会不会在某个未知的地方也死掉一只飞鸟呢?

    彻子关上了窗户,慢慢地踱步到了床前,小心地蜷缩在了被子里,紧紧地,把自己包裹在其中。

    这是永远都不会拒绝她的,温暖的……怀抱呀。

    作者有话要说:闲雅哥哥也盒饭了。

    莫名的有些伤感。一开始真的是想写一个温柔又体贴的好哥哥,不知道为什么大家都讨厌他,然后我也慢慢地开始把他渣化。

    突然觉得很对不起笔下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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