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孙若儿都没能上床睡觉,她呆呆地坐在镜前看着自己模糊的轮廓,一个毒蛇般可怕的预想咻咻地缠上了她的脖子,让她手脚冰凉。

    再过几年,无论是何等名贵的胭脂水粉恐怕都拯救不了她的容颜了,郡主性格不再如往日般和善好欺,因为怪病有了些乖张和暴躁,想要恩威并施笼着她享一辈子的福未必比作娘娘可靠得到哪里去。

    即便做不了娘娘,她也是不愿意嫁给那些无用的男人的!

    都说深宅大院里的贵妇寂寞空虚,人能温饱还管那些做什么?天天风花雪月矫情的饿几顿就治好了。她在王府里一天不嫁人就清闲一天,嫁了人就由不得她了,一条命都捏在对方手里,打骂什么的恐怕比饭还充实。

    真想一辈子不嫁人自己过活,可是她什么都不会,不嫁人以后该往哪里去呢,死在街头都没有祖坟可以入的呀!

    要是以前她还会幻想去找母亲,经过这几遭后,孙若儿是看明白了,那个被母亲派来照顾她的人——也可以直接说是她的母亲,看待她不过如同是发慈悲的善人看待一条狗,想起来了便去瞧瞧她死没死,根本不在乎她过的好不好,似乎只要偶尔去给点银子,就能抹去抛弃女儿的罪恶感似的。

    这样的母亲,她还敢有什么指望么?不稀罕死了的时候得她几两破钱买个薄板子棺材!

    都说为人母者比父亲要疼爱孩子,可是他们家却不是这样!倘若父亲老丑又不合母亲的意,那夫妇的角色就会发生转换,女子攀富贵弃了家去了,不但不会怜悯幼子,还会因为憎恶前夫一起怨恨鄙夷那继承了他老丑的孩子,似乎是被强盗土匪劫了去强迫而生的一般。说到底孙膏药倒比她的母亲要有几分慈爱,可是那又有什么用呢?

    不想起母亲还好,一想起母亲,往日的辛酸破败如同倒塌了的柜子,一股脑倾了出来。

    都说她母亲长得很好,好到像是一盏灯,照亮了那条破落户街。她不仅貌美还聪明,懂得极多,不知道这样一块好羊肉是怎么落到孙膏药嘴里的。

    她在孙膏药家的时间只有几年,孙若儿才会说话就不见了,对外孙膏药都是谎称其病故,但一些街坊的流言和偶尔来家给予救济的陌生人让孙若儿知道,自己的母亲绝不会死得连个棺材坟地都没有,只有一块灵牌。

    她多么希望那个嘴碎的老头子死得晚点啊!她从他那里隐隐得知自己的母亲似乎是又嫁人了,过得极其气派,好像又生了个孩子。

    想到这个孩子,孙若儿便又妒又气,倘若是个儿子便也罢了,母亲把全部的爱倾入到兄弟身上去她也没什么好争的,谁叫当皇帝大官的都是男人呢?世人重男轻女,为了儿子丢下女儿不算丢,抛弃她的犯人不是母亲,是世道。

    可如果那是一个女儿,孙若儿便吃不下饭,怄得要咳出血了——既痛惜失去的母爱,又自卑愤怒自己的身世,到后来她到底是想杀了自己的母亲还是夺回自己的母亲,孙若儿本人都闹不清了!

    由于天气转热,漱玉院中改熏了轻盈的鹿鸣香,郡主闺房的床帐也换作了仙影纱,看起来好似极乐仙境。白蝉等人皆换了轻薄的衣裳,唯有沈娡依旧面纱遮面,看起来有些闷热。

    孙若儿一夜没睡好,此刻没差事却只能站着,不由得垂头丧气挤眉弄眼的。

    “郡主,宁神观那边派人来了,说是之前的替身已离了观近一个多月啦,叫咱们早些换个新人。”

    沈娡道:“难怪最近身上不太好,恢复起来也慢,原来是把这事给忘记了。你看叫谁去好呢?”

    白蝉犯了愁:“此事必须是贴身服侍有段日子的人才可以替得,这些时尽忙着伺候郡主您过敏的事情,竟然忘记了这一宗,该如何是好?”

    沈娡沉吟了一会儿,道:“不如让梳头娘去吧。”

    孙若儿听到自己的名字,陡然一惊,嘴张得极大:“郡主让我去哪里?”

    白蝉冷笑:“还没到下午呢,你这就睡上了?郡主的话都能听岔!让你去顶好的地方,最适合你这种不惯服侍人的娇娇奴婢去了。宁神观,懂吗?”

    孙若儿不由得欣喜若狂!

    替身这个活儿她早就有所耳闻,因为是代替郡主去观里修行的,所以待遇体面比正主差不到哪去。一想到可以吃好睡好几个月不用看人脸色,孙若儿接下来的一天顿时精神百倍了。

    夜间回房后,孙若儿迫不及待地对芸香说了这事,可是芸香的反应并不如她想的那么热烈,反而还有几分古怪之情。

    “哦……哦,那真好啊。”

    孙若儿不满了:“你怎么这个态度?难道我去享福你不高兴吗?”

    “哎,怎么会呢?只是……”芸香吞吞吐吐道:“等你回来我再和你说吧。”

    孙若儿疑惑地瞪了她一眼,并没有追问,很快将全部的心思都放在即将到来的美妙休假之上。实际上她什么都不用干,自有个女人上门来量了一下她的身围记下,似乎是要做新衣服,还问了些生活习惯,不久送了几个藤箱来,里面全是齐全的旅途用物。

    拿到新衣裳头面后,孙若儿对芸香炫耀不已,芸香默不作声的听着,面上没有羡慕反而有点怜悯。

    “姐姐你这一去要多久呢?”

    孙若儿神气活现道:“听说大概两三个月吧!我心里是想多住些时日的,听说那观里很是清凉呢。”

    芸香掐指一算,点点头:“那倒罢了,还来得及。”

    孙若儿本想问她是什么意思,一阵困意袭来,她歪头便睡了。

    赵王妃并不关心替身是何人,只一心企盼她的心肝肉娡儿早些康复,又担心之前替身的空缺让神佛抱怨,故而孙若儿这次的出府入观操办得甚是隆重齐全,比沈娡本人去差不了几肩。

    宁神观还点着王府里几十斤的海灯,哪里敢怠慢这位修行的“郡主”,观主一大清早就收拾好了院子,带着两个才留头的小道姑翘首期盼着,眼睁睁直瞅着日头快到了正中,才发现了浩浩荡荡的王府马车队伍,喜笑颜开。

    孙若儿穿着新做的衣裙,在妇人的搀扶下装模作样下了车,观主立马热情迎了上去:“小姐辛苦了!房间已经收拾清爽,香茶点心也已备好了。”

    孙若儿带着面纱,令人一时看不分明容貌,就只从气派来说很足势:“好吧。”

    一大群人簇拥着她到了修行的院子中,这几间房虽比不上漱玉院的郡主闺房,却比她的下人房要清雅不少——除了常用的桌椅窗幔,这里还有案台书柜,宝阁陈设,香台子,墙上的书画,屏风等应有尽有,看得孙若儿心花怒放——虽然她见惯了比这豪华的房屋,可却从来没有机会亲自住过啊!

    观主小心翼翼地查看着孙若儿的反应,虽然此人不是郡主,可大官家仆三分势,若是个说的上话的也不能得罪:“小姐觉得这房间如何?小观鄙陋,勉强才打扫出这个所在来,怕是要让小姐受委屈了。”

    孙若儿清清嗓子:“这个么,倒还好。”

    听了这话,观主总算放了心,各种恭维了一阵子后告辞了。

    除去两个小道姑,服侍孙若儿的还有沈娡特地派来的一位妇人,这妇人甚是能干,立马主张着打了洗澡水来伺候她更衣沐浴,还会推拿按摩,那出神入化的手法把个孙若儿服侍得几乎要魂飞九霄。

    这宁神观的日子可真是天堂啊!

    每天睁眼就有专人服侍,漱口都不用自己动手,自有人拿柳刷儿沾了香盐为她洁齿。每天除了吃喝睡就是玩,那妇人教她斗牌,下小棋,打双陆,原先从没机会玩这些的她如同得了良师,学得很快,每天都兴奋不已。

    偶尔闷了出房间逛逛也很有排场,跟着几个人,看起来很有身份。遇到了其他观客时,对方见她的服饰都会误判以为是王府女眷,恭恭敬敬的避让开来,那感受让孙若儿浑身的毛孔都舒展开来,比冬日浸热水还舒服。

    虽清修不能吃大荤,可其他精致点心素菜什么的是从来没断过的,做的比荤菜还好吃。还有她梦寐以求的高等胭脂水粉,华贵的衣裙鞋袜,样样都是新制,源源不断地从王府送来。

    孙若儿起初还有些担心,探了探口风听说那衣服是直接给她的不用收回去后,乐得半个月没合拢嘴。这天堂一般的日子让她几乎忘记了这一切不过是替身的福利,几乎要以为自己是正儿八经的大家闺秀了,骄矜之气日日渐长,闹出了不少事情……

    沈娡优雅娴静地坐在烛火之前,她毫无缺憾的美丽容颜在这恍惚的烛光中越发令人心醉神迷了,哪有之前孙若儿所见的毁容之相!

    白蝉向她汇报了孙若儿在宁神观的所作所为后,沈娡露出了一个微笑。

    看样子,是时候收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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