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初亮之时便有马车源源不断驶入赵王府侧的私巷中,用来招待宴客的正花园人来人往,衣香飘溢。上了年纪的夫人们皆在后院与赵王妃品茶谈笑,男宾无论老少都聚在正厅和赵王应酬,花园中大多是年轻漂亮的贵女们,赵王府的奴仆何时见过这等光景,无一不找由头经过那里瞧看,回去后聚集在一块儿品头论足。他们皆认为某家小姐如何,某家小姐又如何,各有千秋,但终不及郡主。

    冬日未过,红梅再美,娇弱的千金们也不宜久观受凉。在婢女们的引导下,她们款款地走入花园中的暖阁,三五成群,低声细语,仪态风雅。

    赵王本是硬脚富贵宗亲,名正言顺;如今又出了个有封地的正二品郡主,再加上赵王妃的家世,都算得是面上有光的上等贵族人家,与之来往虽无大利,却很有身份。毕竟一个有圣宠有封地的郡主,和公主能差的了多少呢?比起宫中某些被遗忘在角落里的正经公主,这位郡主显然更占优势。

    比如章政公主。这位公主在风头最劲的几年过去后,因为和亲之事逐渐失宠,如今困居宫中,心情十分抑郁悲伤,几乎无人拜访,宫中冷冷清清,满是蛛网灰尘。两处情景相比较起来,真让人觉得时光飞逝,风水轮流转啊。

    今日孙若儿有些走神,几次扯到了沈娡的头发让她呼痛引起了众人愤怒和不满,将她轰出了郡主的闺房。孙若儿自知理亏,正好她也不想继续看镜子里的郡主和自己了,便怒气冲冲地往自己的住处走。才走到门口,却有人喊住他,说是她家中来人看她。

    孙若儿满腹狐疑地走到三门边上,只见是自己的父亲孙膏药。原先看自己的父亲只觉得他老丑,如今见惯了王府中人,再看这个男人,觉得非常寒酸和不堪,孙若儿脸上一阵发红,她见四下无人,很怕什么时候窜出来一个看到孙膏药丢她的脸,急冲冲地问:“你来这儿做什么?”

    “儿啊,我的病好了,往先那人也送银子过来了,我这就把你赎出来啊…”

    孙若儿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提高了声音问:“赎出来?我在里头好好儿的,为什么要赎我出来?”

    孙膏药一愣:“可是,可是好好的清净人家闺女,干嘛给人家当奴才呢……”

    孙若儿冷笑:“奴才?清净人家?你看看我这个奴才如今穿的什么戴的什么,再想想我原先在家里过的都是怎样日子,你要是真把我当女儿,就别提这话了。那个人?你是说我母亲派来的人吗?怎么,我病的要死的时候她不出现,眼见着我进了王府要当娘娘了就钻出来了?”

    孙膏药嗫嗫嚅嚅道:“以前是我对不起你,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孙若儿嫌弃地从怀里拿出郡主赏她的荷包扔给孙膏药:“拿去喝酒吧,只别把自己醉死了,便宜了那几个死鬼哥哥。以后没事别来,我有事自会去找你。”

    轰走孙膏药后,孙若儿觉得腹中饥饿,想起一大早连饭都没吃,天太冷,她不愿意吃房中的冷点心,便走去厨下要热汤水。

    今天要款待各位娇客,此时厨下忙得是热火朝天,再加上孙若儿本人又不讨喜,说了半天竟没一个人理她的,只有一个新来的小丫头不知道内情,说了一句:“现在都忙着给那些千金小姐们做茶点呢,哪里有功夫管你。”

    孙若儿十分不高兴,正要反唇相讥,忽然主厨娘子骂了起来:“是谁把这个东西给弄进来了?”

    孙若儿好奇地看过去,只见主厨娘子捧着一个瓷罐,气得手都发抖:“王妃的话都当耳边风了?今天是郡主的大日子,给我弄这么一大罐青芙蓉露,要是混了一点半点在吃的里头,郡主出了事,是想找死?老老实实给我交代,是谁弄进来的!?”

    其他人都吓得战战兢兢不敢答话,有一个胆子稍微大的接话道:“这个应该不是咱们的人弄进来的,看瓷罐的花纹样式,想必是那送乳饼的商家顺带孝敬,放在乳饼篮子里头盖着布一起运了进来。毕竟除了咱们王府,其他府里都是用这个蘸着吃……”

    主厨娘子这才勉强消了气,板着脸骂道:“那还留着干什么,赶紧拿出去扔了,扔的越远越好!”因为此刻众人皆很忙碌分不开心,她指了指新来的那个烧火的小丫头:“你,赶紧拿了丢到王府外头去!”

    那小丫头拿了瓷罐还没走几步,孙若儿带着点笑在厨房外头拦住了她:“我正好要去三门上,顺手帮你扔吧。”

    小丫头没多想,谢了孙若儿后,开开心心地回去温暖的灶前继续烤火了。

    孙若儿将青芙蓉露藏进袖里,匆匆回了自己房间。她坐在床上,细细打量着这个瓷罐,眼珠子不断乱转,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

    沈娡今日的出场可谓是十分成功。

    她穿着老裁缝特意定身制作的“晨樱晚霞”礼服露面时,暖厅内众人皆是目眩不已。

    恐怕只有她才能压得住这般颜色,换做别的寻常美人,只能被衣服本身掩盖了姿色。沈娡身边围绕着皆穿粉色衣裙的娇美奴仆,看去像是云端傲然绽放的花,说不尽美艳无双,好似花中之王,无人能与其争春。

    在座的许多人都是第一次见这位传闻中的清萝郡主,当面忍不住竭力称赞,尤其是年轻公子们,各个都为之倾倒,偏又要刻意注意言行,避免被郡主或者赵王夫妇看轻。

    沈娡的亲生母亲是贱民一事不算秘密,这种事情毕竟是藏不住的,尤其在京都的贵族圈子内。大家看在敏仁帝和赵王夫妇的面上来参加聚会,心中多少还有一点可惜或者看轻,如今见了这花容月貌气度不凡的郡主,倒觉得以此人人物,当个郡主似乎不算逾矩。毕竟,在草原上流传下来的神话故事中,即便是出身狼群的绝色女子,最终不也被迎到天上做了神妃么。

    对沈娡怀有不喜之心的人自不会来这个宴会与她增光,来的都是有意接近讨好之人,宴会的气氛十分融洽和谐,特别是那些公子们,为谋求郡主青目,表现得格外风度翩翩,教养良好。

    最伤心的莫过于秦王家的晏辉,他一杯接一杯地给自己灌酒,与其他视歌舞酒肴如无物的人有着天壤之别。按理说他今天本不必来,是太子怕聚会过于冷清,要他约几位好友去捧场,那几人大都不是宗室之人,故而一心卖弄自己的文雅举止,没有注意到好友的憔悴模样。

    沈娡端坐在位上,皇甫仪别有脸面,位置在她身侧。他低声对沈娡介绍在场公子们的家世背景以及人品学问,那姿态十分亲密,惹得不少人暗中羡恨。

    听完皇甫仪的介绍,沈娡大概摸清了今日男宾客们的身份,不再主动往男宾席上看,而是含蓄地低着头,模样甚为娴静。沈娡猜出,其中有二三人是太子较为中意的,因为皇甫仪对他们的描述相当细致精确,像是特地跑到人家府内调查过一般。

    就在此时,一位婢女送上来了一盏梅蕊点*酪,沈娡才要拿小银匙,眼角余光敏锐地发觉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在屏风后面鬼鬼祟祟,她抬起脸看去,确认是孙若儿无疑。

    今天她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弄乱自己的发鬓数次,走后应该又是躺在房中逍遥才对,为何出现在这里?并且还穿着自己以前赏她的衣服,想不认出来都难。

    沈娡暗中微微一笑,拿起匙舀了一小勺用袖掩着送入嘴中,孙若儿愣愣看着她的姿态,心想以后自己也要如此进食乳酪。

    这梅蕊点雪是用腌渍的梅花与干玫瑰丝,蜜牛乳与优质酪做成的,酸甜可口,莹润颤巍,细嫩软滑,可谓是滋味绝妙。视觉上亦是出众,看着红白相间,非常别致。

    可是……

    沈娡尝出了青芙蓉露的味道。

    像这种宴席,贵女们为表矜持柔弱,盘盏内的食物都不会全部吃尽,至少要留四分之一在内,不然看着不雅。沈娡原先吃东西非常不济事,用过的食物像仅被微风拂过,不留心看压根看不出来哪里少了,没得便宜了房内的仆妇们。今日这梅蕊点雪似乎很得她心意,竟然吃了有一半,端来的婢女喜出望外,因为这个是她的嫂子做的,得了郡主欢心,还怕王妃不赏?

    果然,王妃派来的管事见郡主居然认真吃东西了,十分喜悦激动:“这个是谁做的?”

    婢女才要回答,外头的人忽然高声报道:“七皇子殿下到!”

    在场之人都吓了一跳,个个忙着肃容等候,准备问安。七皇子近年来屡建军功,在敏仁帝面前十分受重视,除了名分其他赏赐荣耀皆与三大亲王相同,东宫那边对他更是亲厚,情分不比今上与其差,无论是朝堂乡野,其声望皆是无人可比拟的。眼下已是富贵之极,何况将来?只是为何身份尊贵如他,今日也来出席这种,恩,“新”郡主的交际聚会?

    皇甫仪亦是吃了一惊,太子并没有和他谈到这位皇子要来的事,那便是没有商量请他来了,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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