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念承蒙太子召见,顾不得身上事务繁杂,匆匆赶至太子所在的后殿。

    自太子成婚后,绿念平日忙着应酬几位妃嫔,远远没有往日轻松,此时看着也憔悴消瘦不少,让太子看着怜惜不已,同时稍感安慰:还好沈娡将来做不成女官了,仅仅是东宫内的女官便如此辛劳,何况皇宫内的呢?

    “再过月余,就是赵王府内的年后小聚了,那边府上想必是会准备得尽善尽美吧?不知道还有什么我们可以做的呢。”

    其实太子本意是想谈论那天东宫送什么礼物过去添光好,怎料绿念听了此话后竟是难受之极,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

    “哎,你这是怎么了?”太子有些惊异:“好好的为什么哭呢?”

    绿念不住地用帕子擦泪,然而那泪珠像是源源不断的一般接连落下来:“奴就是心里难受,奴当初也是看着沈……清萝郡主她那么小一点慢慢长起来的,原本还指望她做奴的女主人,眼见的要去了别家,叫奴怎样能忍住不哭呢。”

    太子心酸一笑:“已成定局的事情,就不要再哭了。其实,她若是成为你的女主人,不见得会比现在这样更好。”

    绿念说:“贵为天子的女人,怎么会不好呢?”

    太子道:“若是不能立她为皇后,我倒是宁愿她不嫁给我。母妃她出身低贱,为人怯弱可怜,不过是吃了些惊吓折辱便年纪轻轻撒手人寰,倘若她做了我的妃嫔而非中宫,我盛宠于她,会替她招来祸水非议;面上故作淡漠,不但伤了她的心,一些没有眼色的奴仆也会糟践她,我又怎能忍心?如此看来,还是嫁给臣子好,做一位尊贵的正妻,无忧无虑地生儿育女,将来也老有所依。”

    太子这番话说得极为平和,面上的表情也是云淡风轻,似乎是在谈论别人之事。然而绿念听了这番冷静的分析后,泪水越发不住地流。她怕哭得太厉害替太子带来不便,只能强忍悲伤,渐渐止了哽咽。

    太子想了一会儿,又问:“现今,京都内未婚的出色年轻公子有哪些?”

    绿念想也没想道:“自然是七皇子最为优秀,他不仅长相俊美,还年纪轻轻立下赫赫军功,圣上对他赏识有加却至今未曾封王,说明将来肯定是要位列‘荣华恭’三大亲王之一的。并且爱慕他的女子十分之多,但这么些年他都毫无女色传闻,若是做了他的正夫人,不知道有多体面呢,恐怕京都半城的女子都要羡慕到发狂罢。再者殿下和七皇子要好,看在这层面上,他也不会亏待郡主的。”

    太子噗地笑了出来:“你是说,把郡主嫁给皇子么?”

    绿念脸上飞红:“奴一时忘情……”

    “干脆我和七弟说一声,把你送到他府里吧。”太子笑:“一直没发现,原来你对他情有独钟。”

    绿念忙解释道:“殿下又笑话奴了,奴是什么身份,怎敢肖想?七皇子乃是人中龙凤,也算是奴从小看到大的,只是钦佩而已,并非其他心思。”

    “不用紧张,我只是玩笑而已,你接着说合适的人选吧。”太子不以为然:“只别再提皇室之人,她如今身份今非昔比呢。”

    绿念听了这话,松了一口气,心中却也有些失望。她翻转手掌,右手食指按下了左手的大拇指,细细数道:

    “齐国公府的三公子杜湛卿,今年十九,相貌颇为清秀,听说读书也很聪明,前不久还中了举呢。虽然目前并没有官职在身,可齐国公府怎会让儿孙埋没呢。”

    “不妥。”太子摇摇头:“那杜湛卿乃是妾侍所生,因为比几位嫡出的公子优异太多,一向很不中国公夫人的意,平时也多有打压,不然也不会这样的年纪才去应试。娡儿若是嫁给他,必定要受到那位婆母的刁钻为难,将来夫婿也不见得有何前程。”

    绿念按下食指:“韩太傅家的大公子韩礼,今年十八,现任禁内奉车都尉。他虽非嫡出,但太傅夫人无子女,视他如己出,想必将来也会竭力扶助吧。”

    “太傅子息单薄,家中只有这么一个儿子,故而十分重视,韩礼未曾考取功名,这职位是他双亲想尽办法才谋得的,不足为道。”太子微微一笑:“并且其人相貌粗鲁,言行举止颇类狡猾刁钻之辈,今上亦是不甚喜欢,看在他父亲面上而已。太傅年事已高即将下任,他的前途相当可忧呢。”

    说罢,太子有些不满了:“怎么连他都扯出来了,难道京都就没有人了么?”

    绿念笑道:“奴这些年一直在东宫里,能遇到多少贵公子呢?无非是听那些侍婢们闲谈胡说罢了。殿下若是担心,不如那天派人去看看,把把关也好。”

    “这话我是不信的,我素来知道你们这些女人,闲来无事必定要将稍微端正些的年轻公子们品头论足个遍,好几次都被我碰到呢。”太子说:“尽管说吧,不用顾忌,这是大事。”

    绿念只得老老实实交代:“如今尚能入眼的年轻公子许多是宗室之人,其他的要么略有缺憾,要么有了婚约,剩下那些个顶尖的……恕奴直言,在奴眼中郡主可谓是京都第一美人儿,又那样冰雪聪明,只可惜……”

    太子心中也明白,赵王妃的认女,郡主的册封,所掩盖的不过是表面而已。那些顶尖世族的掌家人都异常高傲顽固,尽管如今京都许多高门大户的后院都睁只眼闭只眼地流入了“半吊子贱民”,可此举也被那些世族贬为“二流贵族”,不屑与之为伍。沈娡如今的受欢迎仅限于一些新崛起家族以及所谓的二流贵族中,皇室在这个时候也沦落成二流贵族了。这种行为在后世人看来相当自负可恶,可是在当时看来,恐怕也是气节的一种表现吧。

    “照这样说来,你也不用顾忌那些微有缺憾之人了,尽管和我提吧。”太子有些生气,然而并不是生绿念的气:“出身稍微低一些的没有关系,最重要的是容貌可观,人品高尚,又有才能,这样的男子方是佳婿首选。即便出身顶尖大族,若一味只懂得夸耀自己血统高贵而没什么其他本事,还不如选一个出身贫寒的后起之秀。”

    绿念深以为然:“殿下说的是。奴见识虽少却也知道,除去那几家,许多传承甚久的什么世族大姓如今哪还有什么威风呢?原先我老家里,也有一位号称宗妇的,架子倒是大,动不动说自己是几世几代妻的,平时衣食住行的排场却甚为寒酸,连县令夫人都不及,真是看了觉得丢脸啊。女人一辈子都是住在后院里的,外头的风雨由男子承担,与她的干系毕竟不大。只需丈夫官职看得过去,在朝中说的上话,夫人在内宅地位稳如磐石,发号施令,享尽富贵,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条件一放宽松,人选顿时多了起来。太子和绿念一一分析品论,计较利弊,不知不觉间天都亮了,还没能替沈娡定下合适的人选。这般苦心孤诣,郑重其事,说出去谁会相信是在为自己心爱之人选择伴侣呢?真是令人感慨。

    绿念劝太子道:“殿下还是先去歇息吧,这等事哪里是一夜间能想好的,还需从长计议。不然,殿下写信去问问郡主的意思?”

    太子叹了一口气:“那多么难为情啊!”

    另一边赵王府中,合家上下都在为沈娡的聚会筹备,似乎比过年还要值得重视。这毕竟是沈娡第一次正式亮相贵女贵妇交际圈,与成年礼差不多重要,对往后声名的影响也十分大。

    赵王妃把大概的事情交给了可靠的管事仆妇,自己开始专心致志地和沈娡商定那天的着装。

    沈娡的衣物相当多,除去原先国公府年节的定例,老国公赏的,田夫人赏的,常府送来的,东宫以及后来皇甫府上备办的,还有她名下的田庄商铺之人四时孝敬的等等,不知有多少箱,即便她一天换一件,几年也穿不完。

    赵王妃也十分爱她,自她来府,府内的裁缝们便没有停歇过,镇日裁剪缝绣,做出各式美丽的衣裳,赵王妃也特别喜欢看她穿自己给她衣服的样子,像玩偶换装一般,人美穿什么都好看。

    大约正是因为沈娡穿什么都好看,赵王妃才越发犹豫不决,不知道她穿什么最好看,换了无数套都觉得不是极限,还能更美一点才是。

    “这些都不行。”赵王妃说:“现在时间还来得及,我叫人拿了你的画像去京都那几家大成衣店问问,看看有没有老师傅愿意出关接活儿的。现在一代不如一代,那些年轻师傅们都很不像样子,只知拙劣模仿,做出来的衣服哪有往年十分之一惊艳!”

    沈娡有点不安:“如此大费周章……女儿心里有些惶恐。”

    “惶恐什么,我就你这么一个女儿。”赵王妃摸摸沈娡的脸:“无论那天能来的人有多少,咱们不能怯场,你说是不是?”

    沈娡乖巧地点点头。

    “对了母亲,”沈娡仿佛无意般问道:“昨天陶管事来找我,说是我院子里一位梳头娘子病了,她让那人回老家去了,还带来一位新梳头娘子叫我过目呢,这种事,也是我可以决定的么?”

    “傻女儿,你院子里的人,你不能决定谁决定呢?”赵王妃笑道:“她先是对我说的,我说这事不看我,要看你们郡主喜欢不喜欢。你觉得那人怎样?”

    “还行吧,感觉挺老实的。”

    “要是喜欢你就留下吧,觉得笨咱们再去找。”

    “不用麻烦啦,就她吧。”沈娡笑眯眯地说:“不试试,怎么知道笨不笨呢。”

    “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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