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王妃为沈娡找来的这一堆女伴当中,有一个叫青姣的女孩儿最得沈娡欢心,两人日渐亲密,与他人不同。赵王妃看出来这一点后,给其他女孩儿每人一份厚厚的赠礼打发她们回了家,独留青姣在漱玉院旁北院的三间房内长住,派人给她新做了不少衣裳,添了一个女童服侍。至于青姣家中,女儿有此殊荣,他们无疑是欣喜非常,更不提王妃许诺照料青姣将来的嫁妆,越发死心塌地吩咐女儿好生陪伴沈娡了。

    这青姣长得实在难称得上美丽——皮肤微黑,五官扁平,腰部以下比起上身来说,也过于短了。然而她很懂得看好歹,脑瓜子灵光,心地良善,在沈娡面前也是不卑不亢,落落大方。沈娡之所以选择此人,除了她性格好之外,更因为她们家似乎与孙若儿一家颇有渊源。

    在青姣看来,沈娡虽只是义女,其风姿气质却比她想象中真正的郡主还要高贵,令人心生倾慕。别说与这样一个美人儿共同玩耍了,哪怕是作为侍女,静静地看她写字画画也是一种无上的享受,似乎和她生活在一起,自己也能得到升华呢。

    托一位同宗远亲的福,青姣也在京都里一所女学读书。她所在的女学连南街都挤不进去,不过是一家极为普通寻常的女子书院而已,里面院长和先生都是同一人,学生也大多是平民家的女儿,就她这样的家境,在里面还算是“有身份”的。

    这种平民书院自然不是奔着闺阁科举去的,倒有点像“扫盲班”,学费低廉,没有门槛,无力单独聘请先生的人家就会花上几两银子把女儿塞到此类书院去,认几个字,学些比较基础的算术,若尚有余力,再附庸风雅吟些诗词,将来嫁人勉强充门面而已。

    像玲珑苑那种顶尖女学,青姣神往已久,好在并没有痴心妄想,倒是少了许多烦恼。她问了沈娡许多学中之事,沈娡丝毫不耐烦的神气都没有,笑着一一告诉了她,令她十分艳羡。

    这日下午,沈娡照例提前从学里回来,青姣已经在侧室沏好茶等她了,她站起身来,笑着对沈娡说:“昨儿你说那月祭之事,具体是什么样子的?听到一半咱们就散了,我可是挂念了一晚上没睡好呢!等开春我回家中的时候,又有许多新奇事能与兄弟姐妹们炫耀了,书院里的人恐怕也要羡慕得半死——她们曾经还说过,三墅里的学生吃饭都是用金筷子金碗呢!”

    沈娡笑着将氅衣交给白蝉,在青姣身边坐了下来:“我才回来,你不让我歇歇么?还是先说说你知道的有趣的事情吧。”

    青姣想了想,觉得自己家中有趣值得一说的事情实在少,倒是隔壁孙膏药家经常有新鲜笑话,便道:“你还记得那灶神娘娘么?他们家的好笑事情,简直说不完。”

    “记得,有什么好笑的?说来听听。”

    “那孙膏药家不是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么,至今都不曾嫁娶,然而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有那样一个父亲,三个儿子自己也不长进,谁肯嫁给他们呢?即便是年老体衰又好色的人,也不会想去娶那个女儿,长得既不出众,年纪又大出许多,还有一家子不堪的父兄拖累。”

    “是啊,真可怜呢。”

    “自从老官员那件事后,就连最不济的媒人也不肯往她屋里去了。那孙膏药时常打骂儿子,对女儿却是客客气气,都快三十岁了还留在家里,他也不说什么。那孙若儿也是个奇人,平常不言不语,看起来也没什么毛病,怎知突然有一天发了疯癫症。”

    “什么疯癫症?”

    “我也是听我母亲说的,当时她恰巧在场呢。说是那孙若儿在街上买豆腐,不知怎么的撞见宫中贵人出行,她不肯和别人一样老老实实让道跪拜,偏要昂着头死劲瞧那马车内贵人的模样,说来也是巧,偏有一阵风吹起,叫她看见了其中一辆车内之人的相貌。她疯了一样站起来,喊了四个字后便昏了过去,还是我的母亲手忙脚乱请人把她抬回家呢。”

    “哪四个字?”

    “‘此我夫也!’”青姣自己都掌不住笑了:“我母亲说,那天出行的乃是几位皇子与公主,咱们大景的皇子们个个气宇轩昂风华正茂,顶大的才二十来岁,亏她怎么有脸喊出来的。她不嫌丢人,我母亲还觉得脸上燥的慌呢。”

    沈娡噗嗤笑了:“那后来呢?”

    “后来?她大病了一场,家里没钱看病,那孙膏药只得到处求人,没人肯借钱与他,最后还是王妃动了恻隐之心,给了他们家一百两银子解急。”青姣说:“说起来,王妃也是她的救命恩人呢。”

    恩人啊……

    “照你这么说,那家人和赵王府也算是有亲了?”沈娡笑。

    “对呀,王妃也是孙家的女儿,和她应该算是同宗吧,虽然不知道出了多少服了。”大姓人口繁盛,贫富不一,这种事的确是很难理清的。

    李轻容离玲珑苑已有数月,其职位却一直无人代替,这奇怪的光景引起了苑内学生的注意,议论纷纷。贤安夫人奈何不得众先生,不去恨徐夜这块顽铁不成钢,反而厌恶沈娡风头出尽,且不故意谦逊一番给她一个台阶下,可谓是越老越糊涂了。

    沈娡多多少少猜到,贤安夫人至今不表态,就是摆明了不愿让她接受李轻容之位,可是她并不想卖贤安夫人这个人情。

    她需要李轻容那个位置。

    闺阁科举对于她来说不是难事。能在《女识》方面与沈娡抗衡的那人已经去外地做太守夫人了,即便是现在宫中主持科举殿试的那位大人,沈娡看过她所出的历年考题,觉得那位大人不见得比她对此书有更为深刻贴切的见解。至于暗箱操……就算是拼后台,她也不见得会吃亏。

    升平公主的许诺,她很明白那话背后的含义。每所钦点女学内具有任职经验的女官升迁会比其他人要快,如果她毕业时仍只是个无职一身轻的尖子生,即便她闺阁科举表现得再出众,升平公主想要暗中提拔她,恐怕也会遭人非议,诸多不便。升平公主身边不乏能人,她若是露怯,只会失去其信任。公主所交给她的任务不能仅仅只是完成,更应该要出色地完成。

    贤安夫人如此冥顽不灵,忘恩负义,沈娡何尝不也在心底不喜她呢。

    冬月十五拔斋节,萧皇后于甘泉宫中设宴,敏仁帝,成年的公主皇子们包括太子皆会到场,虽不明为何,场面甚是隆重。

    此回并非寻常宫宴,除了排的上号的宗室诰命,南街凡是略有声名的女学也都收到了萧皇后的邀请,玲珑苑自然不例外。贤安夫人看着那帖子,内心甚为不安,召来苑内先生商量此事。

    “皇后此举,怕是来者不善啊。”

    关起门来,有些在外头不能说的话也可说了,只是仍需声音压低。

    “谁不知道玉水书院背后的支持人正是皇后娘娘呢?”

    贤安夫人皱眉道:“眼下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皇后指明让我带几个学生过去,不知有何深意?”

    白夫人缓缓道:“若没猜错,应该是为了连续两年失去行御资格一事发作吧。”

    “大有道理。”贤安夫人点点头道:“那么,我就带钟芮迟,程依,李函玫,徐夜和孙文英去好了,刚刚好五个人呢。”

    此言一出,顿时鸦雀无声。徐先生和白夫人暗自对视了一番,随即又一前一后撤走目光。

    贤安夫人恍然不觉一般道:“这几人乃是咱们苑的佼佼者,如果大家没有意见,就这么定了。”

    “夫人,我倒是有别的看法。”焦琳略局促笑着道:“钟芮迟与李函玫文采惊艳,功底过硬,无论如何刁钻新巧的状况都能从容应付;程依饱读诗书,且谙熟宫中制题规矩与各种忌讳,这三个人都是极好的,问题出在另外两个人身上。”

    贤安夫人的脸微微一沉:“哦?有什么问题?”

    “这两人在菊堂内算得上是优秀的学生,可是与松堂的沈家姐妹比起来,还是差了不少。”焦琳大着胆子道:“沈乐虽不如其妹大放光彩,但实际上,她这些年来的成绩和表现皆近乎完美无缺,毫无短板,不过是为人太低调而已;至于沈娡,倘若此次赴宴真是萧皇后为玉水书院造势,除了她我想不到还有第二个人能漂亮翻盘反击呢!”

    焦琳话音刚落,许多先生都点了点头,大以为然。本来就是,苑主最近是怎么了,为何连这种事情也要犯糊涂呢?

    贤安夫人震惊地看着焦琳,她不知道为何焦琳变得这样蠢,蠢到听不出她的弦外之音。

    “是么?”贤安夫人回过神来,她叹了口气,身子往座椅后面靠了靠,环视了一圈众人,声音略为疲倦:“可我并不这么认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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