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饭后,赵王妃带着沈娡在王府内闲逛,一为消食,二则说些母女间的亲密私语。

    沈娡从田夫人处得知,赵王的封地多在沿海一带,虽然仅是几个不大不小的郡,赋税也不甚丰厚,却有一个极大的晒盐场。景朝不准贩卖私盐,开办盐场的都是晏姓皇族之人,其中利润可想而知。赵王以盐场为本,在自己封地内也开了些商铺,借港口之便利做点儿海货买卖,再加上王府内人不多花销少,日子过得很丰裕。

    就说这赵王府,初看不过觉得和其他豪门府邸差不多,不过面积稍小罢了;再细细看时,才发觉一泉一石,一花一木皆是精致到极点的,室内的装潢与摆设富丽多采,情趣盎然,与京都时兴的布置有所不同,大概是两川之风吧?

    赵王妃将沈娡引到特地为她准备的漱玉院中,让她自由走动观赏。

    漱玉院除了前厅后园,约有十来间房室,主室前后无门贯通,两侧方如拱门般一一展开通融到其他屋内去。院中陈设静美高雅,一应俱全,垂首候命的侍女奴婢们都娇小可爱,青春活泼,显然都是经过认真挑选的。后园的花木被修剪得极为齐整,虽是临近冬日,竟丝毫无颓败之色,点睛之笔乃是那一注清泉,泉声叮咚,水面清澈,蜿蜒往院外府外而去;池内艳丽的鱼儿隐隐自在游动,浮萍不现败色,依然青翠得很。

    “这些鱼儿很聪明的,我们府不曾设得细网,但它们从不游走。”赵王妃很高兴地对沈娡说:“你平日无事洒些鱼食进去,那光景才叫有趣呢!”

    “可见这些鱼也通人性,觉得这里好,所以舍不得走了。”沈娡说。

    “是呀,鱼儿尚且留恋此处,你为何不常住在这里呢?”赵王妃叹了一口气,捧起沈娡的手:“我听说,你是在玲珑苑读书对吧?你爷爷那里离的怪远的,要不就干脆住在这儿呗?”

    沈娡天真一笑:“我也很喜欢这个院子,又漂亮又安静,在里面读书写字想必很惬意呢。只是爷爷身体不好,他接我入京与他作伴,甩手走了怕是……”

    “真是个孝顺孩子!”赵王妃感慨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好强求你搬过来了,只盼着你有闲暇的时候就过来住住,你爷爷想必也不会那么小气的。”

    沈娡笑着将右手搭在赵王妃手背上:“那是自然,得空了我必定会来陪母亲说话。”

    两人坐在主室矮几旁的绒垫上,轻声细语地说些家常事务,赵王妃久没有这样贴心的小棉袄似的孩子说话,开心得不得了,兴奋得脸都微微红了。

    沈娡旁敲侧击打探出,这赵王府虽无势力,却时常有些散亲前来奉承,大约就是因为这个赵王妃心慈面软,出手阔绰吧?她自己没有儿女,看到年纪小些的孩子就喜欢,那些人看准了她这个心理,抱着个可怜兮兮的孩子上门来诉苦,所求无有不应的。明明家中困难只有三分,在孩子的打扮上偏现出七分来,开口要两百两银子,王妃能塞她四百两,顺带给孩子一堆点心吃食,谁不喜欢?

    侍中孙恭仁与这个嫡长女的感情并不深厚,原配去世后,续娶的妻子年轻可爱,生的孩子们不但漂亮,也懂得讨好卖乖;不像原配那样自恃身份高贵,平素皆端着架子不苟言笑,唯一养出的女儿也有几分呆气。常言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更何况是不得宠的女儿呢?他身为宰相日理万机,这么些年想不起派人偶尔关怀关怀自己的第一个孩子,也是“情有可原”。

    赵王妃嫁到赵王府后,娘家的人竟从没主动上门看望,令她多少有些寂寞难堪。正经亲戚不来,胯骨上的亲戚不断,说起来也是心酸又好笑。好在那些人要求不高,她也不是负担不起,权当散财解闷。并且夫君温柔体贴,一心爱护她,连个通房都没有,这等福气,应该是去世的母亲保佑她而来的吧。

    赵王妃正与沈娡说话,王府内的管事送来一盒新掐的各色鲜花与两人簪戴,赵王妃抚摸着沈娡一头乌黑浓密的秀发,兴致勃勃道:“我替你梳头吧!一直很想好好打扮自己的小女儿呢。”

    沈娡含羞答应了。

    侍女们慌忙捧了发梳花水,妆镜簪钗等物来。赵王妃亲手拆散沈娡的发髻,只见那一头柔顺芬芳的青丝蜿蜒到地面,似是比她的身子还要长出少许,在场之人无不啧啧称赞。赵王妃梳发的手势不甚熟练,挽出来的发髻也有些松散歪斜,好在沈娡美貌,这样看起来别有一番娴雅风情。

    赵王府管事冷眼看着两人喁喁低语,不动声色地退出了漱玉院,回到了自己的房内。她才一进门,一个女人后脚就跟了进来,一脸纳闷:“那个女孩儿是什么来头,怎么那些人待她如郡主般上心?”

    “我早就叫你们快些确定人选,我好劝说王妃收养过继,偏偏你们这样不济事,拖拖拉拉,叫人占了先机。”管事有些烦躁:“现在晚了,你回去和他们说罢,这事我是帮不了了。”

    女人笑着道:“别呀,一个外人家的半大女子,哪里比得上孙家的男孩儿呢?凭她亲女儿干女儿,嫁了人便是撇开了,还能抱着不撒手不成。王妃这是膝下空虚久了,才胡乱捡个人喂眼,还得您劝劝才长心啊。”

    管事冷冷一笑:“你当我说什么王妃便听什么?王妃虽然好性子,有时候一旦犟起来,便是牛马也拉不回转。过继的事我不是没说过,王妃只当和耳边风一样,爱理不理的。”

    两人唧唧咕咕商量许久,后见有人来找管事,方才散开。

    夜色降临,国公府的马车来接沈娡了。赵王妃千不舍万不舍,也只能亲自送其上车,临别时好生百般叮嘱。

    “等天气好些,务必要过来住一段时日。”

    “女儿知道了,母亲还是快些回去吧,外面风凉呢。”

    赵王妃点点头,但依旧目送其远去。

    沈娡端坐在车内,一边闭目养神,一边清理她从赵王妃处获得的信息。

    照赵王妃所说,孙若儿这个人暂时并没有出现在赵王府内。目前和王妃来往最密切的几位孙家人皆是京都内末流小官人家的女眷,这些人的丈夫或儿子在朝中都是可有可无的角色,家里境况也是平平,虽不至于揭不开锅,与族内高门大户相比,差的不是一点半点。

    沈娡早已察觉到,今日在场的奴婢并不是都对她这个空降而来的小姐服气,尤其那位送花的管事,目光令她很不舒服。

    不管怎么说,先和赵王夫妇打好关系是不会错的。至于以后,见机行事吧。

    赵王妃虽心无城府,却并非愚笨无知。她知道沈令装病不过是情势所逼,心下实在眷念乖巧伶俐的沈娡,便派人诚恳对沈令提及此事,说是盼望沈娡搬入赵王府,以便享天伦之乐。沈令得知王府派来之人的意思后,很是讶异。

    “你这丫头,好好读个女学,怎么又和那一位搭上了?”沈令吧嗒吧嗒抽着烟,表情有些无奈:“我平时也没拘着你,怎么就这么喜欢往外头窜呢?”

    “爷爷这话说的。”沈娡道:“我也不知道怎么的,就入了王妃的眼,至今还在纳闷呢。”

    “得了吧,别人说这话我信,你说这话,我是不信的。你要想让谁喜欢你,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情?”

    那您怎么就不喜欢我呢?沈娡暗自想着,面上还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赵王妃一事纯属意外,她自己还没琢磨清原因呢,或许是夙缘,天意注定?毕竟从后头的事来看,她与赵王妃,乃是同病相怜之人。

    沈令似乎听到了她的心声,咧嘴得意一笑:“我和别人不一样,我生姜老辣,看得穿你的小把戏!罢了罢了,女大不中留,既然赵王也不反对收你为女,我拦着就是居大,不给他脸面了。”

    “爷爷无需烦恼,王妃也只不过是一时兴起而已。”沈娡淡淡道:“义女不比义子,不过图个来往热闹好看而已,又不会妨碍承爵过产。”

    “呵呵,这就是你不懂了吧。”沈令笑道:“王妃怎么闹是她的事,可是此事赵王一开口,便不能轻视了。如果他开口向今上请求把你的名字以过继女的身份载入玉牒呢?那你也算是个宗亲咯,说不定还要改姓呢。”

    沈娡一愣:“可是,能载入玉牒的过继子女,不是必须得是宗室之人么?”

    “还说你没算计,明明连这个都打听好了!”

    沈娡纯属躺着中枪了,这种事她前世便知道,何必特意打听。不过她明白老国公一向以损她为乐,便没有辩解,静静等待其下文。

    “有一种情况是例外的。”沈令哼了一声,一脸促狭:“你想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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