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接触下来,沈娡觉出游灵灵这个孩子聪明伶俐,家世不错,虽为人处世幼稚天真了些,却也算是能看懂脸色,不会毫无分寸,总的来说并没什么大瑕疵,所以,她到底是为何得罪了明面上毫无交集的徐夜呢?

    凭借与徐先生的交情,沈娡很顺利地进入了存放苑内学生每期考卷以及其他文宗的蕴秀堂,在细细翻阅过徐夜自入苑至今所有的考核记录和一些学籍资料后,她发现了点什么,微微一笑,合上了书册。

    中秋过后,太子妃和两位良娣一前一后入了东宫。成亲之礼十分隆重盛大,众人原以为敏仁帝会在此时趁机宣布让位之事,岂料毫无动静。就在大家惊疑不定之时,传出敏仁帝动工翻修陵寝的消息,东宫之人才恍然大悟,放下心来静候佳音。

    沈薇入东宫这一日天色不甚好,齐夫人对此有些议论:“可见福薄。”她这话并没有当着田夫人的面说,但自有人替她传过去。原先她是宠爱沈薇的,自打齐家风云变幻,沈薇又表明了死心塌地跟随老国公的心思后,她便不再亲近沈薇,并有此刻薄之语。

    沈薇坐在被装饰得一片火红的马车内,新妇装扮的她比往日多了许多娇艳风韵,她面上并无众人所想的那份志得意满,反而有些落寞。良娣入宫不比太子妃郑重其事,她和杜良娣都是采取折中的方式由侧门入宫;因为身份原因又比嫡出的杜良娣晚一步进门,表面上看起来三人中她落后于其他两人,实际上,从分配的居所,奴仆,以及住处的装饰摆设等细节来看,她才是最占优势的那一位。

    “看来,将来有得热闹呢!”与绿念要好的一位女官偷偷说:“这三位都是国色天香的美人儿,似乎也都颇有心计手腕,到时候不知道要如何争宠。”

    争宠?

    绿念很不以为然,面上却还是笑着:“是呀,就看她们造化了。”

    “太子妃没得说,再怎么着她也是正妻,地位稳定;杜良娣乃是齐国公府顶衿贵的嫡出千金,母族又是陈家的人,比那位庶出的沈良娣强出不少——可你瞧,沈良娣住的是哪儿!哎呀呀,依我看这两位不相上下,最后还是太子妃得益,我们做下人的,还是看她眼色行事的好。”

    绿念噗嗤一声:“我们做下人的,还是做好自己的本分吧。上面叫咱们服侍谁,咱们就服侍谁,想这些有的没的,何必呢?不过是一场虚热闹。身份尊贵也罢,受到宠爱也罢,谁知道个人的福分在哪呢。”

    像绿念一样知道内情的人少之又少,这个女官显然不在其内,故而绿念此番话的玄机她参透不破,只是怔怔答应。

    沈娡休学一年沉寂太久,再加上后期太子有意避嫌,她今日并没有被谁故意瞧笑话,仿佛与此事毫无关联。然而,面前的这个人让她原本打算悠闲度过此日的计划破灭了。

    “在下皇甫仪,奉殿下之命前来服侍小姐。”他身着白色侍读服,青丝如墨,眉眼清俊,笑容和煦如春风,仿佛在皑皑冰原信步游走的雪狐:“在下才疏学浅,不及常御史人中龙凤,还请小姐海涵。”

    沈娡沉默了一会人,笑道:“皇甫大人过谦了,圣德元年的三元及第,若这样还自称才疏学浅……那真是叫妾身无地自容了。”

    三元及第是个什么概念?乡试、会试、殿试都取得第一名!大景自开国至今,也就出过两次三元及第,之前那个是一位宗室中人,大约还有点暗箱操作的嫌疑,这一位出身平民,百分百的货真价实。当年此人可是彻底惊动了天下!据说朝他丢过去的绣球和水果都能把京都的街道给淹没,就连敏仁帝也有意将公主嫁给他。人家鲜衣怒马巡游京都的时候,她还在清水郡玩儿泥巴呢。

    “小姐切勿称我为大人,担受不起。”皇甫仪满面诚恳:“殿下曾多次与在下谈论起小姐,又有幸亲眼得见小姐墨迹,仅此一点便可为我师了,今日得以亲身侍奉,方略解心中渴慕。”

    沈娡有点如坐针毡。

    她不是没想过太子会派人顶替常之霖来服侍她,原先还想着:常之霖不仅是邺安七子,还是榜眼,像这种状况是很罕见的,得怎样才能找到与之匹敌之人呢?

    结果,太子还真的直接给她送来一个状元,连中三元的状元。

    简直是胡闹……

    “小姐心中是不是在想,殿下此举简直是胡闹?”

    沈娡一惊,她抬脸看向皇甫仪。皇甫仪已经年近三十了,看起来却非常年轻,不过二十一二的模样;相貌之出众让人心生嫉妒,深觉老天不公,身为学霸还有这样好看的脸。沈娡相信,就算他当年不是状元,投给他的绣球和水果也不会少到哪里去。大景的朝堂派系林立,官员大多出身世族大家,寒门尚未形成气候。此人又心怀高志,拒绝了驸马的身份,实在不容小觑。

    沈娡略局促一笑:“让你这样一位人物替我磨墨铺纸,确实有些……”

    “实不相瞒,在下也曾研习过一些相面之术。”皇甫仪盯着沈娡的眼睛,眼睛笑得弯如新月:“能服侍小姐,是我的造化。”

    皇甫仪走后,沈娡背后出了些汗,风一吹凉飕飕的。

    她很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虽然并未看出其奸诈狡猾之处,却没由来觉得危险之极。换作其他人,或许还会觉得此人和蔼可亲风度翩翩,沈娡不会。

    太子知道自己这位幕僚的真实面目么?

    焦琳小心翼翼办理着皇甫仪的侍读文书等一系列手续,心情并不比沈娡要轻松多少。

    她在玲珑苑里的地位基本上已是定下了的,故而近年来心性平和收敛了不少,不再像往日那般急躁虚浮,看事情也长远多了。

    玲珑苑永远不乏新热之人,优秀的女孩儿层出不穷。倍受苑主宠爱的徐夜,今天风头最劲的太子妃之妹孙文英,在她眼里都不及那位当年时刻震动着苑内大部分人神经,如今悄然回归的沈娡。

    别人对皇甫仪的了解大多仅限于史册中圣德元年科举的奇迹,但是她焦琳不一样。焦琳的妹婿乃是国子监中人,故而她知道,皇甫仪在折桂之后一直没升过官,十年来都是同一个官职,清闲又无实权,故而来做侍读完全无碍。

    不懂内情的人大约还会惜才,说他时运不济;知道内中门道的,见着他恐怕恨不得避开走。眼下他来做沈娡的侍读,是不是意味着……那两位老夫人打错了算盘?

    送走皇甫仪后,焦琳连着喝了三杯茶。她很庆幸自己一直没忘记和沈娡增进感情,又十分发愁,将来苑内动荡,她该如何自处呢?

    常之霖走时玲珑苑有近百名侍读,其中声名在外之人也有二三十左右,京中其他女学无法与之比肩。玉水书院连续两年在开春行御一事上吃瘪,为了挽回声势,便使尽手段笼络拉拢有才识之人入书院侍读,可惜一直被常之霖压得毫无优势。好容易常之霖走了,她们本以为有望追击,岂料又来一个皇甫仪,南阳郡主得到消息后,一下午摔碎了五套茶具。

    玲珑苑的侍读院此时也是炸锅一般。常之霖一心侍奉沈娡,平时与这些“同僚”们关系不过是点到即止,平淡如水;皇甫仪就不一样了。侍读们中有头有脸的大多是新贵,比起血统门第,他们更加尊崇皇甫仪当年那名扬四海的无限荣光,这是每个读书人心中都存在的骄傲和憧憬,更有对这个天才的景仰之情。侍读们着皇甫仪的眼神都无比狂热,无论平时多么孤傲自赏的,这个时候都纷纷主动上门拜访问候,恭恭敬敬叫他一声前辈。

    并且,这个前辈十分平易近人,无论对方是同科的进士,还是未曾参加科举之人,他都有问必答,和和气气,笑容令人心生倾慕之意。很快皇甫仪就和玲珑苑的侍读们打成一片,隐隐有这群人之首之势。

    皇甫仪的空降不仅搅乱了侍读院的平静,更是让退出舞台已久的沈娡再一次回到了风口浪尖,被喜爱八卦的老人儿们义务普及给新入苑的那些女孩儿。

    “那位前辈已经回来了?我竟然不知道。”徐夜在道听途说过几件沈娡的事迹后,十分感慨:“想不到她除了才识过人,还有这般厉害的手段,想必还是个大美人吧?不然,怎么会把太……”

    话未说完,徐夜想起孙文英的姐姐,笑吟吟地止住了话头,扯了几句别的。

    “没事儿,她当年受宠一事人尽皆知,我姐姐根本就没放在心上。”孙文英丝毫不以为意:“太子风流成性,宠爱之人何时定过?不也没见她入东宫么。若真要计较,我姐姐哪里计较得过来呢。说起来,此人似乎的确是个有几刷子之人,不知与你相较如何?我很想见见那人呢。”

    “我也是。”徐夜笑:“若能得她指教,更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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