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望完受伤的薛平他们之后,天色已晚,已经习惯了军营之中的忙碌时光,一下子闲下心来总觉得别扭了许多。

    “荀巨伯,你有心事?”披上长袍走出衙外,踩着月光溜达几圈,却恰巧看到了偏院中正在独自喝着闷酒的荀巨伯。

    荀巨伯看见我来一愣,举起酒碗将碗中酒一饮而尽,继而看着我有些无奈道:“你的伤……算了,想以你的性子自己一人也呆不住。”

    “果不其然,还是你了解我,不过喝酒伤身,你还是少喝些为妙。”我顺势坐在他对面劝道。

    “呵,要是山伯对我说这话我说不定还能听听,可这话从你王韵之嘴里说出来,怎么听着都别扭。你是不是忘记了当初在尼山书院里,你和陶先生一个老酒鬼一个小酒鬼可都是出了名的。”

    “噗,你就不能记我点好?”我不由笑出声,这家伙一张损嘴还是没变啊。

    顺势将桌上另一只酒碗倒满,拿起酒碗举到面前,但却一眼看见映在酒碗之中的半月照亮的容颜倒影,心中不由重重一怔!

    “韵之!”还未回神,手中的酒碗便被眼前之人突然夺去,荀巨伯一惊,看我抬头望他,有些尴尬的笑着掩饰道,“你、你伤未好,我、我是说喝酒伤身!我喝就好!”

    见他说罢,举起手中酒碗就要仰头灌下,我无奈的站起身伸手挡住酒碗,笑道:“你不必如此的,我早都知道了。”

    左手摸上自己的脸颊,又想起了那日自己差点死在慕容垂的槊下的情形,马文才掷出的那杆长枪虽然打偏了长槊轨道,但那凌厉的冷气却还是割伤了我的脸颊,虽然不深,却还是结痂暂时留下了伤痕。我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朝这荀巨伯笑笑道:“不过是一道伤疤罢了,打仗哪有不受伤的,我能活着回来已经是万幸了。”

    荀巨伯听罢一怔,一双桃花眼盯着我渐渐弯弯又带了笑颜:“好!不愧是我认识的韵之,是我的好兄弟!”

    “只要你还认识我这个兄弟就好,说完了我,说说你吧,你又是为了什么伤心?”

    荀巨伯听我说完,眼眸接着又是一黯:“你忘了我是哪里人了吗?如今战乱四起,我的家乡也遭到战争波及,前几日家中来信,说、说家乡不幸沦为战场,族中人都死的死逃的逃。我快马赶回家后,现家中早已是物是人非……整个乡镇都成狼藉一片……”荀巨伯使劲甩甩脑袋,慢慢哽咽着说道,桃花眼内早已聚集的泪水终于顺着脸颊无声落下。

    家破人亡的感觉你们永远都不会明白!心中轻颤,忽然记起当时我和梁祝吵架的时候,荀巨伯难得的挡在我面前说出这句话的情形,不由一阵心酸。

    “为什么不早跟梁山伯说说呢?”家破人亡,这一切悲痛他是怎么隐藏的这么好的。

    “说了有什么用?山伯他现在已经为治水这一事忙的不可开交,我当然不能去再给他添乱。”荀巨伯撇过头擦干泪水,勉强嘴角一弯笑道,“何况,在书院的时候我早已经许下承诺,来鄮县帮他的。”

    “韵之,谢谢你听我说了这么多,你伤的严重,还是快点、快点回房……”荀巨伯刚一起身,一句话还未说完,却接着在我眼前晃了两晃,然后竟是突然就‘嘭’的一声晕倒在地!

    “巨伯?巨伯!荀巨伯!你怎么了,醒醒啊!”先前在书院里我跟着兰姑娘学过一点把脉的皮毛,看见这状况,我心中大惊,赶紧上前为他号了号脉。竟是现他的脉象杂乱无章,奇怪的很,总之绝对不是醉酒的原因!

    我手脚不方便,赶紧跑到大厅之中去喊人,梁山伯他们听到我的喊声,急忙将荀巨伯扶到房中,匆匆找来郑大夫诊断。一群人忙忙碌碌进进出出的让人焦急的很,郑大夫的脸色异常难看,出门的时候不停的叹气,直到我们询问,他才说出诊断结果,这结果却是让我们全都大吃一惊!

    由于鄮县水患严重,泛滥成灾,老百姓们吃的喝的全都不卫生,所以这疫病一爆,挡也挡不住。前几日他就在城外现过这样几起病例,但却没往瘟疫那方面想,可是现在看来这疫病已经开始蔓延,现在都蔓延到城里来了。

    郑大夫好歹也是行医多年的,对疫病什么的也有几分经验,当晚便让人将荀巨伯隔离起来,不让任何人靠近,经过一晚上的观察研究,郑大夫终于确定,这次传染的源头是荀巨伯他们误食了鼠肉才引起来的,得知源头之后,梁山伯当即下达命令,禁止城中所有人再食鼠肉,封锁城头禁止人员流动,不让任何人进县,自然也不能让任何人出县。

    一时之间整个鄮县全都笼在一片暗淡之中,粮食短缺,又生了疫病,好些害怕的村民都想要出城,梁山伯和祝英台只得领着衙门里的人天天的开始做村民们的思想工作。而我自然也是抽空给郑大夫打下手,研究破解瘟疫的药方。心中不焦急是假,被困城内,消息也传不进来,我也不知道马文才带领的几万北伐大军到底有没有安全回到建康,就算是安全回去了,会不会真的跟着桓温造反!王贵将消息传回会稽之后,王羲之和谢安他们又会采取什么应对措施,我都无从所知。

    揉了揉有些胀的脑袋,看了看眼前架在火堆上煮着的汤药,一夜未睡,强自打起精神将药倒在碗中,荀巨伯的疫病虽然不是很重,但也绝对拖不得,这副药已经是郑大夫实验的第六服药方了,可荀巨伯的病却丝毫不见好转。

    “韵之,巨伯的病怎么样了?”刚把药煎好,梁山伯和祝英台便一副关心的样子匆匆走过来。

    “不见好转但好歹也没有继续恶化。”我抬眼看了他们一眼,梁山伯换下官府一身黑色便装也难掩疲惫之色,祝英台则换上一身桃红色女装曳裙,陪在梁山伯身边,两人虽未成亲,但祝英台已经俨然一副小媳妇的模样,一天到晚都以梁山伯为中心转悠。不过不知为何,我现在看见她竟然无有一分好感,当年初见之时,心中默默下决心要拯救梁祝化蝶悲剧之时的激动情绪早已不知不觉消磨殆尽了。

    不再多说废话,我端着药碗去荀巨伯的房间,再给他喂药,走到门槛,头上一晕,踉跄一下扶住门槛方才站稳身形。梁山伯见状赶紧走过来扶住我,接过我手中药碗,大步朝着躺在床榻上的荀巨伯走去。

    “你们不要靠近我,离我远点。”躺在床榻上的荀巨伯面色憔悴,看见梁山伯靠近,赶紧劝道。

    “巨伯!”梁山伯刚要走上前的身形却被身后的祝英台紧紧拉住,梁山伯无奈只在里床榻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住脚步,面露悲戚道,“放心吧,巨伯,你一定不会有事的。”

    “好兄弟,别难过,答应过要帮你治水的愿望不能实现了,不要怪我。”荀巨伯虚弱的笑着对梁山伯道,“我只求你们能在我死后跟兰儿说一声对不起,让她忘了我吧。”

    “巨伯,你说什么呢,为了兰姑娘你更加要撑下去啊!你想想看,如果兰姑娘她失去了你,她会活不下去的!”梁山伯面满悲痛的劝道,祝英台却是站在身后一直看着梁山伯一言不。

    说实话,见到如此场面我有几分心凉,走到梁山伯面前一把接过他手中的药碗有些讽刺的言道:“梁大人还是快点回去吧,荀巨伯这儿有我照顾着,千万不要被传染了,否则那祝家大小姐才会活不下去!”

    “韵之,你也快离开吧,我真的不想把病传染给你。”见我靠近,荀巨伯赶紧把头偏过去,一面捂着嘴推搡着我,一面费力劝道。

    “兰姑娘?对了!我记起来了!”看着梁山伯突然蹦起来,我差点以为他要起来踹我一脚呢,却没想到他激动的回身握住祝英台的手兴奋道:“我记得兰姑娘给我的医术里记载了好多关于疫病的症候和秘方!太好了,有救了,巨伯你有救了!大家都有救了!”

    “真的?太好了,山伯!”祝英台脸红着反握住梁山伯的手,看了我一眼兴奋的笑道。

    被祝英台这一望,我反倒有些尴尬起来,脸上一红,压下心中激动的心情,却故意板着脸使劲轻咳一声言道:“有医书不早说,害的郑大夫忙活一天一夜,差点急白了头。”

    “好,好,巨伯你撑住,我这就去拿医书给郑大夫送去!”梁山伯笑着拉着祝英台的手便兴奋跑了出去。

    “韵之,现在我不必再继续喝这些苦药了吧。”荀巨伯听罢桃花眼一弯道。

    “不是我信不过梁山伯,还是喝了保险点,要是文才兄在这儿就好了,这样喝苦药一定会有蜜饯吃的。”不自觉的想起自在桃花源,马文才第一次亲自给我熬药差点没把我给活活苦死那次之后,每次我喝药他都会给我准备很多蜜饯备用的,可惜,上次他给我准备的都被我在路上吃完了。

    “以前在书院里,你总是说我整天兰姑娘、兰姑娘的啰嗦,你现在还不是整天文才兄、文才兄的念叨。唉,真不知道那马文才有什么好,你要是跟我说你喜欢梁山伯我还能接受,你说你怎么就会这么喜欢上了马文才呢?”似乎是知道自己不用死了,荀巨伯一笑又开始廖侃起我来了。

    “是,我没有祝英台眼神好,废话少说,喝药!”不跟他废话,我硬将汤药灌到他嘴里,看着他苦的皱眉的样子,我心情才算是好多了。

    “咳咳!王韵之,你一个姑娘家的这样野蛮,连我家兰儿半分温柔也比不上,马文才能看上你,肯定也是眼神不好!”荀巨伯被呛得连连轻咳,还不忘继续反驳我道,“等哪天我见到马文才,一定一定好好问问他,到底看上了你哪一点!”

    “那你就给我好好等着!”好好活下去等着!

    “王姑娘,王姑娘!”我话刚说完,就见一身衙役打扮的四九喘着粗气跑过来,看着我喘口气道,“不好了,马文才、马文才他带领马家军将县城给包围了!还说要、要抓我们家公子,王姑娘你快去了看看吧!”

    “说曹操曹操到?”我和荀巨伯都是一愣,荀巨伯惊道。

    我将药碗往他怀里一塞,已经迈腿蹿了出去。眼眸之中似有些许湿润涌出,我却握拳在心中叨念。

    马文才你这个笨蛋,早不来晚不来,偏偏闹鼠疫的时候跑来!作死吗!真是、真是越来越不知好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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