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日的清晨,雪花稀松的在榆丘头顶下。在通往村子的山林道上,传来久违的车轱辘声。山林里,野禽开始逃窜,窸窸窣窣的灌木声响,有饥肠辘辘的猪獾立起脖子往外看,在转角山口,九驾马车依次通过。

    “店家,前面就是吗?”,“过那片桑榆林……”

    “吱吱吱——”忽然车底一阵异响,车头张四揪住缰绳回头,“苏家少爷,轴子好像出了状况!”

    苏进揭了帘子往下看,果见车轮子左右打起了摆子,扑啦扑啦的。他立即让张四把车停了,这些天奔波不停,出了这种状况倒也不是意外。

    此下他和张四修车轱辘,其余人趁此下车舒展。李霁、陆煜两人在路边的大板岩边谈论陈留风土人情,小厮们在喂马,或有打闹,结果被倔马喷了一脸水,倒栽在雪地里。后头的曾芝兰探出车帘,看了眼周遭后,暗打着手势将李清照招了过来。

    “怎了,芝兰姐?”,“那苏仲耕……没对你做什么吧?”车厢里,气氛有些古怪。

    “没有啊,只是说了说他家的情况。”

    曾芝兰眼睛一翻,“女生果是外向。”

    李清照一怔,凝望了眼窗外歇停的雪,眉睫默然卷起。

    ……

    大板岩边的陆煜心头亦然起结,已经是年关了,这李家忙的什么竟连年都拖不过。事出反常必有妖,难不成是京师有何动静?他正要问。没想到被李霁先将了一军。

    “陆主薄此行让李某颇感意外,这大雪天寒的,怎么也是莫逆之交才有的交情?”

    陆煜滞了下。倒也很快回过神,“说来怕郎君不信,陆某与苏家小郎着实有两分交情,去年腊月那时……”他看似推心置腹的说着去年和苏进一同被劫的事,随着凶险叠进,李霁也眉锁愈深。

    “李郎君可是觉得难以置信?”

    显然他没有猜到李霁的心思,李霁看了他一眼。又把视线转向正在修车的苏进身上,脸上晴雨不定了一阵儿后,便告辞往曾芝兰的车厢去了。后面的陆煜望他背影。眉头慢慢皱了起来。

    ……

    “那苏仲耕竟有如此往事?”

    车厢里有女人的倒吸声,衣襟揪紧的窸窣声,“只是……”,旁边男子接过话。“今日已是二八。看京师的动静,我想明天就会有人马过来,所以我们也是箭在弦上,没有选择余地。”

    女子撩开车帘一道缝,望出去看苏进几个在那谈笑,犹豫了下,最后还是放下了帘子。

    ……

    “好了好了。”

    那头的张四直起腰来,活络着酸麻的四肢。喂马的俩跑堂递了干糕和水给他,他吃了两口。“说起来苏家少爷此次回乡要呆多久?应该有些时日吧。”

    苏进也接过干粮,抬头看了眼雪白银装的山林,嘴里嚼着,“今天是二十八吧?”

    张四与俩跑堂交换了个莫名其妙的眼神,不过最后还是异口同声的点了点头,“明儿就是小年了,苏家少爷是有何要事处置?”

    “这样啊……倒是挺快的,你们记着这两天收紧点手,别太招摇。”

    “噗——”

    张四呛了一嘴糕屑,俩跑堂倒是眼珠子亮了,他们可能是听到些什么风声,在苏进转身去后面查看辎重时,赶忙到车厢背后说话,贼溜的模样,像两只谋划奶酪的老鼠。

    窸窣了阵后,车轮再动,长长的九驾马车慢慢往桑榆林里而去。

    ……

    ……

    榆丘村,倚着榆河东岸,横横竖竖的由北往南错落过去。昨夜残滞的烟火气味还在空气里游荡,钻入鼻子,是一种名为年关的味道。急着回乡的商贩早早就赶了牛车出来,哞哞的勒紧缰绳,在乡村陌道里东挤西拥。女妇们趁着雪停的空当搬出来藤匾架子晒菜,汉子们活闲些,因为下雪的冬天长不成庄稼,所以就不用扛上犁锄下地。不过体力活的事情还是有的,像那些养成大猪的,就会吆喝上邻里在院子磨刀,场面新鲜又热闹,孩子也更愿意往这些地方扎,他们拿着坏了的弓满院子咻咻,中箭的就叫一声躺地上,碰翻了晒菜的藤匾,就会被他们老子连人带雪从地上踹起来,一个个丢出门,算是给过会儿杀猪清理场子。

    门口,一长龙的商旅辎车堵着,不知什么时候才会疏通。车上的人等的饿了,就有阔绰的拿出半只猪蹄,那猪蹄炖的烂熟,油香扑鼻,他弓满了嘴正要咬,不想门口飞出一溜屁孩,乒乒乓乓的堆在了车上,撞了他人就罢了,关键是把猪蹄弄地里了。

    他涨红了脸,站起来要喝斥,不想后头有人喊,“大伙快过来看!出大事了!”这声下去,道路闲走的村民立马团成了窝蜂,啪嗒啪嗒的从他那半只猪蹄上踩过。

    人流稀了,身后的伙计在掌柜眼前晃荡了下手,“掌柜的……”结果被这掌柜一下拍掉,他嚼了嚼嘴里的空气,不至于太生气,但脑袋明显大了一圈,许久了,才从怀里掏出另外半只,正要吃,旁边有少女盈盈的走过来。

    “这位大哥,前头出什么事了?”

    眼前的少女打着一柄很旧的纸伞,在他面前正好收了,身上穿着格子缎的细锦,与村中的女妇大不一样。他立马变成肥头大耳的模样,收了猪蹄,但说没俩句,那少女便咯咯地表示了感谢。走开了。与身边带点跛的男子边说边往前去。

    “那苏仲耕放着知县的赏识不要,却去了京师给人做伙计,娌儿是想不明白的,浑二哥经常来往苏家。难道也不曾听闻缘故?”

    “苏家我只是代为照应,那娘子性子坚韧,不大愿意接受我的帮助。所以很多事情也就不便过问了。”

    “那这次我们的事,苏家应该不会……”

    他们说话的声音随着人影的远去而愈为稀淡,后边的肥头大耳擦了擦口水,终于把猪蹄塞进了嘴里。

    “咱们也过去。”

    ……

    ……

    当村里的人发现是苏家院子生了事后,都表现出了超出一般的兴趣,正掰着蒜头吃的汉子在门口停了下来,左右问了两句。然后哦的走开了。这是属于好的情况。糟糕的就是那些三四十的姑婶老娘,在听说了小道消息后,围裙都没解下。就啪啪啪的从屋子里跑出来。

    “李桧要娶那小寡妇?听说还拉上了隔壁的黄大户牵线。”

    “黄仁全?”,“是啊,你看院子里那十来个拿竹刀的泼皮,附近这几个村子。也就他了。”。“嘁,搞得跟土皇帝一样,现在这世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好在祸害的是隔壁,我们这儿上回被县大人那么一整治,可是没人撒野了。”

    “话可别这么说,看李桧那样子。指不准又要发起癫来,你们说看。好端端的居然要那苏家的小寡妇,怎么也不是个常理,难不成巡检司里连个婆娘都没有?”

    随即就是一阵嘘声,这明显就是在说瞎话了。陈苓模样身段气质样样都有,在这土疙瘩里就是金凤凰的角儿,哪个有点手头的男人不惦记。

    他们外头叽叽喳喳的不停,里屋谈媒的李金花也把杀手锏亮了出来。

    桌子上,稳稳当当地摆了一盒碎银子,盒子是普通的榆木头做的,连梨花都没绣上一朵,不过好在有一拇指的深度,所以是一笔上的了台面的聘礼。

    李金花捏准了苏家现下的生存状况,所以在这个满身倒刺的老婆子面前,居然也能笑吟吟的说完一整溜话了。

    在她身后,五尺四高的李桧格外精神,新裁的大宽锦袍套身上,虽然不太贴身,但总归与乡里巴交的农夫划清了界限。他在人面前挺直腰杆,高大的形象,只要垫垫脚,就能捅破苏家的草棚顶。

    他骄傲的模样,与客坐的黄仁全差别较大。这位隔壁村的大户并不多话,只管喝着自带的米酒,吃着自带的羊肉,墙角那儿,丢了两只打来的獐子,说是见面礼。

    说起这位大户,可是附近了不得的人物,县尉黄裕是他远房侄子,也甭管他怎么攀上的亲戚,反正那黄县尉是认的,这传回来就了不得了,公安局长的二大爷,想想就有派头,所以附近游手好闲的二流子就都投到了他那,说是要风风火火干一番事业。

    此时吃的肚皮溜圆的黄大户开始剔牙,“我说苏老太,你看这李家小郎,相貌堂堂,一表人才,如今又是正得张巡检青睐,怎么也不会辱没了陈家娘子,而且李家小郎也说了,苏家以后的事都担他身上,就当给你认个干亲,你说这凭空多个儿子的好事哪里找去?”

    ……

    门外的屋廊下,陈苓拿着扫帚一遍一遍的扫雪,泥土的颜色慢慢露了出来,与院子的雪白形成对比。一盏茶的时间,院子和里屋之间的楚河汉界就筑成了。

    陈苓放下扫帚,对于院子里挤满的人,她没有抬头看上哪怕一眼,自顾自的从厨间端出来衣物,坐屋檐下洗了起来。身边是十来个黄大户的人守着,也是没当自己是外人,从里头搬出来炉子,用竹刀把劈好的柴块一块块塞进去,然后又拣了小凳坐上暖手。

    院子里瞧新鲜的大婶大娘见这态势,都自觉的在界线前收住了脚,他们嘴里念着,心里鼓捣着,眼里的视线则一直徘徊在那扇紧闭的柴门上。

    门前也有人守着,不过不是黄大户的人,而是李家两个远方表亲。脸上的颧骨突的像山包,完全的皮包骨头,不过好在穿了厚实的棉襦,所以把不足的肌肉填补了上去。此下他们得了守门的令子,所以歪歪斜斜在门口打盹儿。

    里头的李家姊弟知道外面大票的人在围观,但脸上不仅没有生起被人围观而有的耻赧之色。反而泛出了润红的骄傲来。尤其是李桧,常年在底层打混,让他比普通人更明白“富贵不显摆。如衣锦夜行”的道理。他是对苏家的小寡妇感兴趣,但更多的,还是希望从中得到那种被乡里邻热议的飘飘感。

    李金花也一直保持笑容,“老太太考虑如何了?”

    老妪出奇的没有大发雷霆,可能是灰黑的中短外襦把她热气给罩住了,所以不能释放。她粗糙的手,在身边小孙女的脑袋上抚着。就像士官抚磨心爱的兔毫盏,总归是一些让人心平气和的动作。

    “你们走吧,入了俺苏家门的女人就没有改嫁的道理。”

    她拿那只长了翳的左眼瞟了下银子才说的。显得很理智。

    只是李桧很不开心,“你这老婆子,竟然想让陈家娘子给你守一辈子的寡,真是好生的歹毒!”

    外头听到了声音。窸窣了起来。不过陈苓却只管搓洗衣服,有条不紊的将皂粉均匀的涂抹在袖口。冬天的水很凉,她舍不得用柴,所以手上都是皲裂的口子。风闻消息的那位秋嫂这时也跑了过来,她见着院子这大片婆娘模样难看,便要拿扫帚去轰她们,只是被陈苓再三按住了手,才不得不作罢。

    “闹哄哄的成什么样子。都给我散了。”

    就在这时,人群里忽然响起别样的声音来。众人望过去,是一对男女从夹道出来。男的穿黑色的长衫吏服,戴交脚幞头,走起路来虽然有一点跛,但腰上响着的玉佩却让两边自觉的让出一条道来。

    “薛浑啊,他老子瘫在床上也不见他回来几次,今天倒是难得了。”

    “旁边那个不是大头吴的闺女么,啧,今年又过来做什么?”

    陈苓并不惊讶薛浑,只是在看到他旁边的吴娌儿后就有些蹙眉了,她站了起来,“薛家郎君前来可是有事?”

    薛浑不作答,径直到里屋门前,把那正打哈欠的俩流子撂到一边,黄大户的几个手下这时都站了起来,但见是薛浑,迈出去的半只脚还是收了回来。

    薛浑一把推开门,“谁允许你骚扰苏家的?”

    他黑着脸看里头那对姊弟,尤其是在李桧身上多停留了会儿。

    李桧虽然不及薛浑在县衙当文吏体面,但两人分属不同,所以也就没什么忌惮可言。倒是那懒洋洋的黄大户眼睛亮了下,薛浑他是认识的,上回黄裕的生辰宴上有过交集,不过他没来得及开口,旁边的李金花就已未语先笑。

    “原来是薛家小郎啊……”见薛浑出来搅场,她所幸排开长凳出来。现在弟弟靠上了巡检这座大山,后台可不比县衙弱。

    她眼神挑了陈苓那头,拿捏起怪模怪样的声调,“怎么,又来会你情人了?如果真个喜欢人家,那就学着俺桧弟,早早的过来提个亲,省得每次过来又是风又是雨的,俺这婆娘隔壁听着也是臊的慌。”

    “喝——”

    全场霎时哗然,张嘴的、瞪眼的都有。虽然知道多半是她在那儿瞎跑话,但薛浑自从苏进走后,确实每逢过节就跑过来,要不是薛浑在衙门内谋了官身,恐怕流言早就满村飞了。

    院子里议论声起,但都没有出言,还是那秋嫂先个骂了李金花,要不是陈苓拉着,指不准还要上去踹上一脚。

    陈苓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薛浑脸上就阴晴不定了。吴娌儿瞄了眼他,又从陈苓古井不波的脸上扫过,衬度了下后上前。

    “李家大嫂,你看大家都是乡里乡亲,抬头不见低头见,又何必这么坏了邻里情分,还是多留些退路为好,要是哪天苏家郎君在京师得了功名……日后也好相见。”

    围观人中有劝架的,“平时这小寡妇也没对你咋样,说话咋这么伤人。”、“就是嘛,有没招你惹你了。”

    李金花不是以前,哪容得人指手画脚,嘁了声不屑,对着吴娌儿倒还笑眯眯的。

    “你这丫头去年被那书呆子拒了婚,怎么今年又跑来,难不成还非他不嫁了?既然你这么看的起他,怎么不去京师找他人去,或许那书呆子以后当了掌柜,还能收你做个妾嘞。”

    见着婆娘乱咬人。吴娌儿的眉毛都竖了起来,她可不是什么和善性子,正要发作。却被薛浑一把拉到了身后。

    薛浑神色不善的盯住了李金花,“我也不跟你说什么,如果还要脸的话,现在就给我滚,你以为我不在厢公所就拿你们没办法了?”

    “嘁,你这瘸子现在也就只能衙门跑跑文书了,还真以为有多大能耐?说这话也不怕丢人嘞。”她还拉拢其旁边的黄大户。“今儿有黄大户给我桧弟牵媒,这桩好姻缘铁定是要成的,你这小子可别瞎搅场子。”

    薛浑脸看了眼黄仁全。见这老匹夫也正玩味的看着自己,心里就知道大概了。黄仁全的小儿子在城东厢公所,听说来年想要上调巡检司,虽然有黄裕的关系。但巡检那边却没个搭线的人。这么想来,也就无外乎了。

    这时,苏老太由小丫头搀着走出屋子,老婆子的火气村里是出名的,见眼前黑压压一大群人在围观,岂能压得住。

    “这是苏家的地儿,闲七八糟的人都给俺出去!”

    有些个忌于老婆子余威的,已经悻悻的露出了退意。不过李金花马上顶了出来。

    “苏老太太,你说你现在要是许了婚事。说出去是乡里叫好的,要是哪天你埋了土,你这儿媳妇再嫁可就难听了,你说是不?”

    老婆子听着当然生气,胸口起伏着,但对于这忽然发达的邻居却还是忍住了些,“俺苏家的事自有老婆子操心,你们也别费口舌了,要是真想要人,等俺埋了土再说。”

    李金花对这老婆子知根知底,听她这么喊,反而笑了起来。不过李桧脸上的怒气就遮不住了,正要发作的时候,他那俩个远房表亲赶紧上来。

    “桧哥,这老婆子端的一张恶嘴,看俺们给你收拾她。”他俩努力的把骨头架子撑起来,抡圆了耳光作势行凶。

    “你们想干什么!”

    陈苓赶紧挡在老婆子身前,“我婆婆年事已高,你们就别计较了,这事儿就改年后再说吧。”

    “年后?”李金花笑了,“俺的好妹子,上月那老头子过来提亲的事儿村里都知道,你金花嫂子为了你好才来给你牵媒,不然你就等着被你那黑心婆婆卖掉吧。”

    这事陈苓本想解释,但张了张嘴后,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那俩流子倒是松动起了手脚,“老太婆,我奉劝你赶紧点头,我们桧哥那是什么人物,能看得上你儿媳是你的福分,你要是再不识好歹,可别怪我们兄弟不客气。”

    说实话,对一老太婆耍狠是很跌份的事,所以李桧才一直忍着,但眼下有了身份就是不一样,这种下作的事完全可以让下面来做。

    老太婆不仅没被唬住,还骂着陈苓去拿菜刀。不过陈苓哪敢,死命的拦着,不小心碰倒了脚边的鸡笼子,把里头的鸡子都吓的屁滚尿流,咕咕呱的满院子飞跑,把整个院子整的乌烟瘴气。可老婆子还真下了死力,拿过半截糙木棍就要喊打,闹哄哄的场面,看的围观的村妇都笑了起来。

    “老太婆你玩真的啊!”、“哎!你别逼我动手!”

    这两流子完全是不成器的模样,就是黄大户那几个打手也笑了,他们垫着竹刀在玩,没有黄大户的吩咐是不会上去的。

    李金花眼神示意了下身边的黄大户,这个时候不出手,还什么时候出手。

    黄大户嘿嘿一笑,摸了把络腮胡子道,“我说苏老太,你也别在这打诨了,今儿这事儿成也得成,不成也得成,我看在你半个身子埋黄土的份上才跟你点脸色,可别不识好歹啊。”

    他一个眼神下去,那十来个打手立马从怀里掏出来油布,绑在竹刀上头,刺啦一声又吹开火引,顿时就让场面从紧了起来。

    “黄老爹,强扭的瓜不甜,人家既然不愿意,你又何必做这恶人,若是知县大人知了,怕是黄县尉也不好对辞。”

    薛浑没想到会出这事,早知道就带人过来了,现在他也只能寄希望于对方能忌惮些县衙。可惜这次,这位大户是铁了心要帮李桧了。

    “薛小郎宅心仁厚为黄某人敬重,但这乡里刁妇实在难缠。与她好言相与不听,那也只能出此下策了。”他遗憾的对着薛浑摇头,而转脸对向底下的那帮泼皮时。却已经变了张凶恶的脸。

    “烧。”

    前一刻还畏缩在火炉前暖手的泼皮们,在下一刻就变成了杀人放火的恶徒,他们举着“火把”朝苏家的那几间茅草屋子冲去,众目睽睽下,就是要把人安身立命的场所用最原始的方式毁灭。

    惊觉过来的陈苓要去阻止,却已被黄大户的人挡在了外边,不知情的人看了。还以为是一个标准的救火现场。嫉恶如仇的秋嫂用力的骂李金花,骂李桧,试图让村人搭手。可不想现场那些个围观的没一个敢站出来。他男人牛耿倒是赶了过来,可一人之力又如何能挽回大局,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苏家的房子被一寸寸的点着,让后烧掉。

    薛浑的眼睛里满是阴郁。吴娌儿拉了拉他。却被他一手按住,耳边听到细语:事不可救,赶明我上报县尊,不过有黄裕在,苏家怕是还得吃亏。吴娌儿澄亮的眸子黯了下来,本来今天还打算……唉。

    她叹气间,想起去年这时候的苏进,就更是扼腕了。要是去年受了胡知县的好意。又岂会有今日之祸,这人……她摇摇头。实在生不起太多褒义的观感。

    至于苏老婆子。

    早就顾不上去收拾那俩个李家表亲,“天杀的黄仁全,有能耐你烧死我这老太婆!”她捏了拳头要冲到黄大户身前,可被黄大户的手下架住了近不去身。

    黄大户笑道,“莫慌莫急,只要你一点头,这火啊,立马就给你扑了,咱们远日无仇,近日无冤,事情自然是好商量的嘛。”

    “你这天杀的,休想!”

    看着自家的茅草屋子被大火一点一点的吞噬干净,老太婆的眼睛里都是火,她一直是个坚强的人,可当看着住了十年的房子在眼前慢慢蒸发,眼里还是渗出来了血。

    砰当一声,手里的半截柴棍掉在了地上。

    “婆婆!”

    陈苓放弃了和那群泼皮继续纠缠,赶紧跑上去搀起软倒在地的老婆子,小丫头,却不知道什么时候钻到了黄大户跟前,抓住了他的腿拼命的求。

    “不要烧我们屋子,求求你不要烧我们的屋子~~”

    “滚开!小丫头片子!”

    旁边的泼皮一脚将人踹开,李金花伸了下手,但想想还是收回了袖子。倒是李桧挺高了胸膛,把腔调摆的极为惬意。大火噼噼啪啪烧得极为顺畅,热浪排来,以至于头顶下着雪,还让人浑身暖和。

    另一边的秋嫂将小丫头圈在怀里,怒目而视着李金花,“人家都说远亲不如近邻,十多年的邻里情分……呸!”

    她吐了口口水在地上,围观的人怎么也笑不出来了,明明是热的要冒汗,但脊背上却是嗖嗖的发凉。院子里的鸡子,咕咕呱的叫的比刚才更加厉害,啪啦着翅膀往墙头外飞,这里快要把它们烤熟了。相比于它们上跳下窜,围观的那些个村人却大气不敢出,有两个要喊话的汉子,被他们婆娘掐住了腰肉往外拖。

    黄大全对眼前的状况很满意,看了眼烧塌半边房子火势,再把目光转到苏老婆子身上,“要是再不答应,这屋子可就……”

    噗通一声,在众人瞪大了的瞳孔里,陈苓跪在了他面前,这一下,就像是一掌拍在了纲筝弦丝上,铿锵的巨鸣,震的所有人心弦急颤。

    “我答应了,求…求大户放苏家一马。”

    黄大户黝黑的脸上稍稍起了些波澜,不过还没来得及露出和善的脸色,就又冷了下来,因为那苏老太婆一巴掌给在了陈苓脸上。

    “混账!十年前的大难都没让苏家跨掉脊梁,今儿几间破房又咋了?烧了就烧了,大不了换个地方,老婆子就不信这天大地大,还没个容身之地!”

    陈苓捂着脸在哭,小丫头不知什么时候跑到了她跟前,用满是雪渍的小手帮娘亲擦眼泪。

    “娘,我们不要屋子了,我们去京师找耕叔好不好~~”

    陈苓流着眼泪在擦她脸上的水,“傻孩子……”

    在场的所有人的都木住了。一些模糊的感情在胸口锤击,越不能发泄,就越显得煎熬。

    这场景对于吴娌儿而言有些似曾相识。只是从主客变成看客之后。体会也变得更为真实起来。她是个泼辣的姑娘,所以从不会在人前示弱,流眼泪什么的,是她觉得羞耻的事情。但真到了绝望的时候,似乎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来表达这种情感。

    她擦着眼角,扶住身边的薛浑,“浑二哥……帮帮苏家吧。”

    只是此时的薛浑也只能攥紧在袖中的手。他答应过苏进照应苏家,可眼下显然是没有做到承诺。

    ……

    ……

    大火,熊熊的大火。让昨晚的烟火成为小丑,笔直向上的黑烟直冲云霄,与雪白的天色、银裹的山林相映刺眼。村里赶路的商队自然也都看到了,他们抬起头来。议论是谁家的灶头出了事。大过年的,可真不是喜庆的消息。也有好新鲜的跑了过去看,但无不灰头土脸的回了来,周身几个问起,却是含含糊糊说不要多管,赶路要紧。

    哞哞的声音,再次井然有秩起来。

    “掌柜的,没想到这畿内治下还这么多事。想想还是咱们户县安生。”

    “屁话,就我们那穷乡僻壤。往下刨个三丈地都不见油水,哪养的起这些土皇帝。”适才吃猪蹄的那阔商从苏家出来,一路与伙计说话。前面拥挤的车队已经开始通畅,他们跟着屁股后头走,到得村口口几棵老槐前,却是被九驾北下而来的马车挡住了去路。伙计本想开骂,但见对方驾驾马车,又是一溜的整齐,便把话咽进了肚子。

    那车上一一下来人,有金冠玉革的士族子弟,也有凤钗彩衫的千金女郎,他们言谈着下车,看来是因为他们这些商贩挡了路,所以才下来走路。

    “榆丘是汴京南下的路道必经之处,所以年底这时候,就多有商旅往来……”苏进解答了李霁、陆煜两人的疑问,也算是作为主家给人介绍。曾芝兰因为心头事重,所以心思一直旁顾其它,这倒让她发现了村子上头直起的黑烟。

    “那是怎么回事?”

    她一话让所有人不禁抬头,身边的李清照蹙了蹙眉头,她当然不会认为是谁白天在放烟火,或者是在院子里烧烤猪羊。

    “走水了?”

    这是第一个问题,然后自然而然就会有人接上“谁家”这样的疑问。

    苏进停在原地,头顶槐树的瘦枝受不住积雪的压力,折断下来,在他跟前碎裂。他凝住的眉头,慢慢紧收起来。远处那条浓黑直上的烟道,因为雪停的关系,所以能够很清楚的看到。火灾在任何时候,都不会是一件吉利的事情。

    况且,那方位……

    “店家……”

    “走。”

    这日清晨正被一刁妇为难间,苏进一行出现,可絮叨不过一阵,苏进就被县城的衙役带走,引发村中一阵骚动,苏家被一度唱衰。

    府衙开审。知县已串通一切,要求卖铺子的商家全部改口,并状告苏进低价强买,致使方氏家翁郁结身死,而后又示意县衙主簿长吏反咬苏进贿赂,交出脏银,苏进因此被指为商不义,拘于监牢,择日发遣开封送审,陈留县令暗信马匪沿途伏击,并散布谣言是方氏商家所为,借此推卸责任,不想在临遣之际,朝廷数十路命官来人恭贺苏进过年,将陈留县令吓得夜不能寐,直接跪求苏进饶命,苏进让县令将实情告出,得知是王诜陷害,就没有对他多做为难,不过知县却连夜提交致仕奏折,其长子次女一夜间被众人冷落。

    二十九小年夜,苏进在榆丘过节,不过数十路朝廷重臣却替他大摆流水宴,当晚莺歌燕舞,大唱盛世,当年那十几个落尽下石的官员都来求苏进宽恕,苏进暗示求得苏母原谅后才会考虑,于是十几个大员去求苏母,而后苏进表示几人公告罪己陈词致仕,并散尽家财,遣尽奴仆后便可既往不咎,十几人只得答应。

    三十除夕,众官被苏进辞回,李清照得陈苓欢喜但不得苏母欢心,黯然失落,在与苏进校正来年三司条例时多有失神,苏进让慰其心。这天,李师师终于到达,谎称苏进友人,路过榆丘时前来给苏母拜个安好,但晚上被苏母唤入房中检验肩头胎记,确定是王离,心气大哀,虽有心让苏进迎娶,但忌于世俗言论,也是难以定夺,这俩李的亲事也就此搁浅下来。(未完待续。。)

    ps:中秋,祝大家节日安好。</d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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