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见过刘祭酒,种司业。”

    “嗯?”

    这从后上来的正是祭酒刘岐和司业种师道,两人在行至山脚后便弃了马车步行,也算是应和一下今日的登高,不过毕竟是上了年岁,行不过一里,这位祭酒大人就小喘着擦汗了,他笑着拿种师道的体魄开涮,也就这时,旁边忽然乍起一声问候,他一怔,不过旋即就回过神来。

    肯定是太学生了。

    遗憾的是他对面前之人并无印象,见对方恭敬,所以他也得端起老师的架子勉励两番,双方看似愉快的一番交谈,实际而言却干瘪的没有一丝营养,很快,就此作了别,陈东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望着刘岐和种师道相和而去,脸上,静默的没有半点色彩。

    旁边的女子挽起他臂弯,轻轻的将脸贴了上去。

    ……

    ……

    夷山,位在汴京内城东北角,景明坊之后,是城内仅有的两座丘陵山之一,由于京里一直有流言说朝廷要将两座丘陵修成皇家园林,所以这块寻常少有人及的地头也多了不少游人。与车马甚嚣城郭大街相比,这片郁郁葱葱的山林地带确实显得清幽许多,前脚刚落在夷山的草皮上,就能听到迁徙的候鸟飞过头顶,留下一片蔚蓝的晴空,再往深走,更是不少见一些角羊狡兔躲窜在灌丛林木里,好在这汴京人文风气尤甚,也没有太多因生计而从事猎行的人。所以那些在湖潭饮水的麋鹿是很少担心丛林里会有冷箭放出来。

    一切,都是像那天上躺着的云朵,安安静静的漂流。只是在今天,这片安宁的城中绿洲不得不迎来一年中最喧嚣的一天。城内登高的百姓三五成群的上来,言笑嘻闹,而山脚下就更是热闹。

    文会会场陆陆续续的官员大儒进来,过不久,便把这片山野粉饰成了高门府第的模样,受邀的名士纷纷上前与苏轼交话。也有将自家爱子带出来与众见面,说着要苏轼提点之类的话,看是热枕和亲密。只是论及政事时,就都换了谨慎的推诿了。

    “老学士年事已高,本该颐养天年才是,如今却还要为国事操忧。着实是让我等惭愧。”

    “一朝为臣。自当终生尽义,老朽若能以残贱之躯成萤火之效,亦可无憾九泉。”

    他们呵呵赔笑,有些尴尬,却不会多言,找个推词就随那些青衣女婢入席就座了,这在旁人看来多少有些好笑,不过也不会真因此而生出什么轻视的想法。比如这东南宴棚里坐着的向府一众就是这样。

    他们作为京里手掌实权的皇亲国戚,这等大事自不会错过。虽然向宗回没来,但次子向鞅及其妻氏的亲临也足以显对此的重视了。

    甄氏今天穿了身撒花的织锦蒂莲礼服,款款衫袖下,露出来双脂白凝玉般的纤手,她将玉镯子拢上些,使得可以更舒服的给幼子喂糕点。

    “唔唔”的,幼子向暄捧着香软可口的重阳糕在吃。

    甄氏抚着他的小毡帽微笑,不过很快又回到了和丈夫的话题中。

    “夫君,进来那是蔡卞之女,她近来在京走动频繁,所以多有脸熟,既然今天来了,那旁边应该就是蔡卞了。”

    “哦?蔡卞蔡元度,确实是宰辅仪度~~”

    他们所处位置可以很容易的观察到门口情形,所以对今日到场的官僚是一清二楚,他们交谈着,在别人眼里或许是在消磨时间,但对眼下的向家来说,却有着实际且极为重要的意义。向太后驾薨,也就宣告了向府外戚之首的地位一去不返,所以出于延续家族兴旺的考虑,他们也必须注重经营人脉了。

    “蔡卞虽然被赦,但却没有复起迹象,反倒是蔡京交好曾布入了三省,如今其或可借京力回位执政,夫君若有大志,不妨就其蛰伏期间示好。”

    向鞅听着,呷了口菊酒,望着门口正与苏轼相谈言欢的蔡卞,许久,摇了摇头,“未必。”、“卞与京不同,他自诩清高,又与京政见相左,若是蔡京稳居三省,怕是要避口舌之风而拒不征诏。”

    甄氏蹙了蹙眉,并没有立即回应,只是屏气凝神的观察着来往的一个个朝廷大员,这边刚过去蔡卞父女,紧接着就是几个国子监的掌事,而后是御史台的陈师锡,教坊丁仙现一家、驸马都尉王诜,起居舍人谢文瓘,礼部赵挺之父子,吏部的陆佃等等,就连刘拯和中丞丰稷也来了,官员派系之多,品轶之杂,可谓本朝首见。

    “娘,你看你看!先生也来了!”

    小家伙眼尖,瞧见了苏进从牌楼处进来,虽说两者师生情分不长,但感情却不差,他眼里正冒着希冀,不过他爹娘就不是这神色了。

    向鞅皱着眉头,甄氏也是拧起眉宇,她转头瞄一眼丈夫,而后又看向与苏进一道进来的老者。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这一幕是看在许多人眼里的,西棚席上的种师道也是见此缓下了语势,好友刘岐顺着他视线过去,见着苏进两人正和苏轼在会场入口处闲话,还有说有笑的。

    他眯起了眼睛,“看来那苏仲耕与蔡京确实交往匪浅。”他这么句抛给身边,但身边并没接话,只是有些踟蹰的疑虑在脸上。

    稍远的幡杆处,婢从忙碌上宴,作为文会半个承办的李家也开始入席,李格非与任伯雨、郑居中几个同僚攀谈,大袖挥洒间,气氛浓和,王素卿作为妻室也是端庄得体的帮着分担话题,可就这时,她脸上的笑意收了一收。

    “小娘子身子不适吗?”小婢花细扶着李清照入席,见着李清照面色有些差。便是问了声。

    “没了,只是昨晚落枕,有些缺觉罢了。”她眼睛直望向场内的。见着那青袍书生正与苏轼相谈甚谐,眉间噙起了淡淡的笑意。

    这小动作自是瞒不过王素卿的眼睛,她收了笑脸,正准备敲打一下时,外头忽然的惊讶声打断了她。

    “安安妹妹?”

    李清照讶然下,笑了一声,“是薇姐啊。”

    来人正是蔡卞长女蔡薇。她往这过来时正巧瞥到李清照,自是提着裙裾过来叙话,其父蔡卞在后头颔首抚髯。多瞧了眼李清照后就上去与李格非几个老儒攀谈,一时间气氛热了起来,王素卿也只能暂时收起了敲打女儿的心思。

    ……

    等所有与会者都安坐完毕时,这日头也斜斜地坠向西山。虽然还没到正点黄昏。但几个缚彩梁棚里已经开始上挂菩提叶形灯,摇曳的流苏宝带卷起菊酒香气,与烛光融合在一起,编织出令人陶醉的氛围。

    席间宾客交谈短议,趁着这难得的机会联络感情,或是提前探探口风,不过这嘈杂的场面没有持续太久,很快就都停下来听苏轼浑厚清晰的开场白。

    “今日虽是借了佳节之势。但能有如此同僚学士光临,还是大出老朽所望。在场诸位都知老朽新归不久,这贬黜之臣素不受人见,可今日场景,老朽如何都是感激在心的,有生之年能得一善终,夙愿足以,在此,老朽敬上诸位一杯……”

    秋风卷起他袍角,猎猎的在响,把他孤老的身影衬托的更清晰了,底下也是回敬着言重,表情大多如一,以苏轼如今的年事以及政治地位,底下卖他这面子也很正常,不过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就另说了。

    苏进笑抿了口酒,这新酿的菊酒甘醇清香,如何也是喝不醉人的。

    与他并案而坐的蔡京笑他一眼。他今天没和三省翰林的那些老学究一道坐东廊棚,所以就能以一种更为放松的心态去看待这场宴会。

    “可是觉得人生如戏。”

    他看向苏进,今日两人就是走个过场,所以调侃起话来就没这么多顾忌。诚然,苏进也没有否认的意思,不过却是收起了嘴角的笑意,目光飘忽在苏轼及其身后那一票人身上。

    作为主办的苏家人坐于正南廊棚镇场,有幡子竖在前,里头人不多,但都是上得了台面的标致人物,他们正襟危坐着听话,神色坚毅,不过几个小辈却把目光移向许多处地方,倒非家风松弛,而是场中有太多敬仰的大家学士值得他们侧目。

    “看什么呢?”苏迈问向身边心神不宁的次子,但并没回头去看他。

    苏符赶紧收了在李家人处的目光,“没,只是昨晚失觉,精神些许困顿而已。”

    苏迈面色如水,平视着底下攒动的文人簪髻,那修整儒雅的长髯因说话而牵动起来,“大丈夫志在四海,心在社稷,岂可因此等私情而狭顾恍失,你可明白?”

    苏符脸红了个惭愧,憋了句谨遵教诲后就如何也说不出话了,没有什么比当面被父亲揭穿心思更尴尬了,好在苏迈没有过分责备的意思,甚至这接下来的话里还有些别样的暗示。

    “你李叔父的女儿性情甚高,实难为常女相视,京中早前就有多番士族接触,但俱是碰壁而归,如今我苏家不比往前,家中予你支持势必有限,所以今后如何还得看自己把握……”他顿了顿,“我有听说那女娃与一品斋的苏氏相交颇深,具体如何,应该不用我这做父亲教了吧。”

    苏符顺着父亲的话望过去,见着那比自己大不出几岁的书生正与文坛大儒蔡京说话,那言谈行止的侧面完全看不到所谓的书生意气,他当然听说过苏进,对于这商户出身的民家子弟能在半年内闯出如此名声,不钦佩是不可能,但也正是这种钦佩才让他握着杯子的手指逐渐泛白。

    ……

    苏轼的开场冗长且煽情,但终归是有些真情实意的,所以底下还是仔细听完,只是诧异苏轼没有当即搬出家国大义来,这倒让许多老头好奇苏轼的后手了。

    “呵,还是这个老样子。”资政殿大学士黄履抚着长髯在笑。身边的范纯仁放下酒盏子,有些皱眉,每个人想的终归有些差异。

    而这时。开场的笙歌燕舞已准备就绪,琴女技师们奏响百乐,瞬间,清沥的丝竹声像片羽一般荡漾开来,那深受京中歌姬妒忌的封宜奴这时顶着无数上流的目光上场,她把琴抱在怀里,很紧。甚至都贴在了胸口,不梳髻的发云直披下肩,与那白皙的美人锁骨相映成形。这份打扮,把女子的柔弱更勾芡了两分。

    “封宜奴见过老学士,见过诸位大家。”

    她挽着裙花拜了一礼,这时有风东来。将山里轻盈的黄花瓣儿带了进来。美美地落在她周身,打在她发梢,两边那些纸醉金迷的官衙内看着好,还鼓动起了细微的喝彩,年长些的,不谙风情的老头也会问上两句来历。

    “撷芳楼的新行首?”,“哦……”

    “自从潘楼那花魁退了后,这京里头的女伶就属她红了。你不是听过她那虞美人么,怎么还忘了。”

    ……

    小小的两句议论。对于一个伶人来说也委实不易,李清照和蔡薇俩姐妹此刻也在看那白莲花般的女子:可真是会打扮的水灵儿。

    她们相视一笑下,场中的丝竹声开始渐隐下来。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有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歌声空灵富有仙气,在人的心田里都能洒下甘甜,在今日的宴会上,确实没有比用苏轼的名词开场更有味道了,待得一曲终了,还有些人在沉吟着字句间的起承转合,看是风雅的仪度。

    “苏老故词如今听来依旧风韵有致,只是憾于不应今景,难引共鸣,莫不如现作一阙,让这位封姑娘嘌唱可好?”

    “苏学士大词乃我大宋一绝,今日重阳佳节岂可不做上一阕?”

    既是文会为名,那吟诗弄词自是免不了的,不过这回,这位苏大词人却难得的以老推脱,倒是让人扫了兴致,不过苏轼不出,正好给了其他人出风头的机会。

    “来来来,诸位谦让,那就让徐某先抛砖引玉。”少府监丞徐邢当先排席出来,他年不过三旬,在文人圈里算得上是少壮派,所以不用顾忌太多,旁边供奉酒食的女婢掩着嘴偷笑,但等这位冒失的监丞诵出头句后,所有人都诧异的收起了笑。

    “兰佩秋风冷,茱囊晓露新。多情多感怯芳辰。强折黄花来照、碧粼粼……”

    “是南柯子。”有人立马就辨出了词牌。

    “落帽参军醉,空樽靖节贫。世间那复有斯人。目送归鸿西去、一伤神。”

    声罢,词结。

    不错啊。

    已经有反应过来的,而后就开始捧了,一来二去的,这文会算是真个开场了,不断有人起来应和词阙,多是赞颂重阳和国政的,虽然没有什么让人眼前一亮的作品,但也是一场丰富的视听飨宴了,等到酒酣意恬时,更多的就是打趣与调侃了,像陈师道这太学讲读也被赶鸭子上架了回。

    “陈博士诗学老杜,乃我宋诗之冠,遥想昔年您徐州任教时就有重九格律诗出,可是大兴了我宋诗面貌,今日既又遇佳节,岂可无端错过了。”

    “来一首来一首~~”不断有人起哄。

    不过以陈师道这老脸皮来说,是不会被人捧两句就飘飘然的,他反而把苏符推了出来。

    “诸位勿急,今日既是苏老举会,那苏家子弟代苏老吟词方是正理,以我看,既然适才那位封姑娘唱了水调歌头,那这苏四少爷可是该现填阙水调歌头啊?”

    “有理有理,该是如此!”

    彩棚里不少喜欢热闹的都站起来起哄,这让里头的王诜有些皱眉。他看向上席处笑吟无话的苏轼,红光满面的模样,不知道的还真以为在行举节庆文会。

    “爹,那苏东坡搞什么把戏?”独子王缙也在席中张望,本以为会是剑拔弩张的政治对弈,可到现在也瞧不出苗头。

    “应该是要放在后头来了。”王诜沉着脸,视线不自觉的瞟向对面与众闲谈的苏进。

    手可伸的够长的。

    对于苏进结交蔡京的事。他还是颇有忌惮的,好在对方断了仕途,即便再有能耐也威胁不到自己。就是……

    他不经意的瞥了眼身边的儿子,见其目光又在那些美姬婀娜的腰肢上徘徊,就是一阵摇头,也懒得说教了。

    场中间的封宜奴今日算是半个主角了,只要一有新词,她就当场嘌唱,现在那苏家子弟苏符出了新词。她立即跟上,不过却是用寻常的水调歌头唱法。

    “琼水才停棹,一舸又澄江。岩花篱蕊开遍。时节正重阳。唤起沙汀渔父,揽取一天秋色,无处不潇湘。有酒时鲸吸,醉里是吾乡……世事崩崖惊浪。此别意茫茫。但愿身强健。努力效君王。”

    婉转的歌声随着那渐黄的斜阳染出去很远,就是从未停下话头的向氏夫妇也诧然地抬了抬头。

    甄氏望着那风姿翩翩的美俊郎一笑,“这苏东坡在育子为才上确实有些手段,夫君若是无异,不妨让暄儿去他府上听听讲经。”

    向鞅皱眉,“等年后形势稳了再说。”

    他们是客气的,不过李格非那头就不这么简单了,李格非看着苏符志向丰达。又是师长子嗣,心中不免多了几分赞许。更不用说王素卿这本身就别有用心的人了。

    “康非啊,仲虎此词如何?”

    一边的李霁不明所以,听这语气可不像是在征求回答,他瞟一眼继母的眼色,明白了,赶紧是顺水推舟的道了句好,而后看向右手边与蔡家女郎说话的妹妹。

    灯笼烛火的光将李清照的耳郭映的晶莹,能看见那只属于少女的粉色。

    这话对谁是摆明了的清楚,正与李清照姐妹淘的蔡薇瞧过去看李家人,又瞧了眼李清照,眼眸子轻轻转悠了起来,也就这时,外头忽然又一阵喧哗声起来,好似是很有趣的话题。

    “……都是苏姓,说不准两百年前便是一家,既然苏符少爷诚意相请,苏郎君就勿要再推脱了。”

    “呵,苏某素小愚笨,于经商一道或有几分能力,但这诗词歌赋可就一窍不通了……”应话的正是苏进,他没想到躲角落里喝酒也会被人刨出来,本是简单推了,但见旁边喝酒的蔡京在笑,一时间歪了主意。

    “一直有闻,蔡尚书侄女才比文姬,貌胜苏小,可是巾帼不让须眉,苏某拜服已久,今日这等场面又如何能静观于坐?”

    既然你儿子一个没来,那就拿你侄女开涮了。

    他刺头一推,第一个明白的是蔡京,不过他蔡京可不担心,那侄女可不是什么闺中绣花的女儿家,若是女子能试,怕是真能胜过不少男儿,但说归说,这当事人可未必领这份情。

    “嘁~~”

    蔡薇哝了声,对李清照道,“你这友人可真没气度,竟拿女人家挡箭。”

    李清照陪了声无奈,正欲辩护时,蔡薇居然真个起身出了席,这可是谋杀了大半诧异的目光。

    官家女郎当众赋词,那可真是稀奇事。

    最先挑起话头的苏符见逼不出苏进,也就罢了念头,转而与众一起捧给蔡薇。众人是看在蔡卞面上,所以只要不是太差,几句溢美是跑不掉的。

    “小女子才学浅薄,一阕青玉案就当是助兴了。”

    底下“好、好!”的起哄声此起彼伏,女人家吟诗作词的模样甚是赏心悦目,只不过缚彩娟棚里的蔡卞却没有笑容,甚至皱起了眉头在看场中衣袂飘飘的女儿。

    “四时令节惟重九。况此日、逢佳偶。金菊已花杯有酒。瑶池宴罢,一枝斜插,好作渊朋友。”

    嗯?

    士子脸上的愉色滞住了,就是聊着别话的几个翰林老头也把脸转了过来。

    “这词……”他们喃喃起来。

    而蔡薇继续踩着步韵,红席之上,黄花瓣儿被斜阳吹得翩跹如蝶,好似于神女绛尘般朦胧。

    她一抬眼,妙目对向苏进,一抹淡盈的笑意流过嘴角,“翠眉淡淡匀宫柳,比似年时更清瘦,双绾带儿新结就。长情恩爱,随家俭约。素与君同寿。”

    这词情意暧昧,再加上那似是眉目传情的小动作,或许还会让人产生些郎情妾意的错觉。不过,错觉终归是错觉,对于这女人的挑衅苏进心知肚明,他摇头而笑。

    倒真是小觑了她。

    果然,两边的溢美浪潮还没推过第二重,蔡薇就眯起眼的朝苏进笑。

    “这位苏郎君适才请小女子筹词,小女子可是应下了。那如今,小女子可否请郎君应和一词?”

    一排排的目光投到苏进这边:原来是在这等着,难怪刚才应的这么干脆。这书生这回可是栽了,这阙青玉案可不好接。

    他们中有看苏进笑话的,而事实上,苏进也确实做了他们意料之中的事。

    起身。陪了个罪。

    “在下只是一介粗鄙商人。文字不通,经义不达,实不会制词歌赋,若是有冒犯之处,还请蔡家娘子多多包涵。”

    他这么坦白,顿时让看笑话的失了兴致,至于蔡薇,也没有了任何扒下对方脸面后的欣悦感。她蹙了蹙眉头。

    “苏家郎君言重了。”

    她丢了这么句后就回了席,只是眉娟是越蹙越深。抬头低头间,已是瞟了苏进多眼。

    这幕看在苏符眼里可是暗舒了口气:原来这人真不会填词,刚才还以为是谦虚谨慎。

    这么想的不少,尤其是那些对苏进极为艳羡的官衙内,更是交头嬉笑的调侃,“我就说嘛,诗词这等文雅事,他一个商户能懂什么,也就玩玩瓦肆奇淫还行,但总归是上不得台面的。”

    “嘿嘿,看他还在那儿装,怕已羞惭到要钻洞了吧?”

    “可惜已经晚了,哈哈~~”

    就是不爱议论的祭酒刘岐这回也奇了,问这种师道,“彝叔,这苏仲耕莫真不善诗词?”种师道与苏进交往颇密,该是知道些内情,可惜在这点上,种师道也摸不大透。

    “应该是了,这小子不似覆口之人。”

    他可从没和苏进论过诗词,不过今日这情形不像是假,而且细下思来也不算稀奇,毕竟商贾之家缺乏书香底蕴,编些市井故事或能出彩,但诗词歌赋可就取不得巧了。

    这个重磅谈资让年轻士子们幸灾乐祸个不停,一个个地跳出来大唱诗词的,场面热闹的有些扭曲。

    “小生不才,一首拙作献上。”

    “今日既是佳节,晚辈不敢藏私,一阕行香子敬上,还请苏老学士加以斧正~~”

    上头正坐着的苏轼面色不改,沉郁的苍颜上一直保持着主家的笑意,即便知道这些士家子弟是踩人上位,但他也没有出来做和事老的意思。

    ……

    在这个年代,诗词是标榜个人才学的重要指标,所以就是见惯人事的向家二少也不免要多问上一句给妻子,可这事甄氏又哪清楚,她凝着眉头想了会儿,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怕是真不善诗词。”

    向家少爷点点头,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在这会场里,虽然有不少幸灾乐祸的,但真论到开心愉悦的程度,还得是那位李家的王氏贵妇。

    这回可总算被我找到七寸了吧。

    她似是摸到了成功的钥匙,以致于看去那头的目光也变得友善了。

    这时,旁座有官衙内起来,戴着弁冠,披着缁袍,很是有风度的朝她这边拱手,其余处的士大夫也把目光聚焦了过来,是个比之前落井下石要有趣的话题。

    “刚才蔡家娘子一阙青玉案惊艳四座,可是巾帼不让须眉,不过……若说闺词,李学士千金亦是我士林拜服,今天既是良时美景在前,何不就此应上一词,也好予后世一桩美谈?”

    很快就有人发现了李清照,这位大才女在京名声不小,今日既有蔡氏女郎赋词,那她这京师第一才女又岂可作壁上观,相较于蔡薇,这些士子衙内显然对李清照更有兴趣,只是这回,却注定要让他们失望了,李清照不仅推了出词,而且连眼下的这场宴都快呆不住了。

    身子不适?

    才思匮乏?

    这说辞不得不让人怀疑她在爱惜羽毛,毕竟她名声已成,若是在这些无端比词中落败,那确实是得不偿失的。虽然想法合理,但给人感觉总归是负面的,与怯战相差不大。

    蔡薇有些失望,她自诩才高,所以才会与李清照交如姊妹,只是对方这般的谦逊实是矫作了,不过不得不承认,在内心深处,也免不了滋生几许孤览众山之感。

    想归想,以她的家风是不会因外界的吹捧而飘飘自然的。她把纱袖收束起来,压在腕下,与李清照更坐近了些,附耳细声。

    眼睛时不时的瞄对面的苏进。

    “安安妹妹,本来姻缘之事姐姐不该过问,但这毕竟是终生大事,你就不再多加考虑?”她看了眼李清照反应,又继续,“我不与你谈他的门第高低,仕途前程,只论你们俩的性情便注定不符,他或许是有些才干,但毕竟是商户人家,自小所受家教风习与你天差地别,交往不长下,一时有所迷惑是正常,可若真要相伴为侣,那你和他之间的问题就愈见繁多了,最终必是难得善果。”若说以前她还因为看不透某人而不好判断的话,那今日无疑是可以盖棺定论了,无论他在京有多大的舆论支持,只他不是文人这一条,便足以否定大半了。

    惶惶灯烛下,夕阳已愈见昏沉,将夔纹案子上的食具映的通透,场中喧嚣的叫好声依旧火热,李清照的面容却出奇的安静。

    对面的人,不知怎么忽然退席了,或许只有她发觉,有些的失落,但还是倔强地抿着嘴。

    “不是的。”

    她就说了这么句肯定,却没有给出任何解释和旁白,“我倦了,就先回了。”,“安安妹妹你……”

    这时忽然有女婢插话进来,“李家娘子,这是苏家郎君让奴婢给您的?”

    一张薄薄的纸条呈在她面前,她怔了下后才接过来,只是草草的一眼扫过,那八个字就已碾读了三个来回,她下意识的再去望对面,空荡荡的席位在这时却不是落寞的感觉,就连旁边的蔡京也不在位子上。

    旁边的蔡薇虽然好奇,但却不会有失仪度的去偷瞥。

    “怎么了?”

    李清照收起了纸条,笑了下,“没什么,只是有些乏了,嗯……那我先回了。”(未完待续。。)</d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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