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霞已落,夜幕即将升起,天空洒下一片暗淡的阴灰色。

    今夜的风有些凉,星星和月亮都躲在了云层后,似乎已决定不会露面。

    喧闹的街市已静了下来。万家灯火逐渐点起。店面和小摊大多已关门或休摊回家。只剩下一两家,也已在忙碌着打烊。

    覃逆走在街上,凉风席卷,几片枯黄的落叶孤伶伶地在地上打着旋儿跌远。

    覃逆想起刚来永和街的情景。东青领着她挨家挨户地打听厕所,花满楼从楼上走下来……

    那时,覃逆已独自流落在这个几百年前的时空许多年,但她从未感到孤独。她是个很少感怀的人,唯一一点风花雪月的浪漫细胞也多数都用在了言情小说上。

    对于自己无能为力的事,无论后果如何、心情如何,她一向都很少去花时间思索。比如她死亡后,家人的感受……妈妈和奶奶一定会痛哭,爸爸也许也会,爷爷应该不会,那老头一向好面子,怕是只会把自己关进房间里,就像当初……

    哦,对了,还有那个大蛋糕……她二十八岁生日的大蛋糕……

    百花楼一向是静谧的。

    但覃逆却觉得它今天格外地静,也许是因为主人不在?还是有其他什么原因?铃铛是寂静无声的,脚步也是静寂无音的,覃逆的轻功非常好,但她却总觉得踩在这楼梯上意外地沉重,重得她仿佛听到了楼梯咯吱咯吱的响声。

    她从来没觉得百花楼的楼梯是这样的漫长,漫长到她好似永远也不会走完。

    可是,再长的楼梯也总会有走完的时候,就像再漫长的生命也总会有终结的一天,再艰难地选择也总会有必须做出决定的一刻。

    覃逆忽然神情一凛。

    有人?

    她猛地踏前两步,飞身上楼,手一推,门开了——

    世事有时就是那样奇妙。

    当你努力想要找到一样东西的时候,费尽千辛万苦都找不到。可是当你不再刻意寻求的时候,却猛然现它自己跑到了你面前。

    百花楼的门永远是开着的,花满楼这里不会拒绝任何人。

    上官飞燕就那样站在那里。

    门开的时候,她回头,看到了覃逆。

    覃逆也看到了她。

    她们的脸上竟都没有惊讶的神色。

    覃逆当然不会惊讶,她这个人本来就很少惊讶,即使有,也基本不会表现出来。

    而上官飞燕……

    “我等你很久了。”

    上官飞燕说这句话时,覃逆才注意到她的神色。从前总有人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这句话是不是也可以用在上官飞燕身上呢?

    覃逆记得从前上官飞燕看她的眼神,嫉恨、怨毒……可是现在,也许这些的确还存在,但却有了另外的东西。覃逆从她的眼中看到了疯狂、执着,还有……绝望。

    她的目光慢慢地、慢慢地下移,移到了上官飞燕的怀中,那里,她正紧紧地抱着一株花盆栽种的植物。

    一株枝叶青葱,翠绿茂盛的草类植物。

    覃逆认识这株植物。她怎么会不认识呢?她本就是为它而来。

    她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去夺回它,可是她的双脚却仿佛生根一样牢牢地钉在地上,双手也如同灌铅,无力地下垂。她只能用眼睛紧紧地、呆呆地盯着那棵草。

    抱着花盆的手很美,就像她的主人一样美。那是一双覃逆一直都很想见到的手,那双手曾千方百计地隐藏起来,但现在又仿佛抛却了一切外壳、一切伪装,就这样赤、裸、裸地放了出来。那双手的指尖白,紧紧地扣在花盆上,仿佛想要将那花盆扣碎。

    但是花盆终究没有碎,它还完好无损地呆在手的主人怀里。

    覃逆忽然垂下眼帘,对上官飞燕慢慢道:“你为什么不走呢?”

    上官飞燕没有回答,她只是盯着覃逆,目光淬毒一般,仿佛她是她不共戴天的仇人,仿佛要将覃逆整个人撕裂。但她却终究没有扑上来,她本就不可能撕裂覃逆,所以,她只是站在窗边,抱着那盆植物的手更加紧,也更加白。她怨毒地道:“你为什么要来?”

    覃逆沉默了。

    她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不是不能回答,只是不想。她的脸上虽然还是没什么表情,但她自己知道,她在难受。她很久都没有这样难受了,很久没有。

    人生中总有一些事情是让人痛苦的,总有一些选择是让人煎熬的。

    因为人总是有感情的。

    可是,做为一个好警察,她更需要原则和理智。这是爷爷很早就告诉她的。

    爷爷是个优秀的警察。她也是。

    因此,上官飞燕月窗而出时,覃逆几乎毫不犹豫,便追了上去。

    夜幕已然降临,天穹阴沉沉的,星月皆无,只有冷风飒飒拂过原野。

    脚踩在草地上,一片湿软。

    白色的身影如风划过。

    上官飞燕虽然很会躲,很会藏,但她却并不太会逃。她的武功不是很高,轻功也只有一般。

    所以,当两个人停下来的时候,一个气喘吁吁狼狈不堪,另一个却平静一如之前。

    “你为什么一定要追我?”上官飞燕倚在树上,几乎是嘶吼着喘出这句话。她用怨毒的眼神死死地盯着覃逆,手中却还紧紧地抱着那盆植物。

    覃逆没有理会她的话,只是看着她手中的植物,道:“你为什么不扔掉它?”

    上官飞燕冷笑一声,“扔掉它?扔给你吗?”

    覃逆沉默了。

    上官飞燕冷冷地看着她,憎恨道:“我讨厌你!我从一开始就讨厌你!你这个女人,竟然敢把我扔进牢里那种地方。我讨厌你的态度,讨厌你的脸,我恨不得你死去!”

    覃逆听着她仿佛泄般的嘶吼,脸上仍是没有任何表情,她平静地问道:“颜震,是你杀的吗?”

    上官飞燕仿佛愣了一下,忽然笑道:“你怎么知道他死了?也许他像我一样死而复生呢?”

    覃逆道:“世上哪有那么多死而复生的人,如果我猜的不错,他应该早就死了,后来的他是你假扮的吧。”

    上官飞燕嫣然道:“你说对了。我的易容术一向很好。不过,颜震可不是我杀的。他是自己死的。他是个笨蛋。我对他说只要他死了,就放过其他人,他就自己死了。”

    覃逆道:“那在棺材里的炸、火药是你放的?”

    上官飞燕道:“当然。”她的脸忽然仇恨地扭曲起来,恨声道,“我知道你已到了那里,也知道你要查看颜震的尸体。我就是想要你死!我知道了用火药炸死人的方法,我本来想要你那样难看地死掉的。可是你竟然逃掉了。”

    覃逆的目光忽然变得有几分奇怪,她有些古怪地看着上官飞燕,道:“你明明知道来拿走这盆植物。却为什么不知道那样低劣的炸弹是不可能炸死我的呢?”旋即,她喃喃思索道,“对了,你一定不是从正规渠道知道的这件事。那个人,并没有告诉你,你并不被信任和喜欢,是吗?”她用几分了然的目光看向上官飞燕。

    “住口。”上官飞燕恼羞成怒,她有些疯狂地看着覃逆,道,“你是谁?你凭什么这么说?你为什么不去死?为什么不去?都是你!你破坏了我的好事。”

    似乎是被戳中了痛处,上官飞燕怨毒地瞪着覃逆。忽然,她猛地低头,看向怀中一直让她犹豫不决的植物,神情一阵狠厉……

    覃逆不由踏前一步,微微瞪大了眼睛。

    箭,一只冷箭,不知从树林中何处出的冷箭。

    冷箭在空中划过一道光芒。光芒消失的时候,上官飞燕已闷哼一声,跪在了地上。箭尖从背后穿透了她整个身体。

    覃逆飞身一闪,接住了从她高举的手上落下的花盆。

    箭还在,箭芒却已消失,树林中又恢复了一片寂静。射箭的人也许已经走了,也许还留在原地,覃逆却没有去追。因为,早已没有必要。

    上官飞燕倒在她面前,就在她的脚旁边。

    她还活着,却已将死。

    覃逆的目光已移到手中的盆栽上,青绿色的植物,丛生茂密,生机勃勃。而她的神情却说不出地黯淡,甚至……哀伤……

    一只手抓住了她的脚踝。

    覃逆低头。

    上官飞燕的脸惨白惨白,这是一种死人会有的脸色,但她的目光却还没有涣散,她正艰难地抬着头,看着覃逆。

    覃逆怔住。

    这是她第一次从上官飞燕的脸上看到这样的神情,怨毒、嫉恨等以外的神情。

    她美丽而渐渐黯淡的眼睛里满满的,只有哀求——

    “求你,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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