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正宫,大公主寝殿。

    慎太后、皇上皆在座,两位御医伏首跪地,床上胥静沉然深睡,淑妃坐在床侧垂首拭泪。

    薄光进去后施礼完毕,闻太后问道:“光儿,听说你前不久为静儿诊治过,可有此事?”

    “微臣确曾受淑妃娘娘指派,为大公主号脉下针。”

    慎太后目觑地上两人:“你们将你们刚才说过的在薄司药面前说上一遍。”

    两位御医暗以肘臂做了推让后,右边人道:“大公主玉体多由微臣和张太医医治,向来平安,却在薄司药插手之后,突然恶化至斯,实非微臣等人无能,乃……外力干预所致。”

    薄光一笑:“可容微臣再为大公主看一下脉相。”

    慎太后颔首。

    她走到床前,分别号过胥柔左右双腕,道:“先前为大公主诊治时,对病由仅有三分怀疑,故而不敢轻易下方,只有针疏通了几个淤堵之处,且观时效。如今大公主的脉相,恰恰证实了微臣先前的怀疑。”

    两位御医中有人发声冷笑:“薄司药,您何必故弄玄弄?论医术,难道在太医院从职多年的咱们会比您差了么?大公主分明就是血脉逆行之症,因为公主年幼体弱,咱们多年来用温和的药吊着,直待成年体健后再行根治。但经您那般自作主张,大公主血行过速,体弱难承,下官们白白担了干系。”

    薄光淡哂:“张太医、方太医方才不是已经把自己摘干净了么?倘真如二位所说,这干系是下官的,与二位无关不是?”

    两位御医窒语。

    “禀太后、皇上。”薄光福礼,“大公主的病来自于毒。”

    “荒唐!”一御医又叱,“大公主脉相……”

    兆惠帝玉面淡肃,挑了挑眉尖,道:“王顺,这两人倘若如此喜欢说话,即刻送往南城瓦市去说书唱曲,免得委屈了人才。”

    两位御医大骇,连呼吸也给收敛了下去。

    “薄司药,你说静儿是中毒?”淑妃抬起一双红肿泪眼,问。

    “正是。”

    “什么毒?中了多久?为何御医们诊了多年不曾发觉?”

    “大公主的毒……”她沉了沉,“是在娘胎里带出的毒,乍看与体躁积热的症状极为类似,是而不好相辨,微臣也是刚刚才能确诊。”

    淑妃秀脸一白,滑坐地上:“娘胎……是在本宫肚子里染上的?”

    “其实,是您中了毒,彼时临盆在即,分娩过程中毒素由脐带尽数转移到了胎儿身上。虽然您中毒的时日和分量尚浅尚短,无奈大公主身体幼小,是而从小体弱多病。”

    “是我……是我害了静儿?”淑妃颤问。

    “害大公主的,是下毒者,不是娘娘。冥冥中,大公主为她的母亲挡去一劫罢了。”

    “我苦命的静儿……苦命的孩子……为娘害了你……”淑妃扑上前抱起女儿,零落成雨。

    慎太后摇头叹息:“难怪了。淑妃在嫔妃里的身子向来是最强壮的,怀静儿时也正是年轻时候,怎生得那般凶险,差点就丢了命?”

    兆惠帝清寂的俊目投注薄光,问:“你既然找到了症结所在,可有法子医治?”

    “这……”她略作踌躇。

    “薄司药!”淑妃嗵声跪地,“我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的女儿,可怜她小小人儿,便吃了那样的苦,遭了那样的罪,求你救她一命!”

    “娘娘无须如此。”她双手拉起这位几近崩溃的母亲,“我在怀疑病由时,已然设想过根治的方案。公主中毒数年,五脏六腑皆受侵蚀,倘一味对症下药攻治顽毒,公主纵然得愈也怕芳寿难长。清除毒素,须同时护养内腑,最好的法子,是泡在温泉水内,服下微臣的药汤,借汗孔将毒素一点点排出体外,此法虽然偏于保守缓慢,需要三月之久,却是保住公主根本的上策。”

    淑妃喜出望外:“好,就这样,好……太后,皇上,臣妾请求恩准薄司药为静儿医治!”

    “最近的温泉,便是建安行宫了。”兆惠帝道。

    薄光轻点螓首:“微臣方才的迟疑,是因二皇子。如今我正为二皇子熬食自幼壮骨的汤膳,眼看有成,若就此中断,实在可惜。”

    “这有何难?”慎太后想着那个活蹦乱跳比所有孙儿孙妇都来得冰雪可爱的孙儿,“你带浏儿一道过去,把那个胖小子养得越是壮实越好,哀家喜欢生龙活虎的孩子。皇帝认为呢?”

    “就依母后。”兆惠帝起身,踱至薄光面前,“朕将朕的一儿一女托付给薄司药了。”

    薄光福礼:“多谢太后、皇上看重,微臣定然竭尽所有,保得皇子、公主安好。”

    温泉水暖,适浸药浴,茯苓山庄的本家男子均是筋骨精实,寿龄高远,正是因为一道传男不传女的药浴密方。恰恰,母亲那位医学奇才在生前勘破天机,记存于医册。

    浏儿,你有福了呢。

    她此行,绯冉、王运作为二皇子近侍,高猛、程志做为她私人护卫,绿蘅、缀芩做为贴身侍卫,一并同程。

    个中最为高兴的当属从未泡过温泉的绿蘅、缀芩,二女一边帮着主子和自己收拾行装,一边憧憬满满,无不是温泉水暖洗凝脂的遐想,却也累此招了另外两婢的醋意横飞,一径向主子抱怨偏心,为何不选她们。

    薄光左拥右抱,安慰道:“如果可能,我当然想把四个美人皆带上,尽享齐人之福。可是我们的家宅也需要有精明强干的人撑着不是?良叔一把年纪,阿翠初来乍到,哪处不需要提点?你们二人不帮我,谁又能帮我?”

    织芳、绵芸噗哧失笑:“我们怨得可不是四小姐,而是那两个恃宠生骄的。”

    “说谁恃宠生骄?”绿蘅、缀芩听了不依,追打过来,四人嬉成一团。

    含笑望着这或俏或甜或柔或娇的四女,薄光实在不希望她们中当真有一个来自太后的细作。但,真若有那一人,她又如何?

    徐徐来到阿翠跟前,她道:“你也要帮良叔看好这个家。”

    “奴婢遵命。”

    “我带走两个恃宠生骄的,剩下两人你惟有忍了。”

    “……是。”

    那间,绿蘅板了俏脸,道:“好了,缀芩,咱们别和那两人一般见识,多想想建安行宫雪落红花的奇景,多想想那诗情画意的温泉水暖,有什么放不下?”

    此一来,其他二女更是忍无可忍,不肯作罢。

    薄光莞尔。

    无论怎样,这个家仍是热闹了许多。这一刻的欢乐,或许有失纯粹,或许偏于单薄,或许终将湮没在流光浮年,徒使岁月蹉跎。但有过了这一刻,闲话当时,便能会心一笑,便能对酒当歌。

    此时,她惟想暂离天都,暂别紫晟宫那处虎穴龙潭,给自己为甥儿夯实根基的机缘。殊不知,等在她前方的,是一场几近灭顶的灾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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