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章节名:161诸方齐动</b>

    对于曾老夫人这个问题,白孟连报以长久沉默。当曾氏忍不住想再度开口追问时,却听到他略带疲惫声音终于响起:“你先回房吧,我还有事。”

    辨出这声音里掩饰得极深担忧,曾氏嘴唇嚅动一下,终是忍下了盘问冲动,点了点头,无声离开。

    房门被重合起,白孟连舒展一下身子,将表情彻底隐藏夕阳照不到黑暗之中,唯有一双略显老态眼睛依旧闪烁着精于算计光芒。

    “宣长昊……宣子暇……哈,昭庆皇室有资格袭承大宝,可不只你们二人哪。”

    他低声说罢,又沉思片刻,终是走到书案前提笔写下一封不算太长信。等待墨迹干透时候,他目中露出期待神情:“多年伏笔,这次总该用得上了吧。”

    与此同时,明家小院附近某处酒居。

    明华容以有人恰好想买几个高官家服侍过丫鬟为由,用一百多两银子向老夫人换得了青玉与许镯等人卖身契,又料理完后续一些琐事,便借口不能外久待,需得马上回宫,离开了院子去与姬祟云相见。

    之前从听完白氏招供后,她立即就联想到了那天姬祟云告诉自己、贺允复与宣长昊相貌极为相似话,并意识到了什么。只是那个极有可能答案实太过惊人,让她颇多顾虑。思索再三,她决定先转述白氏话,再看姬祟云如何反应。

    但出乎她意料是,当她来到酒居厢房时,却发现姬祟云竟然喝酒。整个房间酒气熏天,桌上是横七竖八倒了许多酒壶,显见姬祟云已经这里等了好一会儿,并且喝了不少。

    以姬祟云为人,绝对不会准备要见她时失礼至此,所以一看到到屋内情形,明华容便立即断定:他已经知道了真相。

    果不其然,见她进来,姬祟云放下了杯盏,一张俊美难描脸上因为酒意而浮起淡淡红晕,愈显得目若春水,面若桃花,看得人心跳不已。但与之相反是,他眼神却是十分黯沉,犹如冬雪夜天幕,黑沉沉看不出半点光亮。

    “华容……”他轻声唤着她名字,声音被酒浸得酥软,即便是寻常字眼,此刻从他口中说出来也是诱惑得无以复加:“你来了。”

    明华容还从未见过他喝酒模样,当下不禁有片刻失神,但她很便清醒过来,心里暗骂了一声妖孽,旋即拿开他面前酒杯,换了杯冷水递过去:“不管是什么事,我希望你能清醒状态下做出决定。”

    “我很清醒,我再清醒不过了。”姬祟云忽然笑了一声,说道:“舅舅留下唯一一个皇子,居然有可能是别国皇帝私生子,一想到这件事,我哪里还敢放心喝醉!”

    见他直白地将推测说了出来,明华容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她曾听他说过,他对表兄很是信任,信任到根本不会去怀疑。现突然得知这件事,心里一定很不好受,不知如何是好。

    沉吟之际,只听姬祟云又说道:“刚才屋外听你那后娘说到舅母被昭庆皇帝——时,我简直恨不得冲进去杀了她,但是……即便她死了,已经发生过事也不会再改变……”

    明华容道:“你不要太难过,也许她说并不是实话。”

    她也知道自己这安慰话实太过无力,所以并不奇怪姬祟云听后连连摇头:“她只是一介无知妇人,并非受过特训间客,我不认为她那种情况下还有胆子说假话。只是……心里难免还是抱了万一希望。我想再问上一问,虽然……他多半不知道真相,但这种事情总是有迹可循吧。”

    明华容自然懂得姬祟云口中他,说便是贺允复。但适才她已将这件事情翻来覆去想了数遍,并敏锐察觉到了个中不妥之处。当下听姬祟云说贺允复不明真相,便提醒道:“我知道你顾念兄弟情深,不愿往坏一面去想。但你上次不是曾说过,他对于报仇之事有所拖延么?我觉得这其中必定有个原因,说不定——就与他身世有关。”

    其实这一点,姬祟云隐隐也意识到了,只是正如明华容所说,他碍于兄弟之情,凡事总忍不住向好方面去想,所以不愿深思。当下听到明华容直白地指出,不禁苦笑了一下,说道:“小小容,你总是这么直接,连后一分念想都不愿留给我……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怕我吃亏。但是说实话,我真是宁愿依旧一无所知。”

    以姬祟云坚强,能说出这种话来,足见他对贺允复感情有多深。这也难怪,国难家难,让两个遭受了同样命运孩子一起同个师傅教诲下长大,况且他们之间又是表亲,这种共患难生出情感,确是十分亲厚,远非寻常可比。也无怪乎姬祟云要借酒浇愁,百般为难。

    但姬祟云终非一昧逃避之人。一口喝干了杯里冷水,将那些动摇软弱念头统统压下,他一脸沉毅地站了起来,刚要说话,却听到外面传来敲门声,同时还有元宝声音:“小姐,我有事禀报。”

    明华容看了姬祟云一眼,说道:“进来吧。”

    元宝进屋后对姬祟云视若无物,径直走到明华容面前,简明扼要地说道:“刚才我往赵家走了一趟,确定白氏和她大女儿已经死了。白家来了个老太太把她们尸体带走,其间并没有吵闹。不过——”

    这消息本也明华容预料之中,所以她只是心头微有意,并不如何激动:“不过?”

    “赵家有个下人,出事后悄悄溜出了府。我沿途追踪,发现他后去是一家医馆,那家医馆大夫姓施。”

    明华容略一回想,立即记起:“就是那个曾受明卓然托付,给明独秀看诊,通过摸骨识龄抖落出她实际年龄大夫?”

    “不错。”

    “我本以为这大夫是周姨娘人,但现她已经死了,这施大夫却依旧关注赵家事……”想到周姨娘中毒身亡场景,以及她否认有其他人相助那一幕,明华容不觉眉心微蹙,说道:“他背后应该另有主子。说不定,这个人就是我一直想找人。”

    这时,却听一直没有出声姬祟云问道:“你们说,这个施大夫能摸骨识龄?”

    “是,据说是他师门祖传秘法。”

    姬祟云沉默片刻,俊颜一沉如水,道:“当年景晟宫内,有名年轻太医亦擅此法。”

    明华容闻言一惊,问道:“他也姓施?”

    “不,他姓杨。”姬祟云淡淡道,“但他叫杨一施。”

    场三人均是聪明绝顶,闻言立即猜出那施大夫多半就是这当年杨一施太医,很有可能是受命于贺允复。但,一个别国皇子,又怎么会插手明家与赵家事情?

    顿了一顿,姬祟云又道:“我本来还想不要暗中调查,直接去问表兄,看他究竟知不知情。现看来,少不得还是得先审审这位施大夫,问一问他是受了何人指使,为何对你家事情特别感兴趣。”

    这条线原本是元宝追,现听到姬祟云想要横插一手,元宝自是大不乐意。加上他与姬祟云本来就互相看不顺眼,当下刚要说话,却见明华容洞察了他想法似、瞟了他一眼。

    于是,元宝只有忍耐下来。毕竟故太子事情尚未水落石出,明华容与他约定依旧有效。

    此时天色已然微黑,如果再耽误下去,势必就要错过宫禁了。明华容纵然还想知道施大夫会否招供些什么,却不得不先行离开。待她走后,姬祟云也不再耽误时间,直接去到医馆拿人。

    彼时施大夫正检收药材,听到房门响动,立即抬起头来。看清那破门而入之人后,不禁失声惊呼道:“姬大将军?!”

    闻言,姬祟云目光愈发深黯,宛若冰下潜泉,幽冥沓然深不可测:“看来是位故人啊。”

    这时,施大夫也看出了他年纪太轻,况且姬任情早就死了,绝不可能重又出现这里。他自知失言,立即仓惶否认道:“我、我不认识你,你是谁?为何擅闯民宅?你若再不出去,我就要叫人了!”

    姬祟云压根没将他无力要胁放眼中。打量了一眼屋内,见满地都是大小包裹,架子上已经清空了一半,他忽然微笑起来:“赵家刚传来消息你就要走,这时机是不是太巧了点,杨太医?”

    听他叫出自己旧时称呼,杨一施不禁一愣。他从起初慌乱中镇定下来,终于猜到了这少年身份:“你……你是公主与姬将军孩子?”

    姬祟云但默无语。

    但杨一施只当他是默认,紧绷神经反而懈怠下来:“听说您一直追随皇子身边,想来是小人福薄,一直无缘得见。小人——”

    话音未落,他突然就被姬祟云扼住了喉咙。这动作带起劲风使得屋内几盏油灯一起摇曳起来,姬祟云影子也因此飘摇不定,仿若精魅般教人捉摸不透,黑沉沉地压对方头上。

    杨一施正又惊又怕,却又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开罪了这小少爷时,只听姬祟云沉声说道:“你所说皇子是谁?”

    等了片刻,见杨一施只是大惑不解地看着自己,却一言不发,姬祟云冷笑道:“不说?很不凑巧,我今天耐心不太好。”

    屋内旋即响起一声惨叫。

    ……

    离开杨一施居所后,姬祟云脸色十分难看。经过刚才逼问,他已几乎已可以肯定一件事:贺允复是知道自己身世。而且,他还指使了杨一施接近周姨娘,半是介入,半是操纵地参与了明家内斗。

    他既已知道自己身世,那么或许可以解释他为何不着急复仇,但,姬祟云却也因此越来越摸不透他心意了。

    ——贺允复,你到底想要什么?

    沉思之间,红衣身影已然消失茫茫夜色之中。

    明华容时间算得很准,她马车刚驶入皇城大门,后面值守禁卫军士便大声命令手下关门。

    夜禁一到,十六处皇城内门皆关闭,这是本朝创立起便留下规矩,数百年来从无改。

    但今天却是有点意外:一名白袍玉冠青年见城门即将关闭,竟是不顾规矩,内城内打马狂奔,一路飞驰。马骑所至之处,不但惊倒了数名宫女,连明华容车驾也险些因为闪避不及与这莽撞青年撞一处。

    城门将合未合,尚有一线空隙之际,这玉冠青年再次催动座骑,抓紧这一线缝隙,迅如雷电般飞奔而去。

    宫内近年太平,从来没有过这等打马奔走事,值守小兵一个阻拦不及,让他跑了,只当捅了大篓子,立即便召集弟兄要追赶那狂徒,不想才说了一句,便被首领斥道:“嚷什么嚷,你眼睛瞎了么,没看到那是瑾王殿下吗?”

    听到这名字,小兵顿时哑然。瑾王贵为王爷,自是有可宫内打马奔驰特许。不过……想了半天,小兵仍是没能敌过好奇心,小心翼翼地问道:“瑾王殿下不是向来都很讲究风度么,他从来没宫内纵马飞奔过,今儿怎么会……”

    闻言,首领又瞪了这不开窍小兵一眼:“做好你份内事儿,其他不要多问!殿下想什么,咱们这些小喽啰哪里有资格知道!”

    “哦……”小兵讪讪地摸了摸脖子,悻悻跑去关门不提。

    这些对话自然没有逃过明华容耳朵。她虽车内,却是听得一清二楚。当下略一沉吟,立即心中了然:今夜焦头烂额人注定不只白家,还有瑾王。先是陈江瀚与杜唐宝宫内出了事,挑起他手下两派人暗中不满。今日白氏一死,瑾王不知底里,多半会猜忌白孟连、觉得对方说不定会认为是他下手。也难怪他一反平日小心低调,急于赶出宫去布置善后。

    看来,白氏之死对于诸方势力都是一个危险讯号。自己今日逼死白氏,原本是一时恨意难当,倒没想到这些连锁反应。现看来,或许可以趁势为之,趁着局势混乱,再为那些人添一把火。

    这时,与明华容同车宫娥终于从适才惊吓中缓过劲儿来,立即询问明华容有否受伤,是否受惊。听到她话,明华容从沉思中惊醒,安抚地向她笑了一笑,说道:“我没什么,倒是姐姐气息紊乱,今晚回去后得喝碗安神汤,好好歇一觉才是。”

    宫娥连称不敢,又命太监检查过车子并无问题,这才继续往清梵殿驶去。只是经过这一番折腾,回去时已是时辰不早,但平日这个时辰已经睡下长公主,这会儿殿里却还透出光亮来。

    明华容还以为她是听说了白氏之事,等着安慰自己,便过去请了安。不想,长公主却似是怀着心事,向来淡然神情有些恍惚,见她回来也不提别事情,只草草问了几句,便让她下去歇息。

    ——怎么连向来不惹俗事长公主也变得奇怪了?

    心怀疑惑明华容,不禁宫人送宵夜来时问了一句:“我离宫这一日,公主殿下有没有吩咐过什么?”

    那宫女想了想,笑道:“明小姐请放心,公主今日并没去织房,没想起什么鲜花样子。原是临亲王适才突然过来探访殿下,只是没说上几句话,王爷身边人似乎因为桩急事把王爷叫走了。之后公主便焚了香看经书,再没提别事。”

    闻言,明华容不禁眸光微动。通过诸般隐隐约约迹像,她早猜到长公主心中,临亲王地位非同一般。只是,临亲王甚少踏足这清梵殿,而长公主也从不主动去见他。今日临亲王难得前来,却又匆匆离开,也难怪长公主会显得心事重重。只是……临亲王到底是为了什么事离开呢?会不会与今天事情有关,还是另有其他缘故?

    明华容想了片刻不得要领,便不再理会,梳洗之后便上了床榻,一夜无梦。

    大仇得报明华容睡得很沉,但对于帝京诸方势力而言,今夜却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王府。

    当值下人们都战战兢兢,不明白向来好脾气王爷为何回来时神情会那样难看,服侍他衣丫鬟只是因为没及时替他除靴,便被他重重踹了一脚,拉下去锁柴房里。这将平时都争着往瑾王面前凑丫鬟们吓得不轻,今夜必须当值下人们都绷紧了皮,生怕自己再出岔子,又惹来一顿排头。

    门窗紧闭书房之内,瑾王一反平日温文儒雅,神情宛若笼中困兽一般,烦燥不安。

    见主子如此,他心腹幕僚洛先生也是神色肃然,说道:“王爷先勿心焦,刚才听您说过种种情况后,下已有了些许腹案,王爷可要一听?”

    瑾王本就是找心腹商量对策来,闻言立即精神一振,道:“还望先生赐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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