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他们到底还是没能就“梅玄机”问题好好恳谈一番,不为别,只因雍正爷因愧疚而狂跳心脏,与胤禩红到了滴血耳朵根——事情既已无可挽回,便是解释恳谈又有何用?后来,不知是谁率先出了声,另一个便逃也似地出了营帐,走路姿态之僵硬,近乎同手同脚。

    皇子们之间情*,从来都轻薄得宛若蜉蝣飘萍。

    五天以后,绕开了胤祉眼线,封住了住持嘴,雍正爷命人理塘县寺庙中,临时搭建起了一个仪式专用屋子。他号称检验灵童真伪,至少需要一个“虔诚洁净之地”,高僧坐下先行抵达喇嘛深以为然,乐颠颠地又跑回去报信了。而雍正爷则连夜让人将粉白刷了屋内墙上,并依照草图,以龙脑香描绘出了“点点烛火”,又细致地差心腹打磨一遍,力求“忽明忽暗、虔诚逼真”。

    做完了这一切,得到满意回禀雍正爷心下大松了一口气,往后一歪倒了榻上,脑中免不得又惦念起胤禩好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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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三日,雍正爷与胤禩于三里外搭起凉棚,携手以礼相待,命人吹唢呐、举伞迎之。沧桑而又端肃唢呐声伴随两队喇嘛左右开道,引领着高僧款款而来。高僧们虽说是“身份尊贵”,也要有人买账才行,再说即便尊贵,又岂能尊贵过雍正爷与胤禩?斯情斯景,瞅见两位挺拔如玉天家皇嗣这般做礼,内心激动无可言表。一众人等行至棚前,无不是立即叩请皇上安,叩请郡王、贝勒安,进献哈达。

    雍正爷、胤禩不遑多让,率领大臣们相互问好,谦恭执手,才往寺庙中行去。胤祉也跟身后。

    近入寺庙坐定,领头高僧名曰斯钦巴日,率先表态:“大将军,督战将军,军务总督,尔等皆细文殊菩萨大皇帝之子,亦菩萨也。今兹待我藏蒙真伪达//*赖一事如此费心,我等感怀汗颜。”

    雍正爷闻言一笑:“满蒙藏一家亲,此乃命里时、分内事,因果注定之事。”

    斯钦巴日与四爷已几番通信,对这位皇四子博闻强识早已钦佩不已。今日当面拜会,又听他出口及是禅机,高看了几分:“说来也是我等惭愧,竟然不能一时辨明呼必勒汗之真伪,倒惹外系干涉、怨声载道,实乃惭愧、惭愧。”他先称了四爷三人为菩萨,又说“外系”,虽未明确质疑策妄阿拉布坦,却已有示好之意。

    雍正爷与胤禩对望一眼,心下皆已满意。当下又寒暄了一番沿途是否好行,水土可服,便将话题牵扯到了正事之上。雍正爷便请三位高僧先适休憩,待明日吉时,再与灵童去布置好洁净之地相会细谈。斯钦巴日等众满意非常,频频作礼,信受奉行。

    那日胤祉、雍正爷与胤禩三人便下榻理塘县一处临时宅院之中。胤祉虽然也莅临此次现场,但是心中明白此事早已被行四抢占了太多先机。而老八与老四虽然也不对盘,目今却似乎有些分庭抗礼趋势,他不想再呆下去,只径自寻了个理由先行回房。

    胤禩也不欲与雍正爷有过多参合,刚想回屋小歇,却被雍正爷叫住了:“老三近不知搞什么鬼……”他声音压有些低,眼神认真。

    胤禩愣了一下,没想到会得四哥提醒,心头一暖:“我知道了。”手按住了门闩,临到了还是说了一句:“你也是,要小心。”

    然而那夜,皇三子胤祉却是出奇安静。

    无事自然好,第二天吉时,三位皇子准时抵达了寺庙观礼。格桑嘉措因为年幼,便被其父索南达亚抱怀中,早已提前三日沐浴净身,候了雍正爷营建起来“洁净禅房”之内。

    禅房起初并没有点什么灯,直到三位高僧,雍正爷、胤禩、胤祉等先后步入,才由喇嘛们授意之下亲手燃起了十盏灯火,寓意十方三界佛菩萨。灯火点燃,高僧们才注意到了房中香花、璎鬘、宝幢、幡盖一应俱全;灵童背后有一副用金、银、砗磲、蜜蜡、玉髓、珍珠、珊瑚七宝,研磨细粉描绘五方佛唐卡。唐卡精妙绝伦,造像端严传神,三位高僧自己都鲜少见过这样做工东西,一时间便对座上灵童多了不少佛靠金装尊敬来……

    胤禩免不得心头发笑,雍正爷侧颜瞅他,晓得他窥破了又是自己搞鬼,面上便也勾勒出一记笑容来。他们站地方光线偏暗,到也无人发现这其中小动作。

    那三位高僧到底不是吃素,虽不好刁难二岁半孩童,但是该问还是要问。

    先是一番出身缘起、出身时间、出身时可以预示例行问话,皆有其父索南达亚带为回答。三位高僧基本满意,便将视线转向了年幼格桑嘉措。

    雍正爷彼时也有些紧张了起来,唇线紧抿着,身体不自觉便往胤禩那边靠了半步。胤禩感觉他熟悉气息,连带着那份紧张感却似乎也蔓延了过来,慢慢跟着他一起,敛住了呼吸。

    好那格桑嘉措本身就不是假。为首斯钦巴日问了他好几个关于仓央嘉措事情,孩子竟然都能一一作答,诸如仓央嘉措喜欢去地方,房间内布置,甚至连仓央嘉措曾经写诗歌都能念诵一二。三位高僧自然激动不行。而雍正爷摸出了怀表看了一看,胤禩登极了悟——恐怕四哥修改了龙脑香配比,蜡烛也不是贴墙而立,恐是计算好了时间。

    果不其然,雍正爷此时开口建议:“诗歌什么,到也有可能是有心人传授。如若真乃灵童,因能对佛法有所参悟吧?”

    斯钦巴日本来还不好意思刁难一个孩童,这会儿文殊菩萨大皇帝儿子都给了他台阶,他焉能不下?回身对雍正爷做了个礼。胤祉不屑地撇撇嘴,觉得老四也太会装了。雍正爷其实也没谱,只是他算着不管格桑嘉措能说点啥,反正墙上“烛光”亮了,不是啥也是啥了!

    然而,令他们都十分惊讶事情发生了。

    斯钦巴日问:“天上什么时候下雪。”

    “不经意之间。”

    “为什么总不经意之间呢?”

    “过分执着于外物,错过了身匝美好。”

    “放下并不是那样容易……”

    “雪化也不容易。”童稚声音有些俏皮,“不过我喜欢雪球。”

    斯钦巴日也笑起来:“你喜欢雪球?”

    “可是当我握紧雪球,却又只能得到一捧凉水。既然握紧与丢弃都会错失美好,又为什么要去控制呢?春来花自青,秋至叶飘零。有时候放下,才能拥有。”

    放下,才能拥有……

    孩童话音刚落,十盏烛火突然同时发出了“噗”地一声,旋即,墙壁上那些用龙脑香绘制光晕都一应亮了起来,只不过却没有雍正爷预想之中忽明忽暗,而是一应儿亮堂堂、明闪闪,仿佛清扫开灰暗光明,遍照十方世界。

    那一瞬间庄严,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烛火、龙脑幻化出来暖光,反射到了灵童背后唐卡上,而许是佛光,又是金银闪光,兜头而下,宛若铺开娑婆世界迷茫……

    彼于无量亿天中,光明照曜犹如日。

    三位高僧惊呼一声,叩首礼拜。

    立后面不远处雍正爷,一把攥住了胤禩手腕。而胤禩则那一瞬间,毫不犹豫地回握了过去。其实,他焉能不陪他一同紧张?手掌之间没有一丝缝隙,指尖血管跳动,几乎都要那一刻同步。

    十根手指紧紧交扣着……

    五根手指滚烫、五根手指冰凉。

    直到三位高僧宣布格桑嘉措就是“真七世达//*赖”一瞬,两人才忽然反应了过来。只是手指分开瞬间,却又是梗横内心深处,十足十留恋……

    灵童鉴别就有惊无险,又超乎预料之中顺利完成了。三位大德高僧十足满意,频频表示:“仰赖大圣皇帝之福、三宝佛之恩,今日寻觅到了转世活佛。大将军、督战将军、军务总督,蒙大圣主重旨,既临边疆,黄教自此即可已速定,众生自此永获安居乐业矣。”

    雍正爷自然欢喜,与诸位高僧相互赠送礼物不提,并很开始探讨格桑嘉措何时出家,何时去西宁塔尔寺事宜。胤祉没想到那墙壁上会出现“神迹”,连随行几位大将军也看了个通透,只好暗自恼恨老四出了鬼好运气。雍正爷又哪会多看他一眼?却注意到胤禩亦默默远离时候,本来高昂心情低落了下去……

    他们都知道为什么。

    禅房之中手交握太紧、太,虽然无人窥见,却像是相互窥破了深一层秘密。太近了……他们不约而同意识到,温泉那夜,或许是个错误,一旦食髓知味,便会忍不住靠近,可是他们分明是对手,谋夺到皇位之前理应不死不休。这般下不去手,又放不了手,恐怕未等他们中间有一人德胜,便会被人黄雀后。

    所以,时间不允许,条件不允许。

    连带他们骄傲,也不能允许。

    本来尚有些回暖气氛,倏然便又冷淡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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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十一年春节外过十分仓促,没有宫中奢华,甚至连兄友弟恭也称不上了。

    草草过节之后,胤祉捧着康熙奏折出现了,他表示因自己之前犯下过错,目今已经没有实权,与其如此做一个闲人,不如申请留此地替四弟、八弟调配兵力。雍正爷与胤禩对于胤祉另辟蹊径不置可否——胤祉他们层层封锁之下确实很难出头,况且他已经直接联络了皇父得到了圣旨,那还有什么好说呢?他想要四川这个大后方重立稳脚跟让人无可厚非,只不过如此离开,雍正爷与胤禩之间唯一“缓冲带”也没有了。

    气氛似乎一瞬间变得加冷硬。

    康熙四十二年初春。

    雍正爷率领大军,胤禩负责辎重,前后往四川青海交界地带行去。青海原驻部队已与策妄阿拉布坦发生了小规模厮杀,已我方胜利为告终。开春之后头一遭胜利,让行军途中二人再无闲暇功夫,他们需要扫平道路,好护送殿后七世达//*赖去塔尔寺坐床。

    两个人几乎是同时将全身心精力投身到了军政事务之中。雍正爷每日忙于整训兵力、收集军情、调和宗教问题;而胤禩则要保障后勤、负责人事调度、联络青藏各部贵族。双双忙得脚不点地,时常水米不打牙,哪还有时间再去管那劳什子雪月风花?

    那日禅房之中“放下才能拥有”,二人不是没有听见。

    ——只是、放下什么?怎么放下?他们不懂,也看不清。

    二月初时候,胤禩因由大肆宣扬了一番七世达//*赖事迹,再凭借素来交好人缘,并有高僧作保,很赢得了大部分青海贵族认同。而一日当他暂离军营,前往贵族们邀约时候,一位名叫厄鲁特贵族向他敬献了一名舞姿曼妙美女——正是其大女儿娜仁托雅,娜仁托雅身材高挑,落落大方,一双漆黑圆润大眼睛像是会说话。

    胤禩本不欲此,却忽而想起了一段将断未断关系,到底是顺水推舟地将她留下了。

    这则消息火速传回了雍正爷耳中,正同将士们打成一片四爷登时不知是被揭了哪片逆鳞,策马弯弓,三株连发,力道之大,径直洞穿了靶心!是夜,胤禩压了娜仁托雅身上,刚刚点上了芳唇,却豁然什么也不想做了,他颇有些狼狈地推开了女子,撩开帘帐去了外间。

    那天晚上,睡不着觉,其实并不只他一个人。

    只不过,胤禩外间将就到了后半夜,却猝然觉得胃中一阵阵抽痛如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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