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毕之后,二人见时候不早,便也双双踏上归途。归途中照旧一路无话,只有府尹前头兴致勃勃地介绍这此处风土人情、美食好景。要从这山谷中出来时候,雍正爷脸上划过了几许怅然,被眼尖府尹瞥见了,便拱手作揖:“郡王,此处山水秀美,可要赋诗留恋?郡王一字千金,也是万民福德了。”

    雍正爷并未着急答应,只是笑着带过话题——行军打仗之中如若留下什么文墨,无事便罢;一旦有事,岂不是“人赃并获”被人充作筏子?

    府尹似乎随即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暗骂自己脑筋愚笨,忙不迭放慢了马步,与四爷又细细详说这附近名胜,甚至为了拓宽气氛,连“玉堂镇”是依照“白玉堂”命名这种无稽笑谈,也拿出来打了牙祭。倒是将雍正爷乐得够呛,直说别讲白五爷是金华人士,是画本中一位英雄;倘若这“玉堂镇”和“白玉堂”有甚关系,他倒要高兴这十里八乡百姓是安居乐业到有空如此遐思了……

    府尹见这次马屁没有拍马脚上,连一侧八爷也忍俊不禁,心头大松下了一口气。他哪儿知道胤禩虽是笑“玉堂镇”轶事,却也还寻思某人方才吃着自己夹菜,一面用水点于餐桌上半句小诗——

    “灵波九转天人际,原来凡圣一念中。”

    看起来是大气端方,只是他若敢将“八万四千总为空,有卿侧造化功”缀到前头给府尹留念,他倒真心赞他一句敢作敢当了。不过这也就是一时笑谈,当胤禩惊觉自己想法时候,慌忙收回了思绪。

    而身侧府尹,又是歌功颂德了一番,才以“郡王、贝勒日夜操劳”为由,荐了军营驻扎五里之外一处温泉。

    如此一路行回了营帐,闲暇不提。

    展眼又过了几日,府尹便恭恭敬敬地将当地辎重粮草卤簿送到了胤禩案头,又向胤祉与雍正爷汇报了一下当地征兵情况。

    胤禩提笔细细将入青海所需车辆、牛马、米面、骆驼;行军之中战士干粮负重、武器负重、衣褥负重;与可以补充府衙,以及府衙之间距离,都细细整理,妥当筹谋计算,直到将行军之中不必要负担拟定到了低,才稍稍满意。好这些杂物他三十六年已有操办经验,做起来倒也尚算得心应手。只是胤禩忙起来也有容易忘了钟点毛病,等一抬头,才发现接连两三日,肩酸脖疼,这会儿是太阳都要落山了。

    三年多早已学会爷忙碌时候保持缄默郝进,眼明手地上前进言:“八爷,这里距离府尹日前说温泉,也就一刻不到功夫,不如用过膳去那里,消消乏?”

    胤禩愣了一愣,往后仰了一仰,弯起唇角中才带出了些许年轻人意:“好啊。”

    郝进也是心疼自家小主子,想着那日苏培盛与他耳语那处好泉眼,寻思难得去一次,怎也不会撞上,便先伺候了主子用膳,又乐颠颠儿地跑出准备沐浴杂物了。

    饭毕,因着温泉已经军营左近,府尹为了讨好上级,是将一处平素只有显贵方能使用温泉区给划了过来,而此处温泉不必京中规整,竟然是半人工半原生天然图画,因着显贵们都有小厮仆役,此处便只有村民外紧内松地把守与引路。人工开凿痕迹虽不多,路却修缮不错,想来若非他们占用了,倒是一项不错营生。胤禩心里盘算着,郝进前头引路,踩着圆石小道一径儿往里走,便听见了潺潺流水叮咚之声,细巧地撞击山壁之上,还有些雾气缭绕。

    而胤禩瞅见头几个泉眼,就想要停下,却被郝进笑着制止了,与领路村民嘀咕了几句,便乘着太阳尚且未落山,提溜着东西走前头,让李奇扶好爷,才又路上转了几圈,后上了一处略高地势,拨开了一排青竹。

    一眼碧波无虞,莫约二十见方热汤,现目前。

    即便蜀地不太下雪,此刻到了冬月,气温却还是有些冷冽,然而这温泉边上却是处处绿意盎然,倦鸟啁啾,掩映着晚霞赤红,听着碧蓝泉水叮咚,连胤禩心情都难免飞扬了起来……

    “浴日温泉复兹,群仙洞府哪相及。”胤禩悠然开了口,伸了伸腿,“郝进,打哪儿听来?”

    郝进给那村民塞了散碎银子,一面走过去让李奇守外头,随后帮着胤禩宽衣:“给爷办事,还能不心力?”

    胤禩乐了:“就你事儿多!”

    郝进摆出一脸兄长照顾弟弟姿态:“小给爷实心办差,天经地义!”

    胤禩便没再理他,出京到如今两月有余,除却那日水磨一游,竟再没有放松时候,此番见了这一泉碧波,焉能不动心?除了衣物,便跳入了水内,溅了郝进一身湿。

    郝进有点无奈,还没等他说什么,就被胤禩赶开了,只说让他一个人呆着,外头去。郝进看他怡然自得,自然也不想打搅,此处不过二十见方,没有深水、没有野兽,自然知情识趣地就出去了,只时不时过来望一眼就罢。

    而胤禩不大泉眼里头游了游,北方男儿哪里是擅浮水?他虽是皇子,却也只会憋气划拉两下而已。转悠了两圈,觉得光天白日也不好太糟践形象污了老天眼,便索性憋了一口气,温泉中央当起了“浮尸”。这样泡一会儿、再浮一会儿,被水下那股子接连不断暗流激得浑身舒泰胤禩像是玩上了瘾儿,待到暮色四合时候,朦胧缱绻四面灯笼,印着剥光,便时常只有肌理光洁裸背与两瓣儿浑圆屁/屁,露水面之上……

    而雍正爷过来时候,看到便刚巧是这幅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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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雍正爷近日调度四川本地兵源,整训兵力,并筹谋着怎样才能找个“真转世灵童”,煞住策妄阿拉布坦威风,待好不容易忙完,与青藏高僧取得联络,亦将手头人脉布置到“理塘”[注17],早已满身倦意,自然也想去那温泉浸一浸。

    他是个雷厉风行主儿,也不管时间钟点,说去就去。而同苏培盛一路走进了上回来过一次泉眼,才看到郝进一脸傻样站原地,一副被震惊到了表情。郝进是先瞅见苏培盛,忙着就要给他打手势——开玩笑,自家爷知道了还以为自己“伙同外人”暗算他,还不得剥他一层皮?!奈何苏公公还能不知道雍正爷什么心思?这厢简直正中下怀,一个箭步走上去掩住了郝进嘴,同时两记眼刀封杀了李奇。雍正爷心头一暖,唇角弯起,拨开了竹丛……

    瞅见浮尸水面两瓣浑圆时候,雍正爷心头登时一漏,却不是别样情绪,而是以为小八溺水了!!

    胤禩埋水中,林外动静哪能听到?正“漂”得舒服呐,就听“扑通”一声,浪头险些没将他盖过去,手忙脚乱地扑腾起来,就感觉又一股大力抵过来,同时身体猝然被捉入了一个温暖怀中。

    “胤禩!”

    那种慌乱做不了假,熟悉声音灌入了耳膜,胤禩伸手抹掉脸上水,惊疑不定:“四、四哥……?!”

    “……你没事?”雍正爷瞪大了双眼,他身上只穿了亵衣长裤,外套鞋袜胡乱扔岸上,顾不得许多就跳下来了。

    胤禩瞅见对方这幅狼狈样子,刚想要说什么。外面人听到这惊天动静便一股脑儿全冲进来,雍正爷本能地挡了胤禩前面,而知情识趣几人下一瞬间就被苏公公臊着张老脸拦了出去。

    爷,您也太猴急了!

    而胤禩到了彼时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了,瞥着雍正爷那张青红交错面皮,即便肩膀还被人死死地箍住,却还是忍不住闷笑了起来。

    雍正爷被他笑得臊了,踩水中方知这泉不过到他二人胸口。心头突地一梗,只觉得自己这般、对方却……手没由来地便松开了。l露水面上肩膀被凉风拂过,听闻水声,胤禩才发觉四哥这是要走,鬼使神差地开口了:“我方才,只是浮水。”

    雍正爷顿了顿。

    胤禩看他面色,又说了句:“让四哥担心了……”

    雍正爷这才倏然回头看他,眼神认真而直接,看得胤禩面皮子都要有些烧烫了起来。而四爷一冷一热再一惊,突然便打了个喷嚏,他掩住了口鼻,收回了视线。

    胤禩却看到了对方被水浸透亵衣之下,明显消瘦了许多身型,心里一软:“别起了,再着了凉,一起吧。”

    夜里蛐蛐儿突然叫了一声……

    待四爷扔了透湿衣裤,舒舒服服地缩进热水中时候,才发现,他居然和胤禩清醒时候,和平共浴了,登时从头舒爽到脚趾尖,既对胤禩方才“浮尸”行为有些心有余悸,又觉得自己这一跳,跳得真是太值了!他泡了几分钟,就缓过了劲儿,忍不住睁开眼睛往胤禩瞥去。却刚巧见到胤禩也看他,四目相撞一瞬间,换成是对方略有些尴尬地收回了视线。

    那日迁府时马车之中,相扣十指忽然便浮现了脑海。雍正爷心头一动,情不自禁靠过去了些许:“八弟,是担心我么?”

    胤禩其实自打迫不得已地主动牵头让重病雍正爷迁府,心里就一直对他有些隐隐地过意不去。况且迁府以后,这人待他还是一如既往不变如初,几番纠结下来,他心头早软了三分,别提日前两人“联手”摆平了三哥,水磨那一碗手剥出来鲜河螺,和刚才以为自己溺水时候仓皇失措……

    五载情浓,到底不是说能忘,就能忘……

    他目今已是个身体康健成熟男子,对方眼神灼灼杵面前,袒露着精实躯体就三步开外,热水氤氲,心中有情。胤禩气息禁不住便有些乱了:“四哥瘦了不少,身体要紧……”

    雍正爷心里一抖,像是也感觉到了什么,他又往前走了几步,比胤禩稍稍高出几分身体,灯笼映照之下围拢成了一片温暖阴影。他几乎就要站胤禩眼面前了,而水清凌凌地,豁然便让人愈发感受到了某种热度。四爷声音有点沙哑——

    “想你想。”

    胤禩心头一抖,没由来地又想躲开,却被雍正爷下一句话拖住了视线。

    “你那日握住我手,哥哥开心。给我府中送了信,即便是为了十三十四,哥哥也开心。”

    胤禩喉头翻滚了一下,神思被对方话震得有些动摇——马车里,他知道?!他有些控制不住地觉得嘴唇发干,沉下了声音:“四哥……”

    “是要和我说自重么?”雍正爷苦笑了一下。

    胤禩瞬间便有些心疼了——他不想看他苦笑。即便对方可能能够理解,但是重病时候让人迁府,说是皇父试探逼迫,几十年兄弟、知己,对方越是不追究、越是说知道,他心头就越是不好受。他们曾经很好,为着一个迈不过去坎儿,或许还有利益。已经错过了太多,多到几乎不可调和地步。而这一战结束,他想,也许会有多……

    但是那些信笺,那碗河螺。

    温泉里,太热了。

    他心,又很凉。

    “没有……”胤禩觉得那一瞬间,他声音不是从嗓子眼里发出来。他迫切地想要抓住些什么,又并不确定自己是否能够抓住。

    雍正爷以为自己听差了。

    “军中辛苦……”他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纾解了,从江南回了京畿以后。四哥想,他也馋,越往以后,可能就再不会有纠缠。此时很好,你情我愿,热气掩盖。

    雍正爷心头一阵狂喜,他哪儿能听不出胤禩弦外之音?只是心内紧跟着又是一痛,他活了七十多年,又哪能不知弦外之音之下暗藏深意。可是他知道,他现也回答不了胤禩,怎么可能不想要皇位呢?派人去理塘县寻找“真转世灵童”,而胤禩精心安排辎重粮草……

    可是,这样一瞬间,他和他似乎都不太想要去管了。

    雍正爷凭借着本能扣上了胤禩窄腰,胤禩并没有闪躲,他便愈发同弟弟贴了一处,两处火热有了轻微摩擦,他能感觉到胤禩身体震了一震,被自己压了温泉池壁上。然而,他却那一瞬,从对方眼瞳倒影之中,发觉了一份自己与他相似闪烁。

    心口某个地方,“咔嗒”裂开了一个小口。

    倏尔,他避开了他嘴唇,转而将口凑到了对方耳畔上,以沙哑而蛊惑声音,赞同他:“嗯……是军中辛苦……”

    他没有吻他,因为他*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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