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人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镇南王府上。

    世子自请削藩后遇刺,镇南王父子双双亡故,这里边,谁要是能相信是巧合,那也真就有人会跑到他跟前去赞一声您老纯真了。

    说什么的都有。

    萧厉犹若未闻,很是平静地在王府里主持葬礼。

    镇南王乃是本朝地位超然的亲王,世袭罔替,雄霸一方。虽然说被这披着亲儿子皮囊的萧厉坑了一把,但人已经死了,皇帝又岂会在这个时候落下个小肚鸡肠的名声来?

    因此下旨叫礼部依旧按照历代镇南王的葬礼规制准备丧事。

    临近年关,不足两个月,镇南王府王爷王妃双双故去,叫礼部尚书几乎就要骂娘了!

    要知道,历代镇南王的丧事,那办的与帝王薨逝也没差了什么了!

    这,这,立马就要过年,停灵多久合适?四十九天的话正赶上正月里出殡,皇家忌讳。若是八十一天,虽然避开了正月,但按照从前的例,一干的宗室中人,同辈的不算,晚辈们三七之内须得日日到王府哭灵守孝拜祭。便是同辈,或是皇子皇女,大日子也需要过去。年还过不过?

    大年初一祭祖,宗庙开是不开?

    这里头牵扯的太多了,不能想,一想,礼部尚书就有要去撞墙的冲动了。

    这个时候,还是萧厉上书,一切从简。

    皇帝安抚了两次,见萧厉意坚,也便应了。

    虽然许多人对萧厉的做法不满,甚至有如御史江城这样的人直接上了折子弹劾萧厉大不孝。奈何皇帝站在萧厉这边儿,反而将江城训斥了一通。又有人跳出来表示镇南王父子夫妻死的不明不白,请求皇帝彻查,偏偏楚二这个时候站了出来,言说镇南王病后,自己一直在病床前尽孝,确实是镇南王旧疾发作,吐血而亡的,与世子无关。至于楚大,从小与父亲关系最好,最得镇南王的看重,一直带在身边亲自教导,父子情分自然非比寻常。父王乍一辞世,楚大受不得刺激,一时伤心过度,竟一头撞死在了父王的病床前,这也实在是与世子是无关的。

    至于世子,虽然面冷,然而心热。这些天来伤心欲绝,表面还要沉稳,实在是辛苦,又令人悲伤的很。

    他是楚大的亲兄弟,二人关系一向极好,由他说出这番话,可信度自然是极高的。

    江城等人虽然还不愿就此放弃,但却无法。

    于是显赫了一辈子的镇南王,在葬礼这一事上,倒是与姜氏又成了真爱。

    苍凛有史以来,丧事最为勤俭的一对夫妻。

    丧事过后,便已经到了腊月二十。按照苍凛的习俗,从这时候起,便已经到了年了。

    按照规矩,我们这三年里都需要守孝,什么人情往来的走动,那是不必了。为了彰显自己的“孝心”,不但不往别人家去,萧厉还叫人关了王府大门,只留下了一处小小的角门出入。若有人上门来,也一概不见。

    年过了,楚二带着妻子和寡嫂,扶灵回西南去。

    但是,姜氏的灵柩却是已然葬在了京城里,是带不走的了。

    “待我回去后,便请人做法事,将父王和……和母妃一同合葬。”

    楚二走之前,对萧厉如此说。

    他口中的母妃,自然不是指姜氏,而是孤单单留在了西南的先王妃燕氏。他这一番话说的很是低声下气,自然是在讨好萧厉。

    我很是好奇,萧厉到底用了什么手段,叫从前一个冒冒失失,又很是有些野心的人,变成了如今这个小白兔样的人。

    “不必了。”萧厉淡淡说道,“母妃一个人更清净。我想,她九泉之下,也是不愿意见一个凉薄的人的。”

    楚二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有再说什么,只带着犹自病着起不来身的魏氏,以及憔悴了许多的薛氏上了车。

    临走时候,我注意到他看向萧厉的眼睛里,有着说不出的恐惧。

    我摇了摇头,看来又是萧厉做了什么手脚。他与我说过,作为鬼界之王,想要整治谁,还是不难的。

    与萧厉窝在王府里守孝的日子,着实过得不错。既不用费心去掂量身边人的每一句话,也不必挖空心思防备着别人。西南那边儿,皇帝派出了人,随着楚二一同过去了。名义上是护送,实则便是要过去接交权利。或许,这一次西南便会有大的变故。毕竟镇南王府经营二百余年了,那些属官属臣,忠心的不在少数。但野心者也有之,少了镇南王压制,这些人能不能顺利归到朝廷里,还是个未知。

    然而这些与我们也没有什么干系了。

    整个儿正月里,京城里都被大雪笼罩着。

    镇南王府里也种着不少的名品梅花,我和萧厉闲来无事,便镇日里在王府里游荡,看雪下红梅,作诗对弈,倒也悠闲自在。

    正月很快过去,西戎战事又起。

    不出所料,这一次皇帝果然任命了沐骞作为兵马大元帅,率军出征。而燕北辰,也作为先锋一同前往西北战场。

    原本,他与苏长宁的婚期就要到了。但是因这一场战事,不得不往后延期。

    苏长宁虽然有些失落,但她本就是极为大气的女孩子,倒也能够忍住,反而安慰燕北辰不必以自己为念,在战场上保护好自己,奋勇杀敌,她会等他回来。

    从前我还有些担忧沐骞和燕北辰这两个人。毕竟,有前世的惨烈在,无论是母亲,还是苏长宁,我都不愿意叫她们伤心。

    不过后来看到萧厉将两枚玉佩交给了这两个人,便放下了心。有了萧厉的庇佑,想来这一趟出征,会是有惊无险吧?

    最叫人大出意料的是,这次出征的队伍中,另一个先锋官竟然是叶天行。

    叶天行自小便被人称赞文武双全,我亦是知道他手中功夫不差。虽然比不得沐骞和燕北辰这等常年在战场杀伐的,但比起一般的勋贵子弟,却是足可以说一声英才。但是前世他从未出过京城,更别说上战场了。

    要说他是为了沙场报国,这样的鬼话我是不会相信的。

    然而无论为什么,也是与我无关了。

    送走了沐骞和燕北辰,我怕母亲一个人在府里孤寂,且她这样的年纪有了身孕,不亲眼看着,我也着实有些不放心。好在的是,王府里也是我一人独大,没有公婆叫我立规矩,因此与萧厉商量了,我索性搬到了国公府里去住。

    萧厉白天在王府里,到了晚间便穿墙度户,住在国公府里。头一天早上,海棠和忍冬进来唤我起床梳洗,冷不丁被多出来的大活人吓得险些叫嚷起来。

    如此过了有大半年,从春到了秋,西北战事依旧没有结束。但是,却传来了一个消息。

    叶天行和燕北辰在战场东西两路,双双遭遇伏击。

    燕北辰率众殊死拼杀,以极大的代价冲出了重围。他手下数千兵士,剩了不足千人。而他本人,亦被箭矢所伤。可以说,这是燕北辰这个少年将军最为惨痛的失败。长公主心疼自家孙女,求皇帝下旨召回燕北辰,皇帝圣旨出京,但燕北辰却并不曾回来。传旨的钦差回京复命,说是燕北辰伤势并不严重,他不肯回京,誓要为枉死的弟兄复仇。

    至于另一路的叶天行,却没有这样的幸运了。

    他本就是锦绣堆里长大的,面对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的战场,许是心里便先乱了。读过兵书,终究陷于纸上谈兵,又或是立功心切,总之,这一路,全军覆没。

    沐骞带人找到他的时候,只看到了一个血肉模糊的尸首。从那尸身的盔甲,以及勉强能够看清的半边面颊,能判断出这是叶天行。

    消息传回京城,张氏便疯了,东川侯病倒,而杨筱离,直接收拾了东西便回了修国公府。

    等到叶天行灵柩回京,迎接他的便是一个支离破碎的东川侯府。

    “你还恨他吗?”

    萧厉自背后环住我,将下巴轻轻地支在我的肩头,轻声问道。

    我神色恍惚地看着眼前一株开得极为茂盛的桂花树,沉默不语。

    前尘往事,俱都成灰。那些我恨过的人,死的死,失踪的失踪,我还恨吗?

    我曾以为,我会恨,会将这份恨意生生世世地刻在骨子里,染在灵魂中。

    然而此刻,我爱的母亲还有几日便要临盆,我曾经未见天光的弟弟妹妹将会再一次来到我的身边。我的爱人,正在身后,为我挡住秋日习习的凉风。

    曾经跟着我,忠心与我的海棠忍冬,都好好儿地在不远处笑靥如花。

    所谓岁月静好,不正是此刻吗?

    曾经的仇恨伤痛,还重要吗?

    明净如洗的天际掠过两只飞鸟,划出一道雪白的残影。

    我忽而笑了,发自内心的笑。

    握住了萧厉交握在我身前的双手,摇头,“不恨了。他们害我前生,这一世我叫他们偿还了。从此以后,生生世世,我的生命里,不会再有他们的影子。”

    “那有谁?”

    他在我耳畔低笑。

    “有谁?”我反手摸了摸他的脸,将目光放在了远处,悠悠说道,“只有那个救我于血海之中,又与我一世情深的万鬼之王殿下吧。”

    “一世?”他不满,“分明是生生世世。”

    我心中油然升起一股暖意,笑着点头,却忍不住流出了泪水……

    有了这一句生生世世,便是血海无边,便是刀山火海,又有何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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