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灵菲在老夫人尚未出殡的时候,与叶天行同在一个假山洞子里出来。无论二人因为什么一起出现,在世人眼中都会有些暧昧不清的关系。

    正是因为拿准了这一点,沐灵菲才铤而走险。

    她向来倾慕叶天行,为妾做小并不在意。这一点在前世我已经知道,只是没有想到,这辈子许多事情明明已经改变了,沐灵菲对叶天行的执念却依旧如此之深。

    我低头看着她,与我的视线相接,沐灵菲眼中猛然迸发出了一种光彩,她泪眼朦胧,似乎想要到前面来抱住我的腿,却被海棠闪身挡在了我的跟前。

    “大姐姐,你帮帮我吧!”

    她满面都是凄凉,哽咽道,“如今我名声尽毁,大家都说,我不孝无耻,轻浮而媚行。叶家人不肯叫天行哥哥对我负责,父亲说……”

    她看了看从里面走出来的沐容,咬了咬嘴唇,“父亲说,若是叶家不要我,就要送我到落梅庵里去,清修一辈子。”

    收到这里她趴伏在地上失声痛哭,“我才十几岁呀!大姐姐,你帮帮我,我不想去落梅庵!”

    才十几岁……

    我闭了闭眼。

    前世种种,回忆便如潮水般涌来。

    母亲枉死的第二天,我甚至什么都不知道,就病病殃殃的被人从床上拉了下来,一辆破旧的马车直接送到了落梅庵里。一呆便是两年多,那一会儿,我也不过是十几岁!

    感觉到萧厉握着我的手紧了紧,我睁开了眼,侧面对上他忧虑的目光,安抚地弯了弯嘴角。

    低头看着地上如蝼蚁一般乞怜的沐灵菲,自重生后一直萦绕在我心头的恨意,便忽然如风吹流云,尽数散去了。

    “我不会帮你。”我轻声道。“路,是你自己选的。该有什么结果,也是你自己要受着的。”

    “不!”听到我的拒绝,她猛然站了起来。海棠立刻将我挡的严严实实。

    沐灵菲死死咬住嘴唇,唇瓣上因此沾染上了一抹殷红的血色。

    忽然,她的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容,抬起眼帘定定地看着萧厉,“世子,你可知道你是我为什么到假山里去吗?”

    “滚。”

    萧厉面上平静无波。

    他想要知道的事情,还真难有瞒过的。

    “我不信你不在乎!”沐灵菲眼中流下泪水,眼神中透出狰狞,原本精致美丽的小脸上,已经变得扭曲了起来,“我不信你不在乎!那一天,我可是躲在假山后面,看着沐灵嫣和叶天行一起进去的!”

    “你这孽障,给我闭嘴!”

    沐容忽然一声怒吼,大步走上前去,一个耳光重重地落在了沐灵菲的脸上。

    “父亲,您怕什么呢?”沐灵菲大笑起来,笑声不复往日的清脆甜美,“你是怕揭露了沐灵嫣才是那个淫荡无行的女人,她被王府休了回来,对不对?”

    沐容很是有些恼羞成怒,又抬起了手,却被沐灵菲躲了开去。

    沐灵菲笑的张狂,“世子啊世子,你为之请旨赐婚的女人,才是真正轻浮的那个,她在婚前,可还是心心念念从前的未婚夫呢。世子当真心胸宽广,一点儿也不在意么?”

    我蹙眉,虽然笃定了萧厉是不会在意,然而却不愿因为我的缘故,叫我的亲人,我的爱人,和所有在意我的人因为我而蒙羞,被人耻笑羞辱。

    只是我尚未说话,沐灵菲一声惨叫,已经叫萧厉一脚踢在了腹部,整个人都飞了出去。

    “不要拿着你自己和她比。”萧厉居高临下,冷冷的看着从台阶上滚落下来,哇的一声便吐出一口鲜血的沐灵菲。“残次品,有什么资格和别人一较高下?”

    他看了看我,“阿嫣是我的妻子。辱她便是辱我,日后但凡听见她的半句流言,我只找永城侯府算账。”

    说完,拉着我头也不回地出了永城侯府的大门。

    回到了王府的时候,日头已经西斜。

    王府的长史早就在大门口候着,见我们回来,慌忙迎上来,“哎哟,我的世子殿下,世子妃娘娘!”

    他拉着长长的尾音夸张地叫着,“可是回来了呢!这老礼儿啊,回门可不能等着日头落下了山再返回。”

    “什么事?”萧厉淡淡问道。

    这长史是镇南王的心腹,也是这次跟着从西南回京的。他等在这里,必然是镇南王有事了。

    “是王爷命下官在这里候着的。王爷说,等世子回来,请您往清水轩去说话。”

    又看了看我,为难道,“还说,叫世子妃娘娘也一同过去。”

    按说,这镇南王要见萧厉正常得很,关系再不好,毕竟是父子。

    但是叫我做什么?

    压下心头的疑虑,我先回了院子换衣服,梳洗了一番以后,才和萧厉来到了清水轩。

    清水轩是座湖心亭,有九曲白玉回廊与岸边相连。

    我们到了的时候,镇南王正负手站在窗前,看着碧波粼粼的水面。夕阳将水面镀上了一层金色,闪动着细细碎碎的光芒,耀眼,光华璀璨。然而这,也是太阳落山前,这一天最后的美丽光阴。

    “你们来了?”

    镇南王转回身,看着携手而入的我们。

    “见过父王。”相对于萧厉的毫不在意,我总算记得自己的身份,对着镇南王府了福身子,算是请了安。

    “你就这样恨我?连一声父王都不肯叫?”

    镇南王见萧厉面色雪夜月光般清冷,似乎有些恼火,然而又长长出了两口气,勉强压下了火气,沉声问道。

    本来也不是你的儿子。

    我暗暗腹诽,低眉顺眼地站在一边充当背景。母亲说得对,有些事情还是要男人去冲锋陷阵的。

    萧厉执起水榭中圆桌上的一把酒壶,看了半晌,挑起眼皮,嘴角露出一抹冷笑。

    “这话我也很想问问你。”他本就是极为出众的容颜,温和时如明月清辉,冷肃时笑冰傲雪。此刻那双狭长的凤眼中满满都是掩饰不住的嘲讽,“你就这么不待见我,想要了我的命去?”

    镇南王皱眉,“你说的什么话!我便是不喜你,你始终是我的嫡子,且……”

    他深吸一口气,说出了一个他始终不愿承认的事实,“而且你是我唯一的名正言顺的嫡子。我又怎么会杀你?”

    算起来,如今的镇南王妃那是侧室扶正,她所生的四个孩子,前两个都是做侧妃的时候所出,算不得嫡子。而后面的两个,楚云溪和她的双生兄弟,也是为侧妃时候有孕的。

    认真算起来,偌大的镇南王府中,除了萧厉外,竟然没有一个真正的嫡出了——便是有,谁又能越过这元配嫡子去?

    萧厉把玩着那把很是精致的乌银莲花纹的酒壶,对着镇南王扬了扬,“乌银九转连心壶……千机毒。镇南王,好个父王!”

    千机!

    我惊骇地抬起了眼。

    千机,乃是天下至毒。相传无色无味,亦无解。

    中毒后人面如桃花,颜若舜华。

    我仿佛置身于冰天雪地之中,全身上下一片冰凉。

    前世,那位一直以病弱闻名京城的镇南王府质子,无声无息地暴毙,正是在镇南王夫妻来京城,为楚云兮择婿的时候!

    难道就是因为这千机毒?

    手上一热,已经被萧厉握住了。我向他看去,便知看到了那双墨黑如玉,却又在眸子底下,隐隐泛出了红光的眼睛。

    他不是前世那个楚殇,他是萧厉,是无所不能,强大无比的萧厉……

    我终于镇定了下来。然而身上冰冷,已经被冷汗浸湿了衣衫。

    “这不可能!”镇南王一脸的惊骇,“这绝不可能!”

    他自然知道自己的嫡子恨自己,而继室一脉,也容不得嫡子的存在。但他总是以为,自己能够运筹帷幄,能够压制嫡子,也能够安抚继室。

    原本在嫡子来到京城后,镇南王府表面上总能维持一副和谐的样子。

    谁知道,昨日王妃大发昏招,偏生要去为难世子亲自求了圣旨娶回来的妻子!

    镇南王最初当然不愿意唯一的儿子娶了一个家中门风不好,又落魄的女子回来。不过后来有王妃吹了枕头风,只说是这妻子毕竟是楚殇自己选的,只怕是真爱。横竖往后他们过一辈子,好坏随他去。镇南王这才同意了。

    也是想着,妻子出身不高,又有从前那些不大能说出口的名声来,娶个高贵门第的儿媳妇回来,怕是会矛盾重重。娶个门第低,又有些瑕疵的,叫王妃比较好拿捏。

    哪里想到,这娶回来的破落侯府的女儿,整个儿是个泼辣到了彪悍的!

    才进门,就能给婆婆下马威,还将婆婆送过去的丫鬟杀的杀,遣的遣。

    昨日王妃哭了大半夜,又死死拉扯着他不叫去找我来理论。只说自己得罪了世子小夫妻,今日摆了酒席来,请了他们夫妻俩过来,也算是要说开这个事儿的。

    镇南王本想着这是个好事,统统不曾想过,那昨日还恨不能叫我和萧厉能消失的妻子,怎么会这样好心地上赶着与我们和解呢?

    萧厉似乎是料定了他会有这样的一说。

    提起酒壶来,缓缓往那白玉雕花的精致酒盏里倒酒。

    那就颜色极为清冽,哪怕站得远,我也能闻到那酒水甘醇清冽中又带着些许甜香的气味儿。

    “父王,我这样叫你,你敢不敢喝了这酒?”

    镇南王皱起眉,紧紧盯着那两杯美酒。片刻后,突然大步上前,端起一盏就仰头吞下。

    “王爷!”

    就在那酒盏沾在了唇边的时候,外边忽然就传来了镇南王妃柔美中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焦急的叫声。

    她正站在水榭的门口,穿了一袭浅紫色的家常裙裳,人依旧是打扮得珠光宝气,十分的妍丽中又带了丝丝的清雅。

    只是若是仔细看去,那双美丽的,总是漾着水光的眼睛里,有些微的慌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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