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两世为人,不得不承认,老夫人着实是我见过的最为坚强的女人了。

    哪怕已经面如金纸气若游丝,依旧是坚挺着一口气,不肯咽下去。

    不过这样也好,她若是这会儿咽了气,沐骞好歹算是个庶子,也得为嫡母守孝三年。眼前母亲刚刚被赐婚,还是别生出波折才好。

    不知道是沐骞也想到了这一点,还是单纯觉得,叫老夫人这样只留着一口气却生不如死的更好,叫人去拿了他的名帖请了太医。

    沐容如今是名声太差,二老爷微末小官,谁都知道,永城侯府这是要彻底没落了。因此这几次,侯府里去请太医,来的竟然都是一些最没有资历,医术平平的。

    沐骞却不一样,才有了封侯的旨意,正是新荣崛起之时。他的名帖去请太医,很快就来了位须发皆白的老先生。虽然不是太医院的院判,却也是个德高望重的了。

    为老夫人把了脉,老太医摇着头站了起来,背了一通医书,大意便是人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送走了老太医,沐容身子一软便坐在了椅子上,二老爷也明显松了一口气。

    他们两个如今仕途都着实艰难,若老夫人过世,还得辞官丁忧。本就不是什么栋梁之才,真要是丁忧三年,那出了孝后能不能起复还真不好说。

    “你去叫人从公库里把收着的老参都拿出来,给母亲炖着参汤。”二老爷沉着脸吩咐二夫人。

    二夫人捏了捏手里的帕子,有些为难,轻声道,“这……家里什么情形老爷不是不知道。参呢,是有的。不过都是些须子,日子也长了,效力可能也不大好。家道艰难的,哪里还能寻出老参来呢。”

    二老爷皱眉,怒道,“艰难艰难,怎么当初……当初别人当家,没听到过一句艰难?家里这么多人,上上下下的,哪个不是吃好了喝好了?四季衣裳,主子奴才没有一天晚的!你呢,接手几个月,月钱就少发了两个月!如今连个人参都找不出来了?前些日子,不是有北边来的外官儿送了礼来?我记得里边就有两支百年老参,哪里去了?”

    “老爷这可是冤枉我了!”二夫人叫屈,眼圈都红了,“人家那是什么人哪?家底儿厚实的很呢。她拍拍屁股走了,留给我一个烂摊子!由奢入俭难,大手大脚的花用惯了,我这一接手,到处都是漏洞,我又没有百万家财当嫁妆,哪里去变了银子出来填补?再说两个月的月钱也不是不发啊,只是晚了些时候罢了,是谁跟老爷喊了委屈了?”

    她从上次花园里丢了人后,二老爷便不大理会她。平日里在府里,只住在书房。被关在了丽景轩里一段日子,二夫人本也老实了些。不过近来老夫人精神短,霍姨娘又死了,不得已,又叫二夫人管了家。

    二夫人这些天一直小心翼翼地服侍二老爷,生怕他再将自己关了,说话声音都不敢大了。今儿洋洋洒洒说了一大套,倒是叫人有些意外了。

    二老爷一拍桌子,怒道:“问你那两株人参呢,你东扯西扯个什么!”

    “人参……”二夫人眼珠子转来转去,讷讷地说不出来。

    看她这般,二老爷一皱眉,喝道:“找了吴良过来。”

    吴良管着公库,这里边的东西,他是最清楚的。

    “别,老爷别!”二夫人连忙拦着,咬了咬嘴唇,见屋子里还有我和沐灵菲等人,低声道,“这话,妾身回头跟老爷说。老爷别叫吴良了,且……且给妾身留点儿体面吧。”

    沐容冷笑:“怕是那两株参,入了你自己的私囊了吧?”

    “大哥这是什么话?”二夫人立起了眼睛,“便是我拿了,也没往别处使去啊。前儿,晋阳侯府的老太太病了,咱们本是亲戚,这因为某个人闹成了现在这样儿,连个走动都没有。我想着,这也是一次和解的机会不是?便做了主,将两支人参,还有几包子极品燕窝送了过去。这不,人家也没退回来。一来一往的,不就又能恢复了走动?说起来,大哥可也别怪我,若不是为了当初的大嫂,还不至于闹到如今这样儿呢。你们倒是出了气,两家关系可是冷了。不然,你和二老爷被白家人欺负到了头上,晋阳侯府岂有不管的?”

    “哼,大哥也是傻了。本就是丑闻了,人家自己不在意,大闹了一场走了,烂摊子留给咱们。这份儿狠心,满京城里看着也是没谁了!”

    一番话里,带了许多的抱怨。

    我垂眸看着自己的手,思忖着是不是要上前去再抽她一次。

    耳边就传来了二夫人的一声惨叫。

    回过神来看过去,就见二夫人保养极好的脸上挂着个红红的掌印。这掌印五指宛然,但是既不肿也不破,看上去仿佛也没用多大的力气。

    二夫人却是死死按住了脸颊,就好像受了多重的伤。

    “娘!”沐灵语抢上前两步,扶住了二夫人。

    她今日没有覆面纱,额头上一道寸许长的伤疤极为显眼。疤痕发红,如蜈蚣一般横亘在她娇美的小脸上,显得很是狰狞。

    见二夫人痛苦的样子,她忙问道:“您怎么样?”

    二夫人一张嘴,便吐出了一口血水,里边还混着两颗牙齿。

    她嘴里都是通红的血色,看着叫人胆战心惊的。

    沐骞擦了擦手,冷笑:“叫你知道,有些话,你不该说出来。”

    “老三!”

    二老爷又惊又怒,“你别太过分!”

    “过分?”沐骞呵呵笑了,只是眼中却犹如寒冬腊月的冰雪,冷意能够沁入人的肌骨。二老爷顶着他的视线,竟然往后退了一步。

    “我这人性子暴躁。婉如即将就是我的妻子,谁敢说她半分不是,天皇老子也得挨上这一巴掌!你最好看好了你的女人,叫我知道她再敢如狗般乱吠,舌头就甭要了。”

    二夫人咬着嘴唇,眼里气怒交加,还有着掩饰不住的惊恐,她忽然喊道:“你这个混人!林婉如给你灌了什么迷药?你知不知道她是你大嫂?又知不知道,半年前她才和别的男人躺在了一张床上去?你居然还求娶她,你这活王八,活该你戴了绿帽子!”

    话音未落,人已经飞了出去,重重地撞在了老夫人躺着的紫檀木拔步床上。

    这床乃是一张三屉大床,用料极为结实,紫檀木硬,这一下只撞得她口鼻中都喷了血出来。落在了地上,除了腿抽搐了两下外,一动也不能动了。

    沐骞眼中弥漫上了浓浓的杀意,一步一步走过去,就在众人的目瞪口呆中,弯下腰,大手一抓,扣住了二夫人的脖颈,将人提了起来!

    二夫人是个身形纤细的美人儿,然而再如何,这分量还是有的。此刻她双脚离地,全身上下唯一的支撑点就是被沐骞卡住的脖子。

    她被掐的喘不过气来,双脚不停地踢着,两只手徒劳地在沐骞的手上捶打,然而沐骞丝毫不为所动,就那么大马金刀地站着,看着二夫人的眼神犹如看个死人。

    “三叔,三叔!”沐灵语最先反应过来,扑过去扒住了沐骞的手臂哭着喊道:“三叔,我娘错了,您放过她,放过她吧!”

    说着就跪了下去连连磕头。

    二老爷的两个儿子,大的一个十来岁,小的也有六岁了,见到这般的情形,竟然不敢上前一步,还不如沐灵语。

    “放手!”二老爷怒吼,就要上前去,沐骞一个冷眼扫过来,他便又停了,只皱着眉,斥责道,“她既是你的表姐,也是你的嫂子!你就一定要在母亲病床前闹得大家都不能安生?”

    “呵呵呵,什么母亲?”

    他冷冷道,声音如同从三九严寒中出来,“这里的人,心里都明镜儿似的,我与你们……”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了屋子里的每一个人,“你们谢氏所出的一脉子孙,本就是不共戴天的杀母之仇!老头子死前,逼着我发誓,不叫我为难你们。呵呵……可誓言,算个屁呢?所以,别跟我充什么兄弟,惹急了我,一把火烧了这污糟的地方!”

    “叔父,您还是放手吧。”我掩着鼻子过去。就这么会儿功夫,二夫人已经被吓得失禁了,屋子里弥漫了一股子恶臭。

    “今日是你的好日子,何必脏了自己的手?”

    沐骞闻言,眉头皱了皱,厌恶地将二夫人扔了出去,大步往外走去。

    到了门口转身,眯着眼睛道:“往后,她不烟气,就别再来找我!”

    “畜生,真是畜生!”沐容气得双手不停抖着,“养不熟的白眼狼!”

    “大哥,眼下该怎么办?”二老爷瞪了一眼委顿在地上的二夫人,她一身狼藉,已然晕厥了过去。

    摆摆手,“把她先送回去丽景轩去。”

    看了看我,黯然道:“阿嫣,你是个好孩子,别在意你二婶的话。她如今脑子已经坏了,时常胡言乱语的。”

    “二叔,您这话说的好笑。”我叹息,“她哪里是坏了脑子?分明就是坏了心。当初和谢丽娘一起害我母亲,虽然说谢丽娘死了,可事情不是查不出来。我们不追究,倒是叫她更加上脸。她喊的什么话?我可是不明白了,照她说的,那为母亲和叔父赐婚的皇上,成了什么?”

    二老爷面色大变,“你!”

    我弯了弯嘴角,“侄女头疼,不能在这里久待了。若有什么事情,叫人来锦绣坞叫我吧。”

    说完,也不再看屋子里的人脸色,带着两个丫鬟就回了锦绣坞。

    “花瑶。”我轻声唤道。

    花瑶从院中梅树中显出了身形,自窗外飞入。

    “主子。”花瑶落在我的肩头,“那老太太实在讨厌得很。这两天你不在,她可是把你和夫人一起诅咒了呢。如今还含着一口气,要不要我去断了她的气息?”

    “不必。”老夫人咒骂我和母亲再正常不过了,不骂才是奇怪呢。

    “我要你吊住她一口气,你能不能做到?”

    花瑶想了想,偏头道,“按说她已没了生气,就已经算是个死人了。想要起死回生,那是不可能的。”

    “不是叫她活。只是,要她这口气留的久一些。”

    “可是,那就成了活死人了。”

    活死人,比死人多了一口气,但魂魄皆无。说白了,就是人死了,魂被勾走,肉身却还在。

    “那就活死人吧。总要,叫她拖到母亲顺利成亲。”

    看沐骞那个劲头儿,只怕等不来多久就要迎娶母亲了。横竖他们两个年级都不小了,又有圣旨在,没什么可耽搁的。

    花瑶点点头,“是。”

    隐去了身形。

    我托着腮坐在窗前,看着花树发呆。

    外边海棠进来,轻声道:“小姐,二小姐来了。”

    “她?”我眯了眯眼睛。

    海棠点头,脸上有些不喜,“我说小姐已经歇了,她不肯走,跪在了院子门口,说是来赔罪的。若是你不见她,就跪着不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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