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一阵长长地静默,最后说:“就在保定,东便门外宗室墓。立碑的人不敢留名就只立了空碑,后来朕知道弘旺偷偷去祭拜过,参奏的折子朕压下来了。”他不敢说收敛的人去之后把老九一把火烧了,立的只是衣冠冢。

    胤禛更怕老八问当年把他自己葬哪儿了。

    他后悔弘旺偷偷把老八骨殖塞进老九衣冠冢时没出手阻止,凭白让他们合葬一处。当然这些老八不问他绝不说。

    胤禩没再问,只转头望向保定方向的天空,说:“四哥留下来用膳吧,你这个点过来,小厨房必定多备了汤品菜色,浪费总是不妥。”

    胤禛将青金石手钏塞进胤禩手中,道:“今日自然是要留的,从今晚起朕还是搬回来住。你一个人呆着就爱胡思乱想。”

    胤禩没吭声。

    胤禛又拉了他的手在手心揉搓:“别想了,你都说了当年的事情不后悔,他自然也一样。如果你和朕都回去了,朕放老九出来做闲王,你还做朕的第一总理大臣。”

    胤禩抬头睨了他一眼。

    胤禛心里一荡,眼睛里面碧波荡漾:“你身子还好?朕听说你都不肯好好用膳。”说完眼睛余光也管不住得往下出溜打转。

    胤禩明显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单手撑着贵妃椅就要起身下地。

    胤禛唬了一跳,连忙上前搭手:“你要起身说一句就是了,朕还在这儿坐着呢。你平日里就是这样一惊一乍的?”

    皇帝还要叽歪,但他抬眼就看见胤禩如有深意的目光,他立即悟了,连忙转开话题:“起风了,吹得朕脑仁儿生疼,咱们一道回屋等传膳吧,朕跑来跑去都饿了。”

    胤禩收回目光大步往主屋走,胤禛用心留意了老八穿的是平底软布鞋,总算松了口气。

    结果回屋胤禩直接指着桌上一堆条陈给他看:“四哥不是说周培公只是小吏不好往上提吗?直隶一代荒田代耕的事交给他做不正好?做好了封赏顺理成章,哪怕弄去南边做书记主簿也成啊。”

    胤禛厥倒:“你一整天就琢磨这些东西?”还要不要静养了?还要不要生儿子啦?

    胤禩一本正经回道:“当然不是今天琢磨的,臣弟这半个月都在想这事。这仗一打起来不是三五年能完的,粮草什么的总得有着落。”

    胤禛敢怒不敢言。

    他完全有理由相信,如果今天他说出“孕妇不宜胡思乱想”这句话,老八就敢做出他承受不了的后果。

    给弟弟或者儿子送终这种事,他这辈子绝对不要再尝试第二遍。

    所以皇帝妥协了,他温言软语说:“这个人选很得宜。虽然错过了夏种,但冬天一道京城附近流民乞丐就多了,或许正好清点出来拉去直隶垦荒。这事你做得好,朕这就让周培公去直隶清点荒地。”

    胤禩犹豫了一下,又道:“京城流民清点出来也早点送去直隶安置,粥棚棉被都由朝廷供给,这个冬天酷寒已有先兆,冻死的人一多春天就有瘟疫。朝廷要动兵南征,这种事情还是小心些。”

    胤禛闻言一哂:“你怕四哥染病就直说你担心朕,何必绕圈子。你啊,总口不应心。”

    胤禩脸色纠结,嘴硬道:“四哥说什么就是什么。臣弟想的真是明年百姓不得春瘟,四哥不增烦忧。”

    胤禛趁机说:“我烦忧什么你不知道?”

    怎么连尊称都弃用了?胤禩抬头看胤禛。

    皇帝叹一口气:“你别折腾四哥了,也别自己折腾自己了。我知道你不甘心,可这不是已经有了?你摊上这么个身子也没办法,好好照着太医的话该用膳就用膳,该散步散步就好,别为争一口气去折磨自己折磨儿子。”

    胤禩苦逼低头整理条陈,有些事情他真没法给自己交代啊。

    皇帝又献计:“不如你就当他不存在,或者只是一场病,要慢慢养的那种?你看,寻常人生病也要忌口或者卧床对吧?”

    貌似也只能这样想了吧?

    胤禩憋屈认了,他也知道最近情绪诡异了些,但有些事情他控制不住啊。只要身边的宫女嬷嬷一做出“主子你都是有身孕的人了这个不能吃那个不能碰,连走路都要四五个人开道”的样子他就忍不住想胡来。

    胤禛立即察觉到弟弟的情绪迅低落下去,连忙指天誓日外加表白,承诺吹捧弟弟英明睿智身手矫捷,决非寻常妇人娇弱,想干嘛朕都顶着,但前提是不许拿自己身子开玩笑。

    胤禩觉得自己的行为几乎算得上是故意为难闹别扭了,这其实真不是他本意。他也很想做到含笑镇定以对,但他更相信易地而处,老四的反应一定比他更诡异。

    这样一想胤禩倒扑哧一声笑了。

    胤禛听弟弟终于笑了,忙问缘由。

    胤禩想想这句话还是别说得好,于是提起另一件事:“四哥,二阿哥三阿哥总拘在妇人宫里养着如何成才,不如把尚书房也早早建起来吧?”

    胤禛却不怎么这样做,他更想让老八自己教儿子,一来保准比师父教得好,二来省得他每日胡思乱想。

    当然这般小算盘还得先确认老八生的是儿子再说,这些胤禛现在可不敢同老八提。于是他只道:“如今该入尚书房的阿哥就两个,等四阿哥长大些再说罢。二阿哥与三阿哥倒是可以让放在一处由汉人师傅教导。”

    胤禩不完全明白皇帝的打算,就像他不能理解老四为什么不坚定不移支持三阿哥做皇帝好生下他自己,日后接着做皇帝。

    他斗输了,连累的人太多,以至于不想再投胎给圣祖做儿子,只想照顾额娘一辈子让她嫁个安稳妥当的人过一辈子——可是老四不应该啊?

    他就这么肯定,换了人做皇帝还能把他生出来?并且临终传位下一朝还叫雍正朝?

    用过晚膳之后,皇帝借口撑了拉着弟弟一道在院子里遛弯消食。

    胤禩还是说:“四哥还是回乾清宫吧,孔公主尚未出嫁,南征也近在眼前,何必生事?”

    “就知道你在琢磨这事,别想了,朕爱留哪儿何须看蒙古人王爷脸色。就你爱瞎想,把四哥当无能汉献帝啦?”胤禛脸色故作不善。

    胤禩当然是在找借口,他自己都无法正视日益丰润的身材,怎么能让老四留下?

    “之前商量好的,四哥别言而无信。至少也该等太后放松了这头再说。”

    胤禛当然铁了心留下:“没必要,太后那边若是知情了,指不定盼着你生的时候做手脚。这个时候朕不在,太医院的人心不安。”这才独宿几天啊,太医院院正不就过来投诚了?所以说皇贵妃再厉害没有皇帝撑腰,还是斗不过太后。

    胤禩还在内斗,两个人一处谋事的确容易得多。老四虽然给了他任意出入乾清宫的权限,但他自己不好总往前朝办事的地方跑。

    但是日日同榻更吓人好不好?

    胤禛哪能不知道老八想什么呢,连忙保证说:“大不了朕睡外间,偏殿就算了。听说你前儿晚上腿抽筋了闹得兵荒马乱的,那群奴才拿不起事儿,朕在的话给随便揉揉就好了。当年行军的时候,谁还没骑马骑到腿脚抽筋过?”

    都说到这个份上,胤禩真不好意思再拿乔了,于是他低头道:“听四哥的吧,只是太后那边该怎么解释?”

    胤禛展颜,笑嘻嘻道:“这个容易,让太医院把你有孕的消息放出去,这个月份了,再不放风声也惹人起疑。就说你夜夜梦魇不能安睡,朕才搬回来。反正不同榻,大不了说朕宿在东配殿那间。”

    胤禩想想觉得没什么要补充的,现在没必要故作娇弱太厉害,隐隐透出一点意思更能惹太后遐想。

    他算看透了,其实这辈子的人生大事基本上还是老四说了算。就算他有过别的想法,也被老四带回这条路上,不知不觉一退再退一让再让。

    老四固执己见乾纲独断一点没变,转寰的仿佛是他的手段策略。而这里面貌似还有自己的功劳?

    皇贵妃有孕的消息终于在孔公主出嫁之前在东西六宫散布开来,嫔妃们心如死灰:看吧,这肚子都有了,大家就是把太后奉承上天也没有用啊。

    太后也很高兴的样子,慈宁宫的赏赐毫不吝啬,并且宣了太医详细问了皇贵妃子嗣可否安稳壮实。太医正支支吾吾只说皇贵妃宜静养,不宜伤神,结果当然是皆大欢喜。

    皇帝搬回承乾宫之后办差和颜悦色,开始着手安排直隶荒田租种一事,并且高调地复了襄亲王早朝站班的资格,并且在王爷出现在众人眼中的第一天,就在朝后当着襄亲王的面拐着弯透露了皇贵妃有嗣,朕心欢悦的意思。

    襄亲王那一日御前奏对答非所问,好几次不知皇帝点名问他。

    皇帝对此的解释是十一弟就不办差难免生疏,等贤惠侧福晋进门之后想必能一日千里地直追而上,为朕分忧。

    襄亲王那一日是直着眼睛走出乾清宫的,差点撞上安亲王。

    回到亲王府,博果儿呆呆去了博尔济吉特氏的院子。

    福晋病殁之后的一年以来,这还是王爷次踏足侧福晋屋子,博尔济吉特氏手忙脚乱地迎了王爷坐在主位,又低眉顺目上了茶。

    襄亲王心事重重地拨弄茶杯,一直到博尔济吉特氏腿脚打颤才开口问:“你隔几日就去宫里请安,就没听见什么风声?”

    宫里风声太多了,就是不知道襄亲王说的是哪一桩。博尔济吉特氏恨自己倒了八辈子霉才落到这个地步,她明明也是有过宠爱的,在董鄂氏还在府中时明晃晃压过她一头,甚至比她先有了身子。

    到底是哪一步走得岔了,才落到静妃当年的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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