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养胎的时候是太后一手照顾,四阿哥足月落地,康健白嫩得很。除了皇帝总喜欢用审视的眼神打量四阿哥,太后皇后加上皇贵妃都很喜欢这个奶娃子。

    宫里风向有了明显变动,原本一心紧跟太后的佟妃受到的冲击最大。

    她自然察觉了四阿哥一出生,太后对待三阿哥的态度就隔了一层。原本就指望不上皇帝的恩宠,这一次太后有了自家族孙,更加记不得半个汉人血统的三阿哥了。

    大赦天下代表着四阿哥中宫嫡子的出身被皇帝肯定,佟妃不敢有所怨言,一连几日白日强装笑颜在慈宁宫奉承太后,晚上抱着三阿哥暗自垂泪,叨叨念着:“三阿哥,你今后要给额娘争口气啊。”

    三阿哥年纪小,但也能分辨周遭人喜怒,好几日闷闷不乐拼命卖萌讨好太后与额娘。

    对此皇帝皇贵妃都知道的一清二楚,当然更是无动于衷。在皇帝看来,他们当年都是这样长大的,没理由舍不得爹。

    只是胤禩却怕二伯的待遇也被四阿哥的出生波及。宫里不受宠的阿哥是个什么情形没人比他更清楚。宁妃的二阿哥这两年不被太后喜欢,很大程度也是因为他的缘故。

    于是皇贵妃一连几日不去议政侍候皇帝笔墨了,都跑长春宫宁妃处喝茶吃点心,逗弄二阿哥。

    皇帝对此并没有特别不满,议政时老八的确无需亲自出面,横竖晚上被窝里也能商量。他只是担心承乾宫外的茶水有没有太后做手脚。蒙古人古里古怪的药不少,他可是吃过亏的。

    连皇后都一副常年久旱的模样,宁妃早息了争宠的心思。董鄂氏与她出了五服,但太后迁怒自己不需要理由。对皇贵妃她感情复杂得很,但宫中情形早已容不得她选。

    皇贵妃待二阿哥和善至亲,二阿哥在宫里的身份待遇也水涨船高,虽然拍马也及不上嫡子四阿哥,但好歹也比夹缝中求存的三阿哥强些。宁妃知道太后到死也不会待见自己,说句大不敬该杀头的话,就算四阿哥活不到成年,太后宁愿选三阿哥也不会选自己的儿子做储君,她不如干脆抱紧皇贵妃大腿以表忠心。

    剩下的全看老天爷的意思,皇帝长命百岁,她与二阿哥顺遂一生,反之她跑不了被太后迁怒的命运。

    慈宁宫的茶水胤禩自然是不会碰的。牛不喝水强按头没有用,太后现在最怕的就是董鄂氏肚子里也忽然有货了,她可不敢再指望日益叛逆的儿子。

    于是太后借着关心皇帝后宫的名义,将太医院心腹宣去慈宁宫训话,质问承乾宫独占君王雨露为何一直没有消息,是不是你们太医院的都不尽职?

    太医院从上到下都被皇帝威胁过了,连应对都提前准备妥当。只一口咬定皇贵妃娇怯体虚,两度小产时隔太近,又操劳宫务没休息好,不坐胎还好能多活几年,若真有孕了反倒减寿,大的小的都不好。

    太后闻言心思一动,不动声色只问:“什么叫大的小的都不好,说清楚了不许遮遮掩掩。你是皇帝的奴才自该拼死替皇上分忧。”

    太医冗长而生僻地解释了一遍,大致的意思太后弄懂了:董鄂氏不生儿子病歪歪也能活个七八年十来年,若生了子嗣立即折半,而她底子太差,就算有命生阿哥,也养不活。

    这次试探令太后非常满意,她忽然觉得后宫子嗣繁茂也不是件坏事,承乾宫的草药可以停一停了。

    太后与皇帝本着南辕北撤的心愿一同期盼皇贵妃的肚子也冒出好消息。承乾宫空前干净,皇帝几乎一日摸弟弟肚子三回,述说对他的期望。

    胤禩却一点也不着急,拒绝服用太医院开出来的宜子宜母汤。

    他自觉那日被雍正一番感言说得头脑热,竟然应下了替他生儿子这样匪夷所思的事情。事后她常常去宁妃处听她唠叨生子育儿经,独处时只要想到个中细节就免不了后悔纠结。

    可惜男人一言九鼎,他不能真学老四反复无常,索性全数推给天意。

    如果老天要他生,他就生。

    如果生下来护不住,或者生了丫头,他宁死也不再折腾了。

    皇帝虽然恨不得让太医院一日三餐地煮宜子汤送去承乾宫,但他也知道弟弟不张嘴浪费再多阿胶黄芩也没用。

    所以胤禛只能小心翼翼地观察并且侍候弟弟,继续用宏伟蓝图如画江山做饵,兄弟二人画饼充饥。

    胤禩越沉得住气,皇帝就越急躁。

    皇帝越急躁,胤禩就越沉得住气,指使皇帝端茶递水桥引松肩越顺手。

    这样的气氛奇怪而诡异,胤禩不得不祭出政事打马虎眼,转移哥哥虎视眈眈的目光。

    胤禩的借口是:“再过三四年,延平王郑氏就要收复台湾,从此割据称王对抗大清。四哥一贯未雨绸缪,不如也及早应对?”

    又是打仗啊,胤禛真心不擅长这一口。一说打仗就牵扯兵力粮饷以及旷日持久的压力与割据。

    所以皇帝说:“就等郑氏赶跑了荷兰人,不过几年,郑成功一死,趁着郑氏打乱的时机出兵不更好?这一次咱们提前知道郑经两面三刀,提前防范即可,何必这个时候赶着出兵?南边可不大太平。”

    胤禩鄙夷看他:“说得好听皇上是求稳,说得不好听四哥就是固步自封胆小畏虎。兄弟阋于墙,外御敌辱,这个时候朝廷只要出兵助郑氏打荷兰人,汉人人心就会向着朝廷多一分,攻打台湾就更名正言顺,这笔账要不要臣弟替四哥算一算?”

    为了弟弟心情着想,皇帝忍气吞声不敢有丝毫抱怨。

    前天半夜里老八辗转反侧,挣命般呓语将他惊醒。

    胤禛分明听见老八嘴里叫的是“老九”,要不是后面还跟着一句“哥对不住你”,他当场就要摇醒弟弟质问一句“你们是不是对不起朕”!

    到天亮的时候,皇帝刚刚冒头的不满已经被心虚替代,他想起老九死得是有点不体面。不管他多讨厌老九,那样的结局貌似有些过了。哎,他当年怎么就那样沉不住气呢?怎么身边就没个人敢拼死一谏呢?

    往好处想,老八还是因为生儿子的事情在各种别扭。皇帝设身处地想想自己大肚子怀儿子的情形,接下来每日观颜察色极尽讨好那是家常便饭。

    台湾郑氏的事情成了皇贵妃的出气筒,明讽暗嘲皇帝不作为不是男人不配为帝。

    胤禛很想说是不是男人你难道还不知道?

    但话到嘴边就成了:“你看把鳌拜弄去海上打仗如何?输了朕正大光明治他领兵不利的罪,赢了算他命大,另寻借口整死他就是了。如果他运气够好战死海上,朕封他忠勇公准他儿子孙子世袭罔替。”说完了皇帝自己开始心虚,好像当年他就是拿这一套对付老八一党的。

    胤禩迟疑了一下,只道:“鳌拜领军恐怕不足以压服众人,若他死了倒是不错,但赢了臣弟怕他功高震主不好除。满蒙八旗子弟水战必败无疑,但鳌拜能指挥得动汉军水师?副将的人选也要斟酌一番才好。”

    胤禛也想起诛杀年羹尧之后的是是非非,历来杀功臣这种事皇帝都讨不了好啊。

    胤禩又说:“有个亲王坐镇是不是更好一些?比如简亲王?”

    胤禛顺着弟弟的思路说:“抬举简亲王不如抬举安亲王,至少安亲王绝对忠心。”

    因为外祖岳父的关系,胤禩通常避而不谈安亲王,他只说:“臣弟记得简亲王差不多是这几年没的,不去也好。其实臣弟以为朝廷参战不在别的,荷兰人那几门红衣大炮要盯紧了,那个东西才是日后与台湾对持的筹码。”

    皇帝听了这话眼睛里立时溢满柔情蜜意,他用低悦的声音对弟弟说:“都听你的。”

    胤禩一听这话就想:政事这样就谈完了?他还意犹未尽啊。

    胤禛留意了一会儿弟弟坐立不安的样子,最终叹了口气:生儿子这件事对老八还是过于刺激了些,或者是朕和太后给他的压力太大了?

    皇帝最后只能自己开口:“再两个月,朝廷要对南边用兵,朕看蒙古那边打算给朕施压了。”

    胤禩有点明白皇帝的意思,他没吭声,心底觉得这个时机刚好。

    胤禛继续说:“太后的意思,是不要一边欺负蒙古人送来的女人一边又让蒙古八旗身先士卒死而后已。如果只是洪承畴那一堆破事,朕倒不怕几个蒙古王爷,如果加上台湾郑氏的事情,蒙古那边的确需要先安抚着。”

    胤禩闷了很久,蹦出四个字来:“大局为重。”

    胤禛快要仰天长叹了,他多想听弟弟说一句:“四哥别走,有什么咱们一起担着。”难道共同进退就这样难,两辈子都求不得?要不是老八不待见他的意思溢于言表,他真不愿意提起移宫的事情。

    胤禩又迟疑了一番:“那政务?”

    皇帝几乎要吐血了,他想听的真不是这一句。

    不过胤禛还是识时务道:“奏折邸报朕每日使人送来,朕也可以隔一日来一次嘛。那些请安折子就不烦你,你自己选些议题琢磨,也别太费心写条陈,让人跑一趟乾清宫朕就过来。动嘴皮子总比动手写字容易。”

    胤禩点点头,他虽然觉得老四实在太黏糊了,但这样替他费心还是要知恩图报的。

    胤禛还在说:“暑气还重,你也别太贪吃冰了,女人身子不比男人,受了凉要落下病根的。”

    胤禩面部扭曲了一下,最终只回道:“四哥也别太贪凉,凉茶少饮两口,晚间安置时窗户别总大开着。”

    胤禛决定打住了,他只是想给老八一点私密时间好好冷静罢了,又不是生离死别,怎么说着说着像是劳燕分飞一去不回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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