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禩好不容易得了一天整休不必办差,只睡了半个上午刷了一匹马,就被皇帝死皮赖脸拖回皇帐拘着。虽然胤禛许他不必侍候笔墨文书,但帐子就那么大点儿地方,前面又有蒙古人时而求见,连眯觉都不能安生。

    下午皇帝让年轻的世子小贝勒们自行打猎,互相认识切磋,自己仍旧批折子。

    批到一半,皇帝正调戏昏昏欲睡的弟弟,就听见帐外来报襄亲王求见。

    胤禛揪住弟弟问:“你上午同襄亲王都说了什么,给朕交交底儿,免得朕应对不当。”

    胤禩呵欠连天:“记不清,谎话谁记得?”

    胤禛自觉无趣,将他扔回床铺里用被子埋好:“昨晚累了半宿,喝一碗安神茶你先睡一觉,晚上朕陪你去跑马。”

    胤禛转回前帐,宣了襄亲王入内。

    他其实真不大喜欢这个名义上的弟弟,总觉得这个博果儿同老十四有什么地方挂像,都是仗着身份和母妃横冲直撞,对自己这个做皇帝的兄长丝毫没有应有的敬畏。

    当然胤禩也不敬兄长满口谎话,所以被他灭得彻彻底底,现在还躺在龙床上。

    博果儿进了帐子急急忙忙打了千儿:“皇兄万福,臣弟给皇兄请安。”

    胤禛免了他礼,问他这个点儿怎么不和蒙古世子几个去围猎松快筋骨,就听见襄亲王张嘴道:“臣弟想向皇兄讨个人。”

    胤禛心头有不好的预感,沉声问:“你想讨谁?”

    博果儿四目望望,压低了声音道:“皇兄,咱们兄弟明人不说暗话。臣弟舍不得宛如,你把她还给我吧。”

    胤禛深吸一口气,在心头大骂胤禩一千八百遍。这厮口才果然不同凡响,昨日之前襄亲王还一副要将不守妇道的老婆杀之后快的表情,过了半日就成妻奴了。

    皇帝沉着脸开口相斥:“胡闹,你福晋去年早没了。宫里只有董鄂氏乌云珠,你自己把老婆弄没了怎么找朕讨人?”

    博果儿毫不退让,就差当着皇帝撒泼打滚:“管她是宛如还是乌云珠,反正臣弟就是喜欢她。当日是臣弟对不住她,皇兄富有天下什么样的女人找不到,就可怜可怜弟弟把她赏还给我吧。”

    胤禛总算遇到一个比自己还不讲理的人。他也终于知道为什么总是看襄亲王不顺眼了:这厮同老十四一个样儿,无理取闹举止悖狂,只会跟朕抢老八!

    老八你到底给他们灌了什么**汤?

    皇帝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同弟弟摆事实讲道理:“你看,今年你也是十八岁的人了,当年皇阿玛八岁管家,替太祖皇帝将随军事务打理得妥妥帖帖。你也收收心,替朕好好跟蒙古世子打交道。差事办好了,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你喜欢多少朕都赐给你。”

    博果儿一针见血戳破皇帝的甜言蜜语:“臣弟把差事办好了,皇兄就能把宛如还给臣弟?”

    胤禛额头青筋暴起。“除了他,别的任你选。”

    “臣弟就喜欢她!”

    胤禛气死了,除了太后,两辈子还没人敢这样同他唧唧歪歪讨价还价。于是他开始釜底抽薪,败坏老八名声:“你以为你喜欢的女人是个好鸟?她若真是贞烈节孝的,又怎会趋吉避凶入了朕的后宫?”

    博果儿闻言喜道:“皇兄不喜欢她,正好还给臣弟。”

    胤禛憋屈磨牙:“她已经挂了名号入宫为妃,还是皇贵妃,哪能送来还去?你以为还是以前在关外吗?妻妾互赠?你以为礼部和御史不会血溅金銮殿?”

    博果儿忽然灵光起来,当即提议道:“皇兄能令人诈死入宫,不如再做一次?你知我知天知地知,不会让皇兄为难。”

    胤禛耐心耗尽拍案而起:“她你就别再想了,就算朕允了贵太妃也不会许她进王府。你不会忘了当年她连死了都不得你半分侧目,你就没想过是她求了朕脱离王府?”

    博果儿嘴唇紧紧抿住,就在皇帝不耐即将命他道乏时,忽然一撩袍子双膝跪倒:“皇兄,臣弟从小从来没真求过什么东西,为宛如臣弟第一次求了太后,今日臣弟就再求一次皇上。皇兄就把宛如还给臣弟吧,臣弟是真喜欢她,不管她什么名分进门,都会好好待她。”

    胤禛这下真傻眼了,老八到底给他说过什么?博果儿就一点不介意老婆跟了别人,居然还在他面前指天誓日会痛改前非。

    这件事情的起因还是董鄂氏先与皇帝不清不楚吧?

    皇帝也暴躁起来,未经深思话已出口:“谁都可以,他不行。你不用再求了,他跟了朕,一辈子除非死也只能跟着朕。”

    博果儿闻言陡然起身梗着脖子吵道:“皇兄太霸道了,宛如原本跟的是臣弟,是皇兄用手段弄去,要论从一而终她到死也该是臣弟的人!”

    皇帝怒道:“朕最后说一遍,你福晋被你侧福晋联合太后弄死了,说不定贵太妃也知道这事。她跟着你回去只有再死一次,你护不住她。真为她好,就当她已经死了,跟谁也别提。事情闹大了太后要出手谁都拦不住。”

    他故意扯上太后贵太妃,顺带连同襄亲王的侧福晋也一道打下水,用意自明。

    襄亲王怒视兄长:“皇兄真不肯放宛如回来?”

    皇帝默念一句襄亲王也算长辈朕不计较,回道:“你能说服太后贵太妃,再来同朕说情。但丑话说在前头,事情闹大了只会害死乌云珠。太后不会容忍一个挑拨兄弟关系的女人存在,贵太妃也一样。你自己掂量清楚了。你已经屈死了一个福晋,还要再害朕的皇贵妃一次?”

    襄亲王默了,面上还是年轻人特有的单纯愤怒,不过眼神间已有松动。

    道乏过后,襄亲王整个下午都在回忆当日府里宛如病重时额娘与博尔济吉特氏都说了什么做过什么。

    胤禩对于整件事情毫无所觉,他是猜到太叔公会试探皇帝,但低估了襄亲王的执拗与不识时务。他自以为再嫁之身太叔公定然嫌弃不要,却忘了彼时入关之初,连太后与贵太妃都是改嫁过,襄亲王耳濡目染并不认为这是多大的事。

    夕阳西斜的时候,胤禩睡饱起身,自觉肚子有些饿。

    胤禛也在内帐歪着,就着一盏酥油灯看东西,头也不抬:“你总算舍得起身了,可怜朕操劳整晚整日,天黑了还要舍命陪君子。”

    胤禩直接无视了胤禛话中的调戏,起身挪到矮桌上拿酥油饽饽吃。

    “别吃这个。”胤禛扔出一本折子打飞他手里的饼,道:“你一整天没吃正经东西,一会儿还要跑马,朕让他们去热点宵夜,吃完了就出。”

    胤禩惊讶了:“四哥真要陪弟弟遛马?这个时候了?”他以为老四只是说说,拖延时间打他。

    胤禛低头哗啦啦翻折子:“朕说过这辈子不诓你,应过你的事情从来算话。不过是跑马,就算你要干政朕不是也赶着把折子送你跟前?”

    胤禩傻眼,皇帝表白他吃不消。

    胤禛抬头睨他一眼,哼道:“朕的秉性就是这样,你别拿年羹尧的事情来说事。他是他,你是你,朕分得清楚。”

    胤禩更惊讶了,下午是不是生了什么事?

    廉亲王后知后觉地察觉皇帝不寻常的苦逼气场,一时也不敢插科打诨胡乱撩拨哥哥,默默对坐,乖巧安静地用了烤羊肉与奶茶。

    或许只是京城的折子让他不爽了?

    胤禩很乐观的想,他这几天真挺老实的啊。

    用过宵夜,皇帝特意嘱咐胤禩穿厚实些,风帽带好,连披风都要内衬狐绒的。

    不过是去遛个马,有必要这样?

    很快胤禩就觉不是皇帝陪自己跑马,而是自己陪着皇帝哥哥泄精力。胤禛把马抽得厉害,两人风驰电掣般在无垠的草甸上飞驰,将跟随护卫的侍从甩得老远。

    初夏夜里的寒风刮在脸上脖子上,微微刺痛的折磨让人想起了当年出兵准格尔的军旅生涯。行军最艰苦的时候,日夜追击流寇,京城的粮草补给跟不上,没有热水热食,一日连同皇帝都只能用一餐果腹,手脚满是血渍脏了只能浸在暗河溪水里泡一泡。

    皇帝一口气不曾停歇,在夕阳落尽之前冲上矮坡,胤禩后一脚跟上。

    一直到余晖落尽,二人都不曾开口说话。

    美景共赏同享,一种共分天下的畅快与肆意。不必开口,尽在不言中。

    “再过多少年,战火终将烧到这里。”皇帝没说话,胤禩缓缓开口,轻声叹息。

    胤禛怔怔的,许久方道:“早年读宫史,只觉皇阿玛文治武功古今罕有,也偷偷想过世祖无能,为了一介妇人寻死觅活罔顾江山于不顾,无论禅位还是驾崩都窝囊得很。一代君主一辈子没因政绩闻于世,反倒因为红尘情结为人津津乐道,令爱新觉罗氏蒙羞。”

    胤禩静静听着,不打岔。

    老四想过的,他也不是没想过。玉牒族谱虽然改了,襄亲王福晋只博尔济吉特氏一人,但悠悠之口难堵,岂是掩耳盗铃能遮掩的?

    “但如今再看,世祖比许多八旗宗主更有远见。”胤禛忽然又道:“多少旗人随太祖拼杀、随太宗入关,为的只是抢银子掳女人,大杀四方再回关外过四处游牧的逍遥日子。世祖却已然见识了蒙古做大的危机,拼着母子不合的名声始终不肯让蒙古妃嫔生下子嗣。”

    胤禩亦想起投身两年来,太后的咄咄逼人之势,心有余戚。

    胤禛扬扬鞭子在空中甩了空响:“世祖顶了多少压力,罢诸王贝勒贝子管理部务,推行汉学重用汉臣,又得罪了多少宗亲王室?孝惠太后到死都不肯开口说汉话,这般与皇帝对着干,怎么能怪世祖皇帝宠妾灭妻?”

    胤禩仍是听着不说话。

    胤禛在泄,胤禩清楚。胤禛在探寻往后的路,所以他默默作陪。

    他胸中亦有抱负,亦有豪言壮语,亦有海清河晏的壮丽山河。

    这一切,都在等待一个机遇,或者等待一个真正的伯乐。

    “老八。”胤禛又开口了:“你来帮朕。”

    胤禩抬头回望过去,眼里趁着落日余晖的光芒,闪烁不明。

    胤禛面色平静地看着胤禩:“一切都还没生,还来得及。你愿不愿?”

    胤禩目光柔和下来,一句愿不愿意的征询比甜言蜜语更动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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