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和氏璧在你手中的消息,天下皆知,倒是杨公宝库的消息,回头要不要放出去?”

    难得没穿浅色衣裳,而是换了一身大片墨色点缀着淡紫色的万花秦风套、就连头饰都是样式大方素简银饰的凌楚思站在旁边,轻声同李世民说道。

    此时正是夜阑人静,万籁俱寂,李世民一行人直接在郊外扎营歇息,半空中只有一钩弯月清幽。

    在他们两人的面前,被捆得严严实实根本动弹不得的杨虚彦看着面色还好,应该没受什么虐待,就是精神有些恹恹的。

    李世民沉吟片刻,旋即微微蹙眉道:“再等等吧!杨公宝库的消息,我倒是打算放出去,但不是现在。”

    毕竟,杨公宝库不同于和氏璧,后者最大的意义其实还是象征意义,而且只是出自慈航静斋这等江湖人手中,但是杨公宝库的话,就牵扯甚广了。

    至于反隋的名义——

    李世民看着杨虚彦的眼神里闪过一道意味深长的光,“这不是有个现成的么?”

    凌楚思闻言,也不禁弯起唇角轻轻的笑了下,“这倒也是。”

    李世民慢声悠然道:“杨广谋害先帝、毒杀太子杨勇,窃取国祚,乱臣贼子,其罪当诛!幸而还有先太子遗孤在世,我等定将辅佐皇孙,复辟大隋正统!”

    至于隋朝复辟之后,皇孙杨虚彦早年在杨广的追杀下艰难求生身体已经是伤了根本,后来又为了复辟隋室正统而夙兴夜寐、殚精竭虑,最终精疲力竭、心力交瘁而亡,连一个子嗣都不曾留下,临终前只得将江山社稷托付给陪他恢复正统的陇西李阀这点事情,凌楚思和李世民对视一眼,彼此之间心知肚明,自然不必多加赘言……

    长身玉立、披着一身溶溶月色站在营帐之前的季霄白,有些呆怔的看着李世民钻出来后,敲了敲马车的窗沿,叫上凌楚思两人一起去了另一个营帐中。

    他的脸上还带着易容面具,其貌不扬而又呆滞木然的脸上,唯独那双眼神仿佛笼着淡淡的一层薄雾,可怜失落得让人几乎为之心碎。

    因为长孙无忌请来的几位大儒文士都被安排在了一起,所以,同处一个营帐中的何叔,披着一身学究儒衫,才敷衍了事的应付走了另一位精通秦朝史学的大儒之后,方才探出一个头来,看着自家阁主三更半夜不睡觉在这里晒月亮的举动,不由得微微有些挑眉,小声关切道:“霄白?”

    季霄白回头瞥了他一眼。

    何叔登时瞪大了眼睛,看着阁主可怜兮兮的模样,也顾不上继续打瞌睡了,压着声音忙不迭的问道:“这是怎么了?”

    季霄白嘴唇微微张了张,对上何叔满脸担忧越睁越大的眼睛,终于还是抽了抽嘴角,什么也没说就直接转过身去了。

    ——凌楚思和李世民在关押杨虚彦的那个营帐之中待了这么久都没出来,百爪挠心的季霄白简直整个人都不好了,看着那个营帐的眼睛一眨不眨,专注的视线里,仿佛还有令人看不透彻的薄雾弥漫。

    何叔一脸茫然的看着他,半晌得不到回复后,看着季霄白都快站成石雕了,终于也抽搐着嘴角把脑袋缩了回去,跟另一位大儒打了个招呼,直接躺下睡觉了。

    大概有半个时辰过去,凌楚思和李世民才双双从那个营帐中出来。

    两个人谁也没往季霄白这边看,只是分别之际,李世民笑着道了声:“早些休息。”

    凌楚思则是眨了眨眼睛,安静的点了点头,同样道了声晚安。

    李世民回了自己的营帐,凌楚思也溜溜达达的回了自己那辆极为宽敞舒适的马车——李世民视她为贵客,再加上凌楚思毕竟是女子,所以,连李世民自己都同兵士们一起安营扎寨的时候,就只有凌楚思不用睡在地上。

    钻进了马车里面之后,凌楚思侧过头去用手掩着打了个呵欠,一捧肩侧垂下来的墨色长发宛若流泉倾泻而下,她侧着身子拽过来一个枕头,刚要躺下,马车的帘子便被人掀开,季霄白的身影如一阵风一般,轻轻的闪了进来。

    凌楚思单手支在塌上,侧着身子回过头来。

    看到季霄白后,不由得微微挑眉道:“怎么这么晚还没睡?”

    在凌楚思面前,季霄白脸上的易容面具自然已经摘下去了,这会儿听到凌楚思的话语,他也只是下意识的回了一句道:“想你……”

    凌楚思听了,面上的表情还是一副不置可否的态度。

    季霄白抬起头,借着马车里一盏小灯笼微弱的光线,认真的看着她,待到视线扫过凌楚思头上素银点缀着极其微小的蓝紫色宝石的发饰时,突然微微一怔,福如心至一般,从怀中小心翼翼的取出一条项链来。

    那是一个用三朵花镶嵌在一起形成的吊坠,花心处是和凌楚思的发饰材质颜色完全相同的蓝紫色宝石——她身上佩戴的那些首饰,和季霄白手里这条项链,刚好是一套。

    凌楚思霍然间睁大了眼睛,的闪过一丝惊喜之意,“我还以为不小心弄丢了,居然在你这里?”

    凌楚思伸手想要拿,季霄白却是微微抬手,错开了凌楚思的手指。

    凌楚思顿时微微一怔,抬起头来不解其意的看向季霄白。

    季霄白却是顺着她抬头的这个动作,直接帮她把这个项链戴在了脖颈上。

    他的指尖微暖,把项链的梅花扣轻轻扣上的时候,仿佛不经意的擦过她的脖颈上一小片白皙柔嫩的肌肤,只觉得触感微凉。

    凌楚思完全是下意识的低头瑟缩了一下。

    季霄白嘴唇动了动,帮她戴好之后,才低声道:“上次……那天晚上不小心落下的。翌日一早我发现后,你已经出去了……”

    等他拿着这个项链收拾好心情出门,然后在河堤岸上找到凌楚思的时候,还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就骤然得到了凌楚思一句“喝酒误事,你别介意”的答复,直白点说其实就是,睡过之后,她不要他了……

    当时想到了种种可能,唯一没想到自己竟然第二天一早就被甩的季霄白整个人都是懵的。

    心神恍惚之下,季霄白根本顾不上自己手里那条项链了,同样心烦意乱的凌楚思那会儿估计也没发现自己丢了东西。

    再然后的种种变故,两人之间的形势可谓是急转而下,这么一来二去的,凌楚思弄丢的这条项链,竟然就被季霄白这么小心翼翼的保管到现在……

    凌楚思旋即坐直身子,伸手摸了摸脖颈上项链挂着的三朵花样式的吊坠,忍不住又抬头看向了季霄白。

    季霄白回给她一个浅浅的笑容来。

    凌楚思眨了眨眼睛,突然道:“怎么突然想到把项链还给我了?”

    季霄白伸手指了指她头上的发饰,“这个和这些是一套的吧!”

    凌楚思随意的披散着墨色长发,轻轻的抿了下嘴唇,晚上的时候她才换的这身万花秦风套,难为他三更半夜竟然也看得出来……

    第89章 初唐风月

    杨公宝库在独孤阀府宅出口的外面,尤楚红和独孤凤的突然出现,无疑让原本剑拔弩张的魔门各方势力以及慈航静斋、净念禅宗等人之间的气氛迅速变得愈发暗潮汹涌起来。

    只不过,众人僵持在那里许久,也等了许久,从杨公宝库中拿到了邪帝舍利的人,却迟迟不曾出现。

    一开始的时候,所有人都还沉得住气,不过,等待的时间变得愈发漫长之后,在场的众人,即使是宗师,都变得有些惊疑不定起来。

    ——等到这一晚终于过去之后,所有人的心中都已经有了一个明确的念头,要么杨公宝库还有其他的秘密通道可以出去,要不然,就是里面的人,已经彻底葬身在宝库之中了。

    相较之下,府宅就在杨公宝库的上面,挨着杨公宝库这么久,却什么都不曾拿到的独孤阀中人,除了一开始的气急败坏,这会儿反而变成了最淡定的一批。

    尤楚红耷拉着眼皮,满是皱纹的脸上依旧十分雍容贵气,她就这么稳稳的坐在那里,独孤凤则是俏生生的立在她身边,同样的神色平静。

    一直等到那些人全都等得丧失耐心,纷纷离开之后,尤楚红才任由独孤凤搀扶着走到了那个通往地牢的通道前面,深深的叹了口气,淡淡道:“通知人,把这处入口封起来吧!”

    独孤凤还有几分诧异之色,“奶奶?”

    “陇西李阀的二公子,就是叫做李世民的那个,我听说,和他关系特别好的长孙无忌,前几日才寻访了好些精通秦史典籍、亦或是机关术的人。”尤楚红摇摇头,喃喃轻叹道:“得到和氏璧的也是他吧?那个叫做李世民的年轻人,不可小觑……没想到我独孤阀日日守在这杨公宝库的上面,最终却还是白白给陇西李阀的那个小子做了嫁衣……”

    依旧得不到邪帝舍利的下落,只得无功而返的魔门中人和慈航静斋、净念禅宗以及宁道奇互相戒备敌视,直到双双避着离开此处之后,方才各自安下心来。

    梵清惠面含忧色,眼睛里却带着掩不去的冷意,“此番魔门中人空手而回倒是件好事,若是邪帝舍利落入他们手中,再出来个魔头,岂不是苍生之劫?”

    顿了顿,梵清惠又声音轻柔却极其坚定的喃喃道:“妃暄被人伤至此,这件事,我绝不会善罢甘休!”

    师妃暄是被凌楚思打伤一事,天下皆知。

    身为净念禅宗四大护法金刚之一的不嗔大师听了,也只能是摇头叹息,道了声佛号:“阿弥陀佛……”

    倒是宁道奇,有些苦笑的摇了摇头,轻声道:“我那日替妃暄疗伤之时,本还以为她伤得虽然有些重,不过,调养些时日自然也就回来了,却没料到,那凌楚思下手竟然如此狠厉,竟是直接冲着废了妃暄的武功去的……”

    本来就有些心神受创的梵清惠,听着宁道奇又把自己的伤心事重复了一边,几欲失去所有理智的恨声颤抖道:“妖女心思歹毒、卑鄙无耻!”

    不管慈航静斋怎么讨伐凌楚思,反正梵清惠的这些话一时半会儿也传不到她的耳朵里去,更何况,她当时既然敢动手,自然也就想好了后果。可是,即便如此,她依然还是毫不犹豫的动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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