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融抱臂养神,这一次出行他本就不太赞同,奈何如今神界已经不再是当初洪涯境一般单纯,他们这些上古之神说得上话早已寥寥无几,大势伏羲之手,他们也无话可说,只能随波逐流。至于是否阴奉阳违……呵,身后那众多仙将无疑就是后手,哪怕他们出工不出力,这些人也足矣。

    左右钟鼓不能离开不周山,那其他龙族就算再嚣张也祸害不到神族头上,祝融觉得伏羲完全是无事找事,套句以前安息说话,纯粹吃饱了撑。

    “唉……”

    “怎么唉声叹气?”共工挥手让仙将退开距离,自己走到祝融身边,不远处太子长琴闭目奏琴,神色间一片肃穆,全然不似往日般闲适淡雅——让这个老实孩子做这种事也着实是为难他了。只愿没了下次才好……

    可共工也明白,就算今日不成,日后也会卷土重来,只要伏羲野心不止,他们便没有安宁。当年带走长琴,也不知是对是错?

    若是安息身边,虽然没有天界高高上,但胜有知音相伴,万事随心。

    ……也不知安息现如何了。下界匆忙,还未来得及与人间旧友联系,何况安息之前状况诡异,也不知好了没有。

    神和人对时间感觉全然不同,人间已经沧海桑田,但共工感觉中也不过才过去了短短数日时光,一切鲜明如昨日。

    “……无事,只是觉得日子颇为乏味,如今想想,这天界空寂时光还不如当初人间游历时来有趣。”

    那时定居凤麟洲,虽人烟稀少,但每日有共工为伴,不时聚集三五好友畅谈趣事,品味仙酒佳酿,喝到兴,与安息合奏一曲,众人欢。那种日子何等逍遥自,可惜,一去不返。

    “此间事了,你我便留人间吧。”

    共工闻言一惊,回头去看,发现众仙将之中并无神色异样,略略放松。回眸嗔视,“你啊……怎么又想起回人界了?没事别瞎说话,被听见了总归不好。”

    “怕什么?”祝融不赞同摇头,“当初去神界是为了昔日情分,娲皇、神农、阎罗飞廉……这些故友知交都留下界,伏羲一人上天界,未免太过寂寥。何况当时也想看看那所谓神仙世界会是什么样,结果……你也看到了。我本为火神,如何能忍受万古空寂?你……若是不愿意也就算了,我不强求。”

    共工轻叹,“你都开口了才叫我随意?我倒无所谓,只是长琴那孩子愿意么?”

    祝融哈哈大笑。“怎会不愿?只怕高兴就是这孩子了!若非天界之门非古神不可开,他只怕早就下界找安息和他那个小知己去了,哪里会安安稳稳天界呆上这些年?”

    这下共工倒觉得十分惊讶,“怎么会?长琴这般安稳性子,怎会做如此想法?定是你又唬我。”

    “这可真不是,怎么你心里我就是这样?”祝融叹口气,搔乱了火焰般红发。“你莫不是忘了谁把他带大?安息那家伙,不也是表面正经,内心里不知道打什么折腾人注意?长琴自幼跟他身边,难免受其影响。何况当年他也走得不情不愿,若非担心安息和他都受牵连,我又怎么会那般强行带他离开?这么多年,他一直放不下,再过些时日,说不定就成了心魔啊……”

    共工性子清冷安静,孤独寂寞于他而言并无特别,他也并非长袖善舞之人,这些人情冷暖弯弯绕绕,若不是祝融点出他也不会深思。然而祝融如此说了——抬眼看去,对方担忧目光正落那已然长成温润如玉男子身上,心中不禁好奇,祝融做下决定,究竟有几分当真忍受不了漫长孤寂,有几分为了太子长琴?

    “说起来,这次回到人间,总觉得灵气污浊了许多。而这浊气——似乎也不同寻常。”

    共工是水神——水,至清至纯之物。这天地间再微弱灵气变化他也会察觉,何况如此明显异变?

    祝融蹙眉,“这……确实有些奇怪。”

    他身边火灵盘旋,天地正气萦绕,这些微弱浊气他并未放心上,若非共工提起,他只怕都不曾注意到这点。

    “说到底也不过是些凡俗气息,于我等并无损害,不必意。”

    共工点点头,也就不再挂怀。

    裹挟着神力尖锐笛声自结界内爆发出来,笛声音色清越,曲调却万分诡异,好似世间一切苦难悲伤俱其中,生生扭曲,却不觉有怨恨杀气,只是平静。

    如此极端感觉被神力无限放大,虽然被结界阻拦部分,但结界外众人俱是面色一白。共工祝融都是如此,他们身后仙将就是不堪,严重者,直接吐血昏迷,轻者也是气血翻涌,面色红白。

    “……安息大人笛声?!”

    众仙神眼前光芒一暗,仿若夜色凝聚其中有星华璀璨法咒重重击飓风之壁上,呼啸风声似乎也有了瞬间迟滞。

    祝融听那声音,下意识便去看太子长琴。

    “长琴你怎么——”

    太子长琴却是面色苍白,手下弹奏也越见迟缓,然而曲声未曾停,那方才一击究竟是谁做?

    太子长琴两度分神,维持乐曲不断已是颇为费力。一来以他之能,即使弹奏一曲繁复也可分心他用而不错一音,但此行目让他实不愿为之弹琴。二来,这首乐曲饱含深情,技法也十分高超,若非是他,寻常琴师绝无可能重现此曲而分毫不差。

    不情不愿如何入情?能勉强将琴曲维持已是十分吃力,如今二度受创,再维持下去,未免太过为难他这个才修行不过千年乐神。

    那说话声音虽酷似与他,却也不过是相似,而那话中提到人才是叫他乱了心神祸首。

    他说……安息?

    究竟有多久未曾听过这人声音,听过他笛声,甚至于,连他名字也好久不曾被人提及。

    如今,这些压心底思念破封而出,他才知道,原来自己一直想念榣山岁月,想念那个人。

    “……”

    深吸一口清冷雪气,长琴缓缓放下双手,有方才那般笛声,想必那位龙神早也该醒了,再弹奏下去也无甚意义。不知方才说话之人是谁?

    飓风结界前,一抹恍如深夜暗影身姿临风屹立,纵然是长琴自己,也不得不承认此人风采令人心折。长琴自认风姿不输任何人,但此人身上隐隐有一种傲岸霸道,那是自己没有。

    这人,不知是何来历——

    “这人身上气息倒有些意思——”长琴转首,不明白父神所言何意,然而祝融眉间冷漠却叫他一惊。难道说此人来历是敌非友?那安息——

    “小子,你是何人?”

    司幽与神农联络完毕便想着回去给安息寻些去浊气灵药,怎想回到神殿却发现安息气息已经消失。他四处寻找也未能找到蛛丝马迹,毕竟叶安息也人间混迹了许多年,做事也并非全如这世界神仙妖魔一般,只知道以法术灵力隐蔽行动。

    一时之间,司幽竟真找不到他行踪。

    还是神农提醒,叶安息虽然偶尔胡闹小孩子脾气,却不是会随便不辞而别人。想来也是觉得自身状况不容乐观,不愿麻烦他们,自己另想它法去了。

    这天地间还能不被浊气所扰,除了天界,便是不周山。

    司幽听罢恍然大悟,也不纠结叶安息不辞而别错误,马不停蹄赶向不周山,到不曾想,此处竟有其他神族大军来临。司幽也是经历杀伐之辈,一眼便看出这些人来者不善,心下焦急几分,面上不动神色,一如既往面部坏死。

    “小仙司幽,乃是神农神上座下。不知几位是?”

    “原来是神农座下,难怪气息有几分熟悉。”祝融演戏水准早已炉火纯青,笑容爽朗十分阳光,熟知他本性共工长琴表示有些不能直视,司幽却是长了好几个百分点好感度。“我是祝融,前日有孽龙南海作祟,逃入此处,我们是来抓它。方才听你提到安息,莫不是叶安息?”

    曾听安息念叨往事时提起几位好友,司幽自然知道祝融与他相熟,知道名字并不奇怪。而那位蓝衣白发神族,想必就是与祝融几乎形影不离水神共工,那边奏乐想必就是太子长琴。这三人身上气息平和,到时他们身后那些仙将,虽说已然受创,但杀气反而十分明显,有愈发浓烈之势。

    司幽心中略转,便知道其中曲折。躬身行礼,“原来是祝融神上,想必这两位便是共工神上与长琴神上,小仙失礼了。安息大人前几日不见踪影,想必是来到此处。大人与此地龙族交好,这结界想来是困不住大人。方才笛声正是大人所奏,应当不会错。”

    “凝墨也能被他吹成这样,真是越来越回去了……”祝融半真半假地抱怨,“不过他到这里来做什么,这里什么都没有——”

    说着,祝融共工脸色倐变,对视一眼,心下暗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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