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一生就像东流水,自彼岸来,迢迢东去,复又西归,轮回不休。

    有人,一生如溪流平淡,有人,一生壮阔波澜,江河入海。

    无休止轮回中,总有些人,有些事,如泥沙坠沉水底,仰望着头顶清澈天空。待到某一日,一个小小暗涛涌来,过往一切都像昨日般清晰呈现。

    美好,酿成甘蜜;悲伤,撕裂成殇。

    叶安息无法想象这比梦境惨烈一幕竟然真出现他面前!

    这几日,天地间清浊平衡变得模糊,大地之下有甚么暗暗涌动,令人不安。叶安息连续数日都做着不祥梦境,他以为这只是受环境影响缘故。

    梦境中月明星稀,鏖鳌山中地火涌沸,一列列行走山间人像是绝望亡灵,散发着将死气息,影影绰绰,看不清他们脸。

    铛!

    铛!

    铛!

    锻锤敲打兵器声音像是斧刃,劈开混沌模糊梦境,他看见铸造炉旁那个人将炙红剑胚投入地火,那些行走人被推入熔岩,一个亮红色泡泡迸裂,岩浆沸散,什么声音都没有,一切都被吞没……

    铸造炉旁那个人死死抿住嘴角,像这地面上黑曜岩一般坚硬、冰冷、孤寂。如同神魔般冷眼注视着生命消散,亡魂叹息——第一把剑成型。

    岩浆越发红艳,像是饱饮了鲜血巨兽,无声蛰伏着,等待着什么。

    叶安息知道那个人是谁,他看到那人颈间玉坠火光下发亮,发烫。可是那个人怎么会如此残忍?

    他伸手去抓,缺什么也没抓到,天地仿若死域,一切光明都消失,只有垂悬天地缠绕着黑火巨剑——

    那剑上布满细细鳞纹,如同鳞甲。每一片鳞甲下都是一缕枉死冤魂,凄风哀嚎,绝望可怖,浊气奔涌。

    他本该是厌恶,本该是痛恨。伸出手,触碰剑身上贯穿始终一丝金线,却只觉得温暖熟稔,好像上面寄托了谁思念,对他说……对不起。

    然而那梦境缺少部分就他眼前发生!

    叶安息捂住嘴,眼瞳骤缩,难以置信——

    混沌间,他听到谁轻念着他名字,循着一线轨迹,他来到此处,然后……没有然后了。

    所有景象随着烈火焚烧而飘零破碎。无长夜里,天与地震动起来!鏖鳌山顶间,赤色光柱直冲云霄,击穿了天穹!

    烈焰熔炉崩毁,释出靛蓝与绯红两圈耀眼光芒。山峦这撼天动地天崩之威下发出巨响,随即垮塌!

    一声震彻九天金铁鸣声久久回响,满天星辰似乎都这奇异长吟里不安地震颤着。

    他冲进地火,却没能拉住那人义无返顾身影。

    有个声音告诉他,这就是命运,这就是天道!

    他注定只能做一个旁观者,看着,看着,伸出手,只有水月镜花。

    黑云空中翻滚,一场突如其来,数月未停大雨,终酿成了冲刷神州大地洪水。

    黑色大雪下了整整三天,乌云蔽天,大地被黑雪掩埋,头顶洋洋洒洒雪像是那人燃烧殆余灰,再向他们道别。

    叶安息陷入了冗长梦境,梦境里,有人笑,有人哭,烦躁槽乱,那是剑中亡魂们过往——

    而他梦到多,是一对兄弟,是一个人坚持梦。

    梦境中已经变得坚强男人抱着剑一步步迈过茫茫风雪,一步步,走回过往。

    无数记忆流水般眼前掠过。

    十二岁时,意气风发蚩尤给他一个鱼妇眼珠。

    八岁时,蚩尤带他到草原上看‘龙’。其实那只是一只蛟。

    那一天,温柔夜风覆盖了躺草原上他们身体。蚩尤成为族长,许多人单膝跪地,朝他哥哥效忠。

    七岁时,两兄弟依偎阴暗房子里,面前生起一堆温暖火。

    五岁时,半大蚩尤带着食物与水进来,喂给襄垣,帮他擦了擦嘴。

    那是起点,也是终点。

    鹅毛大雪几乎淹没了一切,襄垣稚嫩哭声中,蚩尤顶着狂风,艰难走上断生涯,抱起全身冻得青紫他,缓缓下山去。

    叶安息以为这就是全部了,却没想到会亡灵回忆中看到自己身影。

    也许只是残片,也许只是一回眸望见。

    他走过许多地方,走过许多部落村庄,帮助很多人,看过每一片风景,见过许许多多不可思议事。

    期待,渴望,伤心,失望……

    后,漠然。

    那些残留亡魂中片段记忆有他影子,当然,襄垣也有。

    榣山清净孤冷,仿佛讽刺着后终局鏖鳌火山。

    月圆银盘,潭水镜花。

    长琴乐声带着轻欢乐,像奔涌山涧,清澈晶莹。

    襄垣学着他样子双臂叠脑后,躺雪白岩石上,仰望星空。或许是月明思故乡,襄垣说起家人事。

    “安息家人是什么样?”襄垣笑了笑,“一定都是是很美好人吧?”

    静默叙旧,他们都以为没有回答时候,叶安息开口。

    “并不是多么美好啊……不过,对我而言美好,是我妹妹。”

    长琴失手错弦,琴声突兀,诡异余音袅袅而散。

    叶安息闭上眼回想着,“我爹娘从来都不身边,我年纪还小时候,只有出生不久妹妹。那种小小样子像是小猫崽一样,好像随时会死掉。可我只有她了,所以我用我一切努力让她过得好,让她活得开心。”

    “那……后来呢?”

    “后来?嗯,我想想,对了。后来她长大了,长得又漂亮,性格又活泼可爱。我妹妹是世上好宝贝,有很多人都喜欢她,有一个人差点就追到她了,不过被她发现他根本是玩。我那时候很傻啊,就把那个人打成了重伤……回头我妹妹还说我没脑子,瞎逞能,说她一个人就能解决。可是做兄长,再过多久都是兄长,哪怕不再那么傻,也放不开手……”

    襄垣转过头看他,眼里有他看不懂光。“你妹妹……那她现呢?”

    也是被一个人孤零零地留了家中,一个人怀抱着谁都不懂念头等待这漫无止未来么?

    “……”

    叶安息摇头。

    “不了。很久很久以前,就不了。我想这一生,大约再也没有相见之日。”

    襄垣张嘴,无言。

    长琴道:“……为什么不找阎罗大人问?他应当是知晓。”

    叶安息拍拍他膝盖,轻笑摇首。

    “没用,谁都找不到她。何况为什么要追逐?一切生都是走向死,死亡阴霾涤,又会是重生。我只要知道,只要相信她还世界某一处安稳活着,我就会一直祝福她,等我走进死亡,我魂灵亦会守护她到永远……”

    ……

    叶安息轻轻摩挲着剑身上血色金线,襄垣后声音还剑身中回响。

    阴霾天空裂开一道缝隙,狭窄天光破云而出。

    照亮了茫茫前路,与……漫漫过往。

    三天之后,蚩尤停破碎林前,这是后一处,他也没有把握能不能找到那柄断生。

    他做事向来随心所欲,唯独对着为亲近人束手束脚,先是寻雨,后是襄垣,而如今,他们都离开了……

    “你,叫蚩尤?”

    同这片天地相容墨色布靴停他视线里,少年仿佛人怀抱着那柄他熟悉又隐约不同断生。

    没有黑火盘绕与飞扬血焰,没有冤魂哭嚎,断生剑安静得像是襄垣一般沉寂。

    “你是谁。”

    蚩尤好战秉性告诉他,眼前人并不如表面一般柔弱,就像他妻子,第一个打败了他人一样。

    叶安息没有回答,只是将断生横握递到他面前。“我曾经想过,他那么崇拜哥哥是什么样。现我知道了,你是个很好哥哥,他从未曾真怨过你。”

    他发着抖,接过那柄黑色大剑。

    一道血色金线穿过剑身,将上万片流转灵魂与铭文紧紧锁一起。剑身暗淡无光,然而当蚩尤握上去那一刻,他双眸呈现出一片赤红。

    他依然问。“你是谁?”

    叶安息摇头,这个问题,其实连他自己也不清楚,但是他知道现蚩尤,还不可以知道自己名字。

    他是与□火一同诞生混沌中造物,他名姓就像是祭祀召唤,让他们得以借助他力量,得以受到他庇佑。可蚩尤不行——他身上饱含着煞气浊气,叶安息虽然还不明白清浊之气与自己到底有何关联,但他隐约猜想,那并不是一件很有趣事情。

    他指着蚩尤手中仿若活物般黑色大剑,隐约看,金线间隔处勾勒出简约纹章,形如七叶。

    “襄垣是我祭祀,我是听到他召唤而来。”

    蚩尤看着他,眼神中满是不信,“我弟弟是龙神祭祀,你又是谁?”

    小胳膊小腿,绝对不可能是以凶暴出名龙族。

    “我不是听命于伏羲神族,何况襄垣也不知道我身份,只是临走前无意识召唤了我。”叶安息缓缓叹息,“我只是没想到,只不过是短短数年,就再也不见了。”

    他以为襄垣会一直作为优秀工匠活下去,会打造出无数神兵利刃……可是,他没有想到为了这天地间第一柄成形剑,襄垣竟会选择以身殉炉如此激烈而决绝方式——

    不成功,便成仁。

    或许是他太天真,纵然是过往江湖中,藏剑剑冢中铸剑师以身殉剑神兵利刃又何曾少过?他却只当是南星怕鬼,不喜欢那阴森森剑冢。

    或许只有为执着人才能明白那种飞蛾扑火般心情吧……

    “好好用它,襄垣就里面沉睡着,也许……”

    也许什么呢?

    纵然是见面,也是生死相隔。

    剑灵和人之间隔了彼岸两端,一步错,生生相错。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算是个过渡,主要是写襄垣心路。由于借鉴了大量世界观原著,所以不算今天内了,晚上该还是会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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