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莲花是白莲叶姐姐。

    白莲花晓得罢?

    就是前些日子刚少昊国三年一届东台花会上,凭着一身娇柔明媚、楚楚可人、圣洁清涟、出尘不染美丽气质一举夺魁那个白莲花;就是现整个少昊国街头巷尾都传言她善良真挚、人见人怜、玉洁冰清、丽质天成那个白莲花; 就是传闻她出生那日一十二只紫金凤凰于白家上空奕奕盘飞,派头场面惊天动地那个白莲花;就是早先君太昊位时便被指名瞧中,且将来要嫁给少昊国彼时太孙即当今太子侧君尔殷作君后那个白莲花。

    就是那个众所周知人间尤物——白莲花。

    那,白莲叶呢?

    白莲叶是白莲花妹妹。

    是今日借着酒劲白莲花十六岁生辰宴上小闹了一番那个小丫头。

    白莲叶年芳十三,是个正正经经小丫头没错,不过打她生下来真正这么叫过她除了自小同她关系亲近师傅留仙君子以外,便只有面前这位身着墨衣公子。不过真真说来,今日场除了白家一家子也只这么个墨衣公子。

    彼时白莲叶立宴桌一侧,撑着两个酡红腮帮子一声不吭,她方才席间闲着无聊多饮了些酒,抬手取茶解酒时不当心碰翻了一只酒壶,好巧不巧翻到了这位唯一墨衣宾客身上,她父亲白滕当即怒了,厉声呵斥道:“你如何不长眼睛,竟将杯中酒水洒到侧君身上!还不些同太子侧君请罪!你平日里那些规矩都学到哪里去了?”

    若论平日里规矩白莲叶学是学了不少,只是学去了哪里别说白滕不晓得,连她自己也未曾晓得,只不过平时白莲叶所犯大都事小,她认错态度又极好,关于那些规矩去向白滕向来打了好几个马虎眼。只是今日白莲叶低着头半天不肯吱声赔错,她得罪又恰好是个太子侧君,白滕担忧恼怒之余就不得不问一问她这规矩学到了哪里。

    若是平日里遇见这种事情白莲叶一早哭天抢地地自我批判起来了,但是今日她脑子有点沉,酒意拖累了她一贯积极行为作风,她不吭声态度让习惯了白莲叶自主请罪那一套白滕颇为不满。若是白莲叶一直这么沉默下去倒也还好,但她恍惚间听到了她父亲正向她问话。依照平时惯例父亲提问白莲叶应当是非答不可,于是她晃着沉重脑袋思考了一下,很认真地答道:“从哪里学该就是到哪里去了。”

    白莲叶觉得既然规矩不自己这里,那它约摸是自己循着来路回家了罢。

    白莲叶这话一出,席上人大都惊了一惊。白家人从来不知道他们家二小姐胆敢这般不卑不亢地回嘴,平素二小姐可是从未忤逆过白滕意思。某满身酒污太子侧君则是饶有兴致地瞧着这个与传言大相庭径白家二小姐,再瞥了眼他未来岳父那张已经变成猪肝色老脸,从侍女手中接过一方帕子一边擦拭着衣前酒渍,一边好似漫不经心地勾起了他薄薄唇线。

    虽说白莲叶师承留仙君子,但白滕心里清楚,当年名冠少昊留仙君子于一夜之间匿迹销声,又于次日子夜一袭白衣提着两个酒坛子翩翩然进了他白滕屋子,告诉他愿意隐退白家作他两个女儿师傅,这留仙君子循分明是遁世绝俗路子。

    虽然彼时乍见留仙白滕一下子惊得从床上滚了下来,但他作为少昊国未来国丈,他应变能力超乎常人,于是他镇定地遮了遮床上瞪大眼睛妻子肩头滑下半乍春光,又从容地系好自己脱到一半中衣,撂了撂鬓间散落几缕丝发,伸出手摆出一个标准迎宾姿势,友好地接待了这位天上掉下来白馍馍。

    这白馍馍香是香,四书五经六艺无一不精,而白莲花需要也正是这么一个无一不精师傅。只是这师傅过于“无关世俗”,世俗教养一类规矩他一概不管,但这些世俗规矩白莲花作为将来君后又是非学不可,白滕便只有自己教导他两个女儿。

    由此,纵使白莲叶怎么看都只像是白莲花成才路上一个顺便,但就这规矩而言,白莲叶确确承是自己白家祖训。

    白滕每思近一层,面色就暗一些,直到他完全想明白他这个素日里谨守本分二小姐今日是拐着弯子言鞭他教导无方时候,他脸已然暗得看不见了。他见白莲叶默立身影微微摇晃,眼睛也跟着她花晃起来,白滕心里一阵躁火,抽手便向白莲叶面上刮去,白莲叶突然趔趄着向后几步,才堪堪避开。

    白滕空扇了一手掌风,心里是窝火,刚想再次发作,却闻一直静坐旁白莲花扑上来止住白滕,泣道:“父亲莫要如此,想是妹妹吃多了酒,才落得个糊里糊涂,莲花今日先替妹妹向侧君赔过,待妹妹明日酒醒,莲花再亲自领她往侧君处赔罪。”言罢又将潋滟水眸望向冷眼旁观某太子侧君,那脉脉眼光似是希望他能假以援手。

    某侧君尔殷含笑接了那目光,用手指弹了弹衣服上那块湿漉漉地方,又拿起弹过酒渍手指放鼻下嗅了嗅,笑着道了句毫不相干话:“这玉琼浆若是盛玉盏里闻着倒没有这么芬芳,此时渗面料里虽有些肮脏,却好闻很。”

    白莲花跪地上泪眼一怔,白滕亦是猛然惊觉太子侧君一直从旁相看,遂整了整面容,转身向着侧君低头弯腰恭敬道:“今日是莲花十六岁生辰,臣下只请侧君一人相聚,本想是个家宴,大家开心过了便罢,遂容得小女一番随意。没曾想臣下这个女儿如此不知轻重,胆敢拂了扫了侧君兴致,臣下实罪过,恳请侧君责罚。”

    尔殷颔首道:“这个小丫头拂了本君兴致,果然当罚。”伸手将白莲花扶起,拭了拭她眼角,柔声道,“只是莲花方才求情心意甚厚,便是要罚也得到明日罢。”

    尔殷寥寥数语中满是对白莲花怜惜与意,一丝清凉慰然捂灭了白滕心中火气,自己不是还有个成器女儿吗?白莲花闻得尔殷这番鸣音耳畔一红,伏了伏身子道:“莲花代妹妹恩谢侧君。”

    白滕亦礼道:“臣下谢侧君宽容。”又见白莲叶始终木立不发一言,心里又是一火,嗔责道,“侧君体谅你为何还立着不动?方才让你请罪你不肯,如今谢恩你也不会了吗!”

    白莲叶脑子里醉意早被方才白滕一阵掌风扇去大半,此时闻得她父亲一声吼,立刻抬起头想要应答,一张口突然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地向上涌,她来不及言语,即刻用手捂了口鼻,趁着意识尚存些许,摇摇晃晃地向外奔去。

    恍惚中她望见一墨衣男子正着眼看她,时而眼晕清亮如星辰,时而眸底幽黯似夜幕,交叠映衬,明暗难辨。只是她觉得这样明明暗暗深深浅浅眸光极似后院满溢荷香粼波幽泞淤塘,仿佛自有一种熟悉。

    她后回首瞧了眼那一潭子浮动沉静,止不住步子地离开了。

    白滕看着白莲叶后一片黄色衣角一闪而过,宽袖一甩,叹了一声,静默无言地坐了下来。

    尔殷淡淡收回目光,其实方才席间他便一直望着那抹嫩黄色身影一杯接一杯地将桌上大半壶玉琼浆灌下肚去。须知酒里能得上似玉琼浆这样名号,大都浓郁醇厚,酒量厚重者如他平日饮此酒亦多不过两壶,一个小丫头居然把它当水喝,他倒是头一回见到。不经意地,他对她起了兴趣。她将酒泼到自己身上时,他本以为她会惊慌失措,毕竟自己身份特殊,却没料酒劲壮胆,传闻里胆小慎言白家二小姐居然张口驳言自己父亲。他本是存了看热闹心思,却白滕掌风挥下时伸手推了她一把,才叫她险险避过,他这样帮她,他自己都觉得吃惊。

    尔殷低头看着自己彼时推得白莲叶几步踉跄那只手,又抬眼看了看端坐身旁面色赧红为他布菜白莲花,这才是他当初千挑万挑宜佳美人,万花丛中一抹绝俗气质。他收回心思,叹声笑了笑,止住白莲花正布菜手,道:“我与莲花自那日告别,已有四年,虽一直未曾再见,我却亦日思夜想了这许多年岁,今日终得相见,唯觉莲花风姿品貌尤甚当年。”

    白莲花知他口中“那日”言指七年前专门为尔殷选后而设那场盛会,忆起往昔从前,她抿嘴低头道:“侧君谬赞了。莲花当之有愧。”

    白莲花俯头一礼,云髻间一只青蓝玳瑁簪甚是显眼,尔殷瞥了一眼,淡淡问道:“我仿佛记得你以前有一只碧叶翠钿,很是靓人眼睛。”

    白莲花微微一愣,旋即抬起头含笑道:“大抵是让我那丫头收进了匣子里,都是些小时候物什,也有许久辰光没有戴过了,侧君不说我也是有些忘了。”

    尔殷“嗯”了一声,似是想到了什么,笑了笑道:“寻出来吧。花如白莲叶似碧芙当长相见才好。”

    白莲花细细咀嚼道:“侧君说可是‘如花似叶长相见’?”

    尔殷笑叹道:“都说白莲花不但是个倾国倾城貌,还是个多才多艺身。看来我从前只倾其貌,不识其才,倒是寡见了。”

    白莲花听尔殷赞她,掩面浅笑:“都是些外头传进来东西,我不过闲来瞧几眼,打发辰光罢了。”

    尔殷知她谦虚,便转开话题问道:“莲花素日爱看什么书?”

    白莲花答道:“也没什么爱,总不过《女诫》、《内训》之类,都是些女子读书,有时得了空,还会携两本佛经抄抄,但求心静,不求其他。”

    尔殷有些讶然,道:“佛经?你竟还有这个心思?”

    原来,这少昊国自建国起便隐于东海之滨,举国蛰居于岱舆、员峤、方壶、瀛洲、蓬莱五座岛上。少昊国人自诩为上古白帝少昊后族部落,将自己所居五座岛屿名为仙岛,借着得天独厚地理位置千百年来过着自给自足封闭式生活。

    少昊国人虽然闭门不出,但少昊国五座仙岛名气却不知怎地传了出去,且几百年内越传越响。东海对岸人闻此神仙名声,皆是心驰向往,络绎前来拜访。但少昊国既然淼淼东海隐世千载,自是有一套依云傍雾避世法子,岂可轻易让人寻得?故此,来人大多连个影也寻不着便无功而返,稍有接近也不过只看到一片无法穿越浓雾心生怯意,从而迷途知返。

    少昊国不让外人进来,却默许少数国人出游。少昊国对外打着仙家大国称号,但由于五岛常年不通外界,国人对数年如一日生活愈发厌倦,于是那些出游归来人带回来一些东西瞬时成为了少昊国奇稀罕物件。但出去人毕竟是少数,带回来东西也有限,所谓物以稀为贵,那些稀罕东西一到国内便以高价卖出,一股脑全进了达官贵人口袋,寻常百姓家便是瞧一眼也是精贵。

    这种情况直到百年前先帝太昊继位才得到有效改善。太昊即位之初实行开放外渡政策,国人倍受鼓励开始成批出游,也将大量外来物什引进国内。如此,原本王族贵人们消遣逐渐开始平民化发展,到了如今尔殷父君连硕位,这些外来物什已然遍地可采、贫富皆宜。

    尔殷惊讶不是没有道理。虽说自他爷爷开放外渡之后,诗词歌赋一类古来文化大量流进,极大地促进了国内诗歌文化发展,但类似说书、话本儿这样鲜玩意儿是引人入胜,甚至可以说猖獗地侵入了广大少昊国人骨髓里,国人将喝茶听书作为大众消遣早已成为少昊国坊隅巷陌寻常事情,可谓童叟同乐。

    百家争鸣情况并不多见,大多数文化兴起都预示着另一个文化衰退,外头说书听书进来了,固然动摇不了少昊传统国学文化,但到底使它国人眼中色彩淡了许多。白莲花平日里读些《女诫》也就罢了,那些书虽说是传统文化,归根究底几百年前却也是外面传过来东西,只是这佛经里面是些晦涩难懂道理,若无相当悟性以及沉静心意怕是耐不得这般枯燥语言罢。白莲花这样一个正值芳华女子居然肯花心思这上面,着实让尔殷惊讶了一番,惊讶之余又不由得问了问。

    “只是闲来无事随手拿来,哪里就花心思了呢?”白莲花唇瓣弯弯,眼里也似漾着一潭流霞,缱绻婉转过处,数泽芳香空余眼稍,真是一双叫人流连眼。

    尔殷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白莲花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别过脸接着道:“若真说上心思,我妹妹莲叶倒真有一片心思呢。”

    “唔?”尔殷抿了口茶,饶有兴致地问道,“方才那小丫头?”

    白莲花但笑不语,只微微点了点头。尔殷却提了胃口,放下杯子问道:“我看不像。若是通了点化,少说灵根也是有,也该显得机灵些,怎么偏就做了这样糊涂事?”

    白莲花接过尔殷喝过茶杯又添了一杯茶水,答道:“侧君头回见她,自然是不知道。妹妹素日虽不吭声,骨子里却是个机灵。小时候性子还未磨成,时而顽闹也是有,每每犯了错,她却都晓得自己主动报给父亲。”白莲花看了眼一直默坐一旁白滕,将杯子重放回尔殷面前桌几上,“父亲念她年幼,总是不忍责罚,她虽然错处不少,如此一来,却从来都能讨到许多便宜。”

    白莲花又转手再添了一杯茶,双手递到白滕面前,白滕叹气接过意欲一饮而下,手举到一半,又叹了口气将茶水分毫未动地放回了桌几上。

    “后来……”白莲花望了眼父亲面前盈满茶水杯子,凝眸处水波浮动是父亲眼角几处褶纹,眉上几丝鬓白,白莲花将胸中一口叹息咽了下去,继续说道:“后来她性子也静了,脾气也变了,错处也少了,只是犯了错就认习惯还,今日……今日大抵她……”

    白莲花话到一半,便被白滕一声立起打断了,白滕朝着尔殷恭敬一礼道:“臣下不胜酒力,想求侧君一个方便,允许臣下暂告休息,待到侧君临行,再来相送。”

    尔殷含笑回礼:“岳丈大人请去歇息罢,我稍留片刻也便起身回去了,是时岳丈也不必来送了。”

    白滕又是一大礼:“臣下谢君隆恩。”又转头同白莲花细细叮嘱道,“你代为父好生款待侧君。”

    白莲花起身应道:“是。”

    白滕又向尔殷掬了一礼,方才退出屋子。

    直到白滕脚步声消失,白莲花依旧立着。尔殷并不言语,也不理会面前白莲花给他倒那杯茶,只自顾提了方才白莲叶还未饮那壶玉琼浆斟了一盏。

    尔殷呷了口酒,抬眼间仿若不经意环视这屋子,这里布置得甚是精致,大如装饰格调,小至杯盘器具无不投他所好,让他一进门便倍感惬意,看来这白滕他身上确是下了不少功夫。

    也不过只一眼,尔殷即放下了杯子,对始终没有坐下白莲花道:“坐罢。你倒是好心。”

    白莲花闻言坐了下来,低头细声道:“到底是我妹妹,父亲也不是不疼她。倒是莲花今日逾矩了,擅自引侧君陪我唱了这么一出。”

    尔殷唇角眉眼皆是弯弯,笑道:“这倒没什么,不过那小丫头事情我倒是问真心实意。”

    白莲花微微愣了一瞬,转眼笑道:“妹妹读经是确有其事,不过我们这些俗人之中到底有哪个是真正有大智慧呢?涅槃境界于我们大都虚妄,何况她一个不识疾苦小丫头。”说着又掩面笑笑,“这个也许于她而言也说不上爱,不过是多年闲着将养得来习惯呢。似是养花养鱼也都是她平日里习惯,连着说书话本儿一类我估摸着现下也该她枕头下面压着罢。”

    尔殷唇角依旧笑着,但眉梢却平了下来。白莲花才她父亲面前明里暗里地替她妹妹求情,现却他面前这么说,虽是一番笑谈,她字里话间分明有意无意带了些贬低。若是平常听来,倒也没什么不妥,不过方才白莲花将她妹妹抬得那样高,现下哪怕只用一根手指头轻轻一推,也足以让白莲叶掉得狼狈不堪,这样落差让尔殷不得不感到奇怪。

    尔殷此刻才算真正抬眼认真地打量着这位他少时亲自选出准君后。她今日素衣亭亭,青丝袅袅,巧笑嫣嫣,真真一朵风姿绰约出尘不染白莲花。他回想方才席间种种,发现她谈话时极少与他对望,总是敛着眸子帮他端茶布菜,偶尔对上眼她亦是不愿多做停留。

    尔殷本以为她端是一副端良温顺性子,现他才发现她温软绣花枕头里面原来也藏了一包针。

    白莲花自己说完,半晌不得尔殷应声,不由得抬头望了望,却正正撞上尔殷看向她目光,她头一次忘了移开眼,亦是呆呆地回望他。

    《诗经卫风》有曰:“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白莲花曾默默提笔将这篇《淇奥》抄了约百遍不止,抄完成品又羞赧之余被她数焚毁。彼时她不知自己为何如此,事后细细想来,她知道她怕是同无数妙龄女子一样,思春了罢。但她是白莲花,少昊国将来君后,并非寻常家女子,自然做不得寻常女子可以做事。

    只是她心中悸动不安并没有随着那些纸墨一起烟消云散,却似将烬未烬纸灰沉心底,乍眼看只是一堆灰白,只需微微一阵风过,将表面死灰拂开,里面火红苗子或许咻地一下子就冒了出来。

    眼前尔殷正是吹了这样一阵风,撩开了白莲花捂心里尘灰,她心须臾烨烨如烜烈。

    眼前尔殷正是如此一位匪君子,化作了白莲花眼底心头诗句,让她心底焰燃至眸帘。

    白莲花原本柔和目光里此刻含了很多她自己都不曾察觉情愫,须知一个人站得越高活得越艰难,尤其是像她这种头上戴个“准”字,一只脚踏上高地另一只脚还悬半空人,是举步维艰,便是将十只手指甲全翻过来也没有她这么难熬。可是她熬过来了,她不仅熬了过来,还将自己熬成了一个国家典范、淑女名媛,这次东台花会让所有人都明白少昊国君后位置她白莲花当之无愧。她知道,这世上没有真正涅槃,却有凤凰涅槃,浴火重生。

    她是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白莲花,却也是一个芳华正茂姑娘。她也曾怨念过,苦痛过,但当光辉来了,照到她身上了,她也会衷心地舒坦,带着浅浅得意。命运注定了她一切感念都是孤独,是无从分享,但今日她遇见了他,眼前这个人,便是她生命中那个无数回压心底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温润君子,他会成为少昊国主君,会成为她白莲花夫君,会成为她一辈子港湾,成为她终身依靠。

    然后,她所有梦,都近乎成真了。

    这样她没有办法不喜悦,没有办法不激动,尤其当她对面坐着是她夫,她天,白莲花尔殷潮水般袭来目光中褪去了她一切光华圣洁色彩,此刻她如同所有寻常姑娘一样心甘情愿地把□裸自己交给她夫君,并希期望得到对方一份珍重,一份怜惜。

    尔殷此刻看着白莲花眼睛,比从前任何一次都要看得长久,看得深远,他看不到白莲花心底火,却可以看见她眼里水,从闪动到浓烈,从单调到陈杂,他都可以感觉到。只是这汹涌情潮来得太过猛烈,**和骄傲遥遥奔潮水前方,紧接着是广阔倾心与思慕,白莲花后那一点点委身于君心思被羞涩地勾浪尾,恍若游丝,只划了浅浅一道水纹,即现即逝。

    尔殷自然无法细致地察觉到千层浪中一缕游纹,当白莲花凶猛如斯浪潮意图打进他那一汪平静碧池里时候,他其实是不太高兴。

    尔殷眼里白莲花应当就是众人眼里白莲花,他从来不曾想过白莲花其实也可能不是一朵白莲花,她也可以同别花一样,可以是红,可以是紫。他没有想过,只因为他心里希望白莲花就是白莲花,他想要就是这样一朵出水芙蓉,不是一朵随便哪里都能摘来俗花,不是一朵嵌着绝俗花瓣尘花。

    尔殷平静地移开目光,这一刻他突然明白,眼前这朵白莲花约摸已经不是他从前相中那朵了。

    尔殷收回了目光,片刻之后白莲花也敛了眼眸,尔殷平静她不是没有发现,但此刻她心里某个角落雀跃着一种叫作心意互通喜悦,她来不及细想,只红着脸柔声问道:“侧君可是累了?不若……”

    她刚想道“不若便莲花腿上枕着歇息片刻罢”,抬头便见尔殷长身玉立,她面容一滞,慌忙站起来,尔殷不待她站稳,言道:“你从前也是这样么。”

    那语气平平淡淡,听不出什么情绪,若不是末尾加了一个语气词,白莲花几乎听不出尔殷是问她,她只觉得侧君这一句话似一声叹息,重重地压她心上,将她心底烧得正旺火压灭了不少。

    尔殷背对她站着,也不等她回话,拂了拂衣袖道:“也罢,夜色已晚,也该是回去了,本君一人即可,不必送了。”尔殷言罢即刻抬脚出了屋子。

    白莲花望着他远去背影,脑子里翻来覆去都是他那句似问似叹话语,原本红润脸色渐渐显得惨白。她怔怔地凝视着尔殷几近淹没于重重夜色身影,朱唇微启似是想要吐出什么话来,却终是倒吸一口气,将一屋子冰冷月华裹入胸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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