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天空宛若清水一般澄净。金灿灿的太阳孤独地悬挂在湛蓝穹顶,没有一丝柔软的云彩为伴。空气清冷寒凉,也明澈剔透,其间的景物越发萧疏爽朗。秋风吹散了寒蝉的悲切,像一把隐形的发梳,不辞辛劳地梳理着静谧的山林。离枝的树叶,如同斑斓的雀儿,在高空里翻飞,稍后落下地来,积聚在凹处,仿佛有未了心愿似的,不甘地发出悉索絮语,透着叹息的凄凉。

    古木森然、环境幽僻的密林中,一座朴拙的尖顶教堂突兀地探出头来。青灰色的建筑在周边苍翠的松柏荫蔽下,即使在白天,亦显得非常阴郁,好似向来就是鬼魂作祟的地方。——今天,此刻,就在这冰冷威严的神圣场所,正举行着一场特殊的仪式:既是永结同心的婚礼,亦是天人永隔的葬礼。

    童家的亲朋好友穿着简朴大方的礼服,默默端坐在观礼席上——其中,已经有感情脆弱的女士在低声抽泣,男士们也因心情沉痛,凝固了脸上的表情——琴师被这不同寻常的场面所触动,奏起同情的颂歌。

    苍白的新郎沉稳地走过紫红色的地毯,憔悴的脸上呈现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宁神情:自从得知美人遭遇不测,直到眼下,仪式的现场,那张脸上奇迹般地没有发生过任何变化,就像一潭冻结的池水,让人无法窥探到冰壳之下的情感波澜。

    在黑衣司仪的指引下,他缓缓来到沉睡在棺木中的新娘身边,静静聆听主礼神父庄严致辞:“我代表教会,在至高至圣至爱至洁的上帝面前问童光辉先生:你愿真心诚意与郭静英小姐结为夫妇,无论安乐困苦、富贵贫穷,你都尊重她,关怀她。忠诚地爱她,你愿意吗?”

    听到问话,新郎毫不犹豫地——似乎已然等待太久,急不可耐地——用铿锵有力的声音回答:“我愿意。”

    得到了新郎的真诚回复,神父按照程序,继而转向新娘。然而,当看到棺木中盛装安眠的美人时,他下意识地沉默了——这位姑娘体态丰盈,身上的轮廓像大理石像一样精致,有着新开花朵的青春朝气。她身着白色的华美婚纱。俨然从天空坠落的皎洁云朵,粉妆玉琢,不染纤尘。雪花石膏般的白净脸蛋上。兼具天使的烂漫纯净和圣母的慈祥安宁,眉头舒展,眼睛微闭,准备接受伴侣亲吻的娇嫩双唇优雅地抿着,两只嘴角含情脉脉地向上翘起。带着甜蜜温和的笑意。她如此安静,却又如此美丽,虽然失去了活着的生气,却也因此获得了一种梦幻的、神圣的、永恒的美,一种令人不敢直视、不忍亵渎的美……——喜怒无形、波澜不惊的脸上分明写着“惋惜”二字,良久。才声音低沉地说:“我代表教会,在至高至圣至爱至洁的上帝面前问郭静英小姐:你愿真心诚意与童光辉先生结为夫妇,无论安乐困苦、富贵贫穷。你都尊重他,关怀他,忠诚地爱他,你愿意吗?”

    回应他问话的,是一阵无奈的静寂——那是新娘从天国发出的、只有新郎能够听到的回答——这悲凄的一幕。足以令所有在场的人潸然泪下。

    片刻过后,神父肃然说道:“请交换戒指。”

    于是。新郎轻柔地握住妻子的冰冷小手,为她戴上铭刻着“永结同心”的誓言戒指。随后,又代替她,用颤抖的手,为自己戴上表达“至死不渝”决心的另一只金属圈环。

    “求神赐福,使这戒指成为你们永恒誓言的凭据。愿你们从今以后彼此相爱、永不分离。”

    至此,礼成,神父高声宣布:“我奉至高的圣父、挚爱的圣子、至圣的圣灵宣告你们成为夫妻!上帝与你们同在,直到永远,阿门!”

    嘹亮的声音在肃穆的教堂里激起了庄严的回声,与此同时,新郎那张冰封的脸竟然神奇地消融了。压抑、沉积在内心深处的泪水恰似雪山融化引发的山洪,迫不及待地想要喷涌出来。眼眶里的眼珠儿顿时变得多余,被汹涌急迫的泪潮推挤出道道血丝——眼睛隐隐作痛,只怕一低头,里面的一对珠儿就会掉出来——融合了满腔幽怨的咸涩泪水,也恍惚染上了鲜血的颜色,源源不断地倾泻进美人的棺木中,坠落在圣洁的婚纱上。

    瘦弱的双腿再也无法支撑涨满哀伤的身体,光辉无力地跪倒在棺木前,哽咽着,战栗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大家慌忙涌上前来,将悲恸到无法自己的新郎从地上强拉起来。光赫赶紧示意秘书陈殿东搬来椅子,扶他坐下。

    观礼的众人或面面相觑、或悄然落泪,都不知道如何开口、说什么得体的体恤话,才能安抚新郎那颗悲痛欲绝、生死相随的痴心。

    面对混乱的现场,年轻的司仪顿觉手足无措,只好向三少爷投去求助的眼神——光赫此时亦是眉头紧锁,愁苦地拉着长脸。无意中瞥见司仪正在用眼神向自己求助,便硬着头皮,强打精神对众人说:“感谢大家今天来到教堂,见证这对新人的结合……感谢各位的诚挚祝福,我们……让他们单独相处一会儿吧……”

    机灵的司仪马上接着他的话头说:“各位,这边请。”

    说罢,小伙儿带领大家逃难一般,一面唏嘘慨叹,一面快速离开了被悲苦气息充盈的教堂。最后,只剩下童家兄弟二人,还有,静卧在棺木中的绝色新娘——郭静英。

    光辉单肘支撑在棺木上,手掌掩住了大半个脸庞,把心情全部遮藏进阴影里。——即便是站在他身边的光赫,也看不到眼下那张俊脸上是何种表情,仅能依靠呼吸的节律和身体的震颤推测其内心的激动程度。

    就这样,两人一站一坐地静默着。不知过了多久,光赫感到自己血液都凝滞了,浑身冰冷,双腿麻木。这时,再看光辉——呼吸总算恢复平稳,身体也停止了颤动。不过,却犹如耗尽了能量,整个人无力地趴在棺材上——不管怎么说,那样子像是头脑冷静、心境平和了许多。

    见此情景,光赫偷偷松了口气,随即怀揣满腹愧疚,轻轻地、怯怯地说了句:“对不起……”

    听到弟弟的道歉,光辉长叹一声,缓缓放下遮掩脸庞的手,用红肿的眼睛看着他说:“不要说了,我相信这是她自己的选择、自己的决定。——不是你的错,跟你,没有关系……”

    第一次听到光辉用这样清冷的语气跟自己说话——虽然确定对方是出于善意、发自内心地想宽慰人,但却丝毫没让光赫感到轻松释然,倒是适得其反地勾起了更严重的内疚和忧惧——他不自觉地垂下脑袋,像个承认罪行、并且期望得到严厉刑罚的犯人一样,兀自站立不动,静静等待着命运的宣判。

    然而,光辉并没有继续关注他的自责自罪,再次转移视线,将目光柔柔地落在妻子身上,幽幽地说:“我没事,你走吧。我想安静一下,让我们单独待会儿……我还有很多话,要跟她说……”

    光赫不安地犹豫着,嗫嚅半晌,终于鼓起勇气说:“她说……她爱你,真的……很爱……”

    听闻此言,光辉头也没抬,只是微微牵动了一下嘴角,伴着一个若有若无的浅笑,轻声回答:“我知道……”

    说罢,他便重新陷入沉默,仿佛牵着妻子的手,已经一起神游到了一个外人不能理解的神秘空间。

    看到兄弟面色沉静,呼吸均匀,眼神里充满了怜惜和柔情,知道他一往情深,完全沉浸在只属于他们夫妻二人的温馨世界里,不愿意理会、也不希望有外人干扰。——确定他心绪平和,不会做出不理智的傻事之后,光赫这才顺从地移动脚步,向着教堂大门走去。

    行进中,背后,隐约传来了带着哭腔的柔声蜜语:“今天的你,真的很美……这婚纱,是我亲自为你挑选的……你还满意吗,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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