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他一上车我心里头就一阵泛酸。据说这小子当初也是学校的一块好材料。四川美院学美术的,有那么点小天分,大学时就没少赚外快。毕业了也没怎么安分地工作过,留在四川老家折腾了几年,非法不非法咱不知道,只知道他不但没赚到钱,还把从前大学时的那点老底儿,赔了个底儿朝天。因为版权纠纷和一个台商闹到了法庭,这打官司又欠了一屁股的债。后来听说北京是生产艺术家的摇篮,想到自己还有两把刷子,没准真就被哪个探子挖着了火起来,毅然决然地投奔新革命圣地。凭着卖乖得来的人缘,还真就有热心朋友介绍,认识上了我们,算是混进了组织。

    就这么一炕上吃着,一床上倒着,一道上跑着,一屋里聊着,经年累月地哥几个也算混出不浅的一段阶级感情了。他硬是拉下脸皮,死赖着要跟着我学摄影,说什么一和我配合就来创作灵感,感觉我和一般人不一样,看起来冷,其实心比火热。咋看都比他亲大哥还亲。甭说,我这人还真有一毛病,就是听不得好话,谁一忽悠就上头,拦都拦不住。不过,这小子也算是个歪才,有那么股子倔脾气,认准的事十头老牛拉不回来。这点倒像我。那些年为了在京城方圆百里混出个名,这小子跟着我也没少吃苦受罪。为了创作一张片子能卖个好价钱,咬死一个大客户,稳住自己的脚后跟,东子跟着我没日没夜的跑,没黑没白的干,他那一副拼命三郎的架势和一句句酸不溜丢腻腻歪歪的鼓励支撑,在那个真爱缺席的混乱年代,还真没少给我动力和创作激情,让我一直挺了下来,没有半路撒手。丫的还算有良心,还了债,还一心想着帮我搭建个工作室。说什么工作室就是家,有了家扎了根,看谁还敢骑在咱头上作威作福拉屎撒尿?后来,工作室倒是红火起来了,丫倒一拍屁股,潇洒地拧身走人了。跳了海,玩起了外贸生意。说什么兄弟有媳妇同享,有钱分开赚。一晃也干了几年,挣没挣钱,我也懒得问,他倒是把自己吃成了一副帝国主义的腐败相,怎么看都不像个好人。再加上刚剃的小平头,上看下看,活脱脱一个日本杂种。

    所以,每次跟他一起,心里就别扭。带一个日本鬼子招摇过市,伤咱中国人民的民族感情。

    “老实交代,今儿你又请谁?丑话先说在前面,老子今天什么也没带,到时甭怪哥哥没人味。”

    我摊开双臂,不阴不阳地点拨他。

    “丰子,您这样说忒没劲了不是,远了吧,伤感情啊。今儿还真就不让您付钱,您付钱我跟您急!不光要让您吃饱、喝足,还要再送您一尤物,让您为光着的举动感到羞愧、自责、后悔!”

    哼哼!我冷笑了一声,相信他的话,猪,都能上树了。不过,看丫极其反常的表现,一时也真拿不太准。一般情况下,这杂种是不敢随意及其轻易地乱夸海口的,尤其在钱的问题上,绝对有原则!

    他的人生座右铭就是:宁借老婆,不借钱。

    不过话说回来,丫光棍一根,也没老婆可借。

    但是,无论如何,鉴于历史上的无数次惨痛教训,说什么也不能再上狗日的当。无论是刀山,还是火海,先吃完再说。

    我刚启动车,东子一幅胜利者的姿态,拍打着我的肩膀,又把猪肘子向前猛劲一挥,以命令的口吻斩钉截铁指挥道:“开车!”

    我歪过头,不慌不忙地从兜里摸出烟,含在嘴里。瞧他那副熊样,丫的倒在我面前充起了好汉。我抬起胳膊,直奔他那桶一般的腐败肚子捣了一拳:“甭他妈的废话,你狗日的一撅腚,我就知道你拉的什么屎。少在我面前装!有屁快放,奔哪地儿?”

    这下我真急了,挥他那一拳倒像砸在了自己的肚子上,听出了响儿。

    “丫装蒜啊?还能有哪儿?老地儿!”东子也大声回嚷,又不顾人文素质地一把拽下我嘴里吊着的那根还没来得及享受的饭前烟,胡乱塞进自己嘴里。

    听口气,这小子今晚倒来了雄起,牛逼了,这是以前几乎没有的。

    就凭这史无前例的气派表现,我知道今晚有戏。三岁看到老,我还不了解他?东子一直都喜欢装孙子,也习惯当孙子,前提是只要不出钱。

    所以我临时决定下车时连放在车里的信用卡也不拿了,我也装一遭孙子,过一把吃白食的幸福生活。

    松开手刹,直奔三里屯废墟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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