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将近半个时辰的跪候,叶知秋似乎很喜欢用这样的方式来昭示他对夏暝色的厌恶,而夏暝色却以习以为常,平静的眸底不再翻荡丝毫的波澜。

    “主上让你进去。”

    听着轻细的脚步声渐近,夏暝色适时地在抬头的瞬间微动神色,于淡然中掺入了些许隐秘的惶然,换得了传话之人轻视的眼神。

    叶知秋知道夏暝色进了幽兰轩,却始终不屑于给予一个注视的眼神,宁愿把玩着手中的白瓷杯,“听说你今日去了寒水牢见了顾晚凉。”

    叶知秋在思卿园里满布耳目,他这番兴师问罪也早在夏暝色的意料之中,她不急不缓地跪地,不卑不亢地回道:“回主上,我确实见过顾晚凉。”

    余音犹在,一道劲风已自叶知秋的袖下盘旋而起,直扑夏暝色而去,而夏暝色却只是悄然化去应激而生的护体真气,神色不动地承下了这下痛楚,唇角处血丝隐现。

    “我一直觉得你是个聪明人,不会做出违逆我命令的事情,不过今天却让我失望了……”承接话音而下的是一记清脆的破裂声,叶知秋信手一抛,上好的白瓷杯就跌落在夏暝色面前的地上,碎成几块。

    他的话中隐隐带着一丝愉悦的意味,听得夏暝色莫名地想笑,这便好像有一个人处心积虑地想抓住别人的错处,而终于有一天他真的抓住了别人的痛脚,那种油然而生的兴奋欲狂的心情。

    “属下为娘亲尽了孝道,已死而无憾,听凭主上处置。”唇角的扯动带起丝丝缕缕的痛楚,但夏暝色看着叶知秋的那一眼却深藏着快意,这男人果然还是会因为听见她娘亲这个称呼而骤生怒意,果然,他阴鸷的目光似最锐利的刀刃般转瞬追至,仿佛要以眼刀剐尽她身上的每一寸血肉。

    就如同昔日他带着年幼的自己千里迢迢赶赴南疆找寻毒龙血的下落,想要将她身上那一半属于夏家的肮脏的血液一滴不剩地放干,再融入那个他朝思暮想的人的血液。

    她庆幸的是,叶知秋没能在打探到毒龙血的下落,她更庆幸的是,叶知秋把她像废物随手丢弃在星罗山上,这才有了今日的夏暝色。

    “你对顾晚凉做了什么?”叶知秋狠狠地握紧了拳头,许久才勉强压制住被夏暝色勾起的杀意,夏暝色与顾晚凉都要死,可是还不到那个时候,所以他不允许自己杀了夏暝色,也不允许夏暝色伤害了顾晚凉。

    唇角挽起一个轻巧的弧度,夏暝色浅浅笑开,眸光澈然地望了叶知秋一眼,云淡风轻得仿若说着一件极为平常的事情,“我对她下了‘七绝蛊’,她在死之前的每一日都会陷入绝望苦楚之中无法自拔,仇人女儿的痛苦,无疑是告慰娘最好的祭品。”

    叶知秋竟觉得止不住的寒意涌上心头,中“七绝蛊”之人只有七日之命,而他确实有打算在七日之内了断一切的恩怨,夏暝色果然算无遗策,断断是留她不得,还好时日也只剩下七日了。

    他微微地眯起眼睛,打量着一副恭顺模样跪在他面前的夏暝色,心中始终还是有些放心不下,电光石火间,一个念头窜上脑海,当下就凝神传音给了候在幽兰轩外的暗影,“叫楚若过来。”

    叶知秋突如其来的沉寂让夏暝色不免生出几分奇怪,这一刻,她竟有些猜不透这人的想法,不过她素来有耐心等着事情自行发展。

    不多久,幽兰轩外响起一阵轻盈的脚步声,令夏暝色敛低的眉眼间晃过一丝诧异,来人,是她以前不曾见过的。

    来人袅袅地挪步上前,在夏暝色身旁处顿止脚步,朝着叶知秋盈盈地拜倒,月白的裙角趁势滑入夏暝色的视线里。

    “楚若拜见主上。”女子的声音好似流水击荡在卵石上,带着一种独特的清越。

    夏暝色微微一怔,熟悉的颜色,更熟悉的声调终于令她忍不住悄悄撩起眼角,飞快地往边上一瞥,眼见之所见让她平静的心湖涟漪乍起。

    这女子,有一副神似于顾晚凉的颜容!

    叶知秋没有漏过夏暝色的错愕,颇为满意地点头示意楚若起来,目中的厉光一敛,别有深意地问道:“楚若,你可认得你身旁是何人?”

    楚若何其的冰雪聪明,即刻领会了叶知秋的意思,若说先前她身上还透出些许的柔弱,一待起身后浑身竟逸出高高在上的清冷,余光淡淡地扫过夏暝色,缓声道:“‘红袖添香’的夏花使岂会有谁不识得。”

    夏暝色眸光一拢,耐不住又偷瞧了楚若一眼,恍惚间,这女子的身影与昔时的顾晚凉重重叠在一起,错乱得难以分清谁是谁。

    眉心不自觉地拧紧,夏暝色的脑海中闪过无数人的面孔,她惟一能肯定的是,在观澜楼中她从未有见过这个名叫楚若的人,那么,容貌可以神似,气质呢,又是如何仿得惟妙惟肖的?

    刹那间,纷乱的疑问频频跳出,令她惯来沉静的神容里不禁裂现一丝惑然,被叶知秋收入眼中,心中竟扬起阵阵的畅快,不枉他多年来费心培植了楚若这颗棋子。

    “夏花使,你觉得如何?”

    叶知秋的冷笑惊碎了夏暝色渺远的神思,她很快就醒悟过来楚若存在的意义,她将替代顾晚凉活着,只为牵制住一个人,突然间,她有些同情楚若,这一生都将以别人的身份活着,完全没有自己。

    “楚姑娘神乎其神,若无人点破,没有人能猜到她竟不是真正的顾晚凉,只是……”夏暝色微微一顿,眸光里的锐色若流星般疾驰着没入一湖静水里,不留半点痕迹,抬起头回复叶知秋时又是一派恭敬,隐隐掺着些担忧,“只是顾晚凉经受这些时日的磨难,已不复昔日模样了,楚姑娘扮得再神似,也不过只昔日观澜楼主的顾晚凉罢了,怕是会引人疑窦。”

    最后几字她刻意咬了重音,敲入了叶知秋的心头,目送着他若有所思地踱步走回到上座,夏暝色微微挑高了唇角,似笑非笑的神情惹得一旁静默观望的楚若一阵心颤。

    “依你之见,又当如何?”事关那人的事情,叶知秋容不得其间出现一点纰漏。

    “我虽不知楚姑娘是用何种手段模仿得来顾晚凉的神韵,不过现在顾晚凉就在寒水牢里,何不让楚姑娘与她待上几日,以楚姑娘的聪慧,相信只是小事一桩。”

    叶知秋挑高眉峰,故作惊诧道:“琴绝从未对你提过这件事?”

    他生性多疑,对夏暝色与琴绝尤其防备,生怕这二人背着他暗中勾结,此刻正好有机会一试,只是令他失望的是,夏暝色眼中乍现的错愕很自然,自然到他看不出任何的破绽。

    夏暝色摇头。

    叶知秋似是陷入深思中,手指无意识地敲点着椅扶,半晌之后,才缓缓抬眼看向楚若,沉声下令道:“楚若,后日起你就住到寒水牢中,好好费些心思揣摩顾晚凉。”

    沉沉的压力坠得楚若心头一窒,先前清冷的假相出现了一丝裂痕,屏着气连忙点头称是,根本无暇分心去多想为何要到后日而非即刻就去呢。

    夏暝色却已从这字里行间嗅出不寻常的意味来,未等抹开心上的疑惑,叶知秋径自往下说,为她做出了解答,“这两日你就随着夏花使一道去会一会唐门的唐如瑟,也好真正体验一下顾晚凉的生活。”

    他说的冠冕堂皇,可堂下两人都听出了话中深意,他就是派楚若跟在夏暝色身边,监视她的一举一动。

    夏暝色垂眼,心底的嗤笑影响不了表面的恭顺,“请主上放心,属下定会尽全力配合楚姑娘。”

    楚若闻言暗暗瞥了夏暝色一眼,只见那沉静似水的容颜被夜幕的阴影雕琢出深邃的轮廓,心头似是被什么东西惹了一下,突生出莫名的惶然来。

    这女子,怕不是如表面的这般温顺,而她,是否能完成叶知秋交付的任务,掌控住这女子呢?

    “退下吧。”叶知秋不耐烦地扬手,两人应声告退。

    幽兰轩外,习习的凉风拂动着沉闷的空气,带来一阵清爽。

    楚若跟在夏暝色之后走了出来,尚来不及纾解心头的沉郁,就先被这微凉的空气惹得浑身轻瑟。

    “楚姑娘该去学些功夫,才不致被这夜风惊扰。”走在前头的夏暝色似有所感地转身折了回去,风撩动着她青色的衣角,上下轻荡的弧度似是涟漪般圈圈漫开,一时间占据了楚若的满眼,直到那人淡雅地走到她面前,她才郝然回神。

    “有夏花使在旁护佐,并无这个必要。”楚若下意识地就摆出顾晚凉的清冷姿态,但眼角眉梢都还残余着仓促间的生硬,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别扭,可莫名地就是不愿在这人面前输了气势。

    夏暝色的唇角挽起一丝笑容,不多不少,仿若那拂绿江南岸的春风般,飘散出沁人也惑人的温和,“这夜见深了,不知楚姑娘住在何处,好让我有这荣幸送姑娘回去。”

    楚若心神一迷,唇瓣翕动正要答话,却蓦地感觉呼吸一滞,捏了捏掌心稳了稳心神,转瞬间出口的话语就成了疏离的谢绝:“不劳驾夏花使了。”

    唇角的笑容始终温雅,夏暝色侧开身为楚若让出前面的路,看着她与自己擦身而过,淡漠的眼神终于微微一动,仿佛是墨点在一片水色里逐渐晕开,漫出无边的晦涩难懂。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一直下不了笔,可能是后继无力地感觉出现了,总觉得笔锋有些回不到初始的感觉,连文风也不知道扭曲到什么样子了,叹。

    尽量不追求文风了,只求表达清楚故事吧,呃~~~求批评指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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