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醒来时,绪方一个人在床上坐了良久。

    脑中的昏沉并不阻碍她回忆起昨晚发生的一切,她撑着额头,碧色的眸中一片晦暗。

    周防的回应代表她的确成功牵动了他的情绪,他会容忍她的索取,会主动关心她的情绪,但这些还不够,远远不够,她想要的比这更多。

    她原本没有打算挑明这种情愫的,心照不宣的暧昧远比现在这种状况要好得多。被对方所知的单相思实在太过被动,一切主动权都掌握在对方手中,他尽可以不表态,悠然地等待着她的屈服——这种认知令绪方透感到忐忑。

    少女蜷缩起身,烦躁地揉乱了自己的长发。

    她在醉酒后不自觉地吐露了心声,这意味着她对他的情感投注已经超出了控制。这种源于依赖和认同的好感正在变质,她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对他越来越清晰的渴望,已经不再满足于简单的眼神交汇,就算是微笑也无法传达胸腔中深埋的情绪。

    想拥有他,想吻他,想看到他漫不经心的表情被隐忍的**所取代。

    终端机发出熟悉的风琴提示音,绪方随手按掉铃声,她看了看屏幕,11月2号的日历提示跳到桌面上,备注的“复检”二字印入她的眼帘。

    她微怔了一下,继而笑了起来,表情温柔而无奈。

    右腕上的倒计时一刻不停地变换着数字,剩下的时间总计大约是十天,绪方看着那数字,在莫名的紧迫感中回想起昨晚的情景——

    赤色的王权者生疏地擦拭着她脸上的眼泪,指腹上的厚茧擦疼了她的脸颊,尽管那动作生涩又粗鲁,却已是他所能给予的最大限度的温情。

    她记得自己始终抓着他的手,以一种近似于祈求的态度问他“你会记得我吗?”,对方的手掌温暖而有力,他包容地握住她的手指,承诺般回答她“会”。她大概问了很多遍,他也不厌其烦地回答了很多遍,他也许陪了她很久,至少直到她睡着他都一直在她身边。

    尊……

    绪方无声地念着他的名字,内心被某种愈发沉重的东西压得死死的。明知道不久后就要离开他,她却还要在分别之前贪婪地侵占他的记忆和情感。她无法克制地反复想起与他相处时的画面,自责的情绪如潮水般将她淹没。

    你真的太过分了,绪方透。她对自己说。

    如果她再自私一点,那就可以彻底无视这份罪恶感;如果她再高尚几分,那她根本就不会去招惹他。偏偏她既贪心地想要得到他,又该死地不愿他受到伤害。

    这种想法从最开始就不可能实现,她明明知道的,却还是忍不住沉沦入那分温暖。

    绪方脸上的笑意一点点褪去,她低头看着跳动的数字,久久地沉默着。

    如果有更多的时间……

    她伸手挡住倒计时的电子屏,纤细的手指紧紧地抓住仪器冰冷的外壳。

    喜欢你、真的好喜欢你……

    将所有自私丑陋的想法掩藏在温柔的假面之下,用甜美娇弱的表象诱惑你的目光,小心翼翼地试探你的底线,哪怕放弃一切也想要留在你的身边。

    刻意加深你的愧疚,毫不客气地扼住你的同情心,撕开自己的伤口换取你的认同感。我靠近你、触摸你、拥抱你,用浸染了甜蜜毒药的语言劝服你,一步步逼迫你为我改变。

    我知道什么表情能让你垂怜,什么姿势能得到安慰。我接受你的嘲讽,还之以温软的安抚,我接受你的愤怒,还之以苍白的微笑,我接受你的暴力,就算我痛到了极限,也不会忘记在你身上留下同样血迹斑斑的符号。

    你知道我有多喜欢你吗?

    我甚至已经忘记这种感情是在何时开始,然而当我意识到它的存在时这一切都已发生。我无法用语言表述这种疯狂而病态的爱恋,仿佛你就是我存在的唯一意义。

    想要亲手剥去你用于伪装的懒散和忍耐,想要你对我放下一切不安,看着我、注视着我、眼里只有我,但……

    紧握着异能监控仪的手指猛然松开,指尖狼狈地划过那一行不停变化的数字,绪方飞快地拉下衣袖遮住那个残酷的倒计时屏幕。她起身翻找出外出时穿着的衣物,飞快地打点好自己,匆忙地梳洗完毕后,她回到了镜子面前。

    精心编织了太久的伪装,以至于她都快要忘记自己最初的丑陋**。从一开始就想要占有他的全部,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得到他的信任。最初正是因为喜欢,所以她压抑了本性去讨好他,而现在依旧是因为喜欢,所以她要更变本加厉地克制住自己。

    她一边笑一边为自己涂上润泽的唇彩,本就是樱粉色的嘴唇在光线照射下呈现出更加鲜活粉嫩的果冻质感。

    她所表现出的情感都是真实的。无论是温柔甜美的笑意,亦或是友好真诚的目光,她知道如何最大限度地利用自身的优势去博得旁人的好感,适当流露的柔弱有助于加强这份感情。她始终是在算计,但这种处心积虑却并非为了构害,而是希望通过这种温和的方式,不动声色地攻陷一位傲慢王者的心。

    但现在,我决定不再打扰你了,周防君。

    绪方轻轻地叹息,神色却柔和而温婉。

    你永远不会知道我有多喜欢你。

    你不会知道我喜欢你,喜欢到甚至不能容忍这样病态又自私的我喜欢着你。

    我憎恨自己伪善的温柔,对这该死的占有欲感到恶心,你的心应该去容纳更加广阔辽远的东西,腐朽虚伪如我根本没有资格滞留在其中。

    你从来没有见过真正的疯狂,大概也永远不会见到了,因为从现在起我只会努力抹去曾经加诸于你的暗示。我会尽量不着痕迹地从你的生命中消失,因为只有这样,在我真正消失的那一天,你才不会感到遗憾。

    感到庆幸么?尊。

    其实如果拥有足够的时间,我根本不会放过你,哪怕要亲手撕裂你的双翼,扼杀你的自由我也在所不惜。

    绪方略显无奈地笑着,神色柔和一如往昔。

    正是因为清楚地意识到即便占有也无暇享用,所以才不得不强迫自己放过你。

    感受到了么?这就是我对你的温柔,真正意义上的温柔。不是简单的笑容或者眼神传达的情感,这种温柔是从漆黑的心房中生长出的毒性果实,甜美残酷得令人着迷。

    绪方盯着镜中笑容温柔的黑发少女。

    漂亮的脸,肮脏的心。

    她忽然觉得自己大概能够理解安娜所说的话了。

    绪方笑了笑,独自出门去复检。她在楼下见到了草薙出云,于是便向他交代了她的日程安排,宗像礼司交给她的某份文件上明确要求她配合s4调查,因此她非常顺理成章地得到了夜不归宿的许可。

    在离开异能者管理中心后,绪方独自前往文件上指定的刑侦事务科。之后的几天她往返于若干个文件标明的研究所及事务科之间,有闲暇时间便投入到对浅川良太的追查之中,偶尔回到homra也只是做短暂的逗留,有时候甚至是回房间拿些东西就走。

    快节奏的问询及高频率的实验能很好地分散她的注意力,她已经不再考虑那份自私的爱意,准确说是不敢去想,因为一旦想起她就会控制不住地动摇。

    周防后知后觉地发现,绪方透在躲他。

    虽然偶然遇上的时候她还是会和往常一样对他问好微笑,但他明显能感觉到对方那种急于离开的心情。她留在homra的时间越来越少,每天行色匆匆,体质似乎也因为参加了某些奇怪的实验所以变得糟糕,他已经不止一次看见她掩饰不住的虚弱和乏力。

    无论是s4的文件,还是科研所的复检报告,绪方都毫不隐瞒地交付于他。但她越是这样竭力证明自己理由的充分,他越是能够清晰地感知到她逃避的心态。

    “草薙哥,能不能不吃外卖了啊!吃腻了诶!”八田趴在吧台上,有气无力地抱怨着,“绪方她到底在忙什么啊?尊哥你和草薙哥说说嘛……要不今天我们出去吃烤肉吧!”橙发少年一下子精神起来,万分期待地看着身旁的赤发男人。

    正在按着终端机的周防闻言抬起头,八田眼神亮晶晶地盯着他。赤之王抓抓自己的短发,懒散地喊道:“草薙,听到没?

    正哼着小曲擦拭着酒瓶浮灰的金发青年头也不回,随口答道:“不行哟~今天可是正常营业日,都出去的话谁来接待客人呢?”

    周防将编辑好的短信发出去,他屈指扣了扣吧台的台面,见草薙望向他,这才开口道:“你带他们去,我留下。”

    “唉?不要啦!尊哥不去我也不去!其实吃什么都无所谓的!”八田一听他这么说,立刻改口。

    周防并不理睬他,只是看着草薙,金发青年打量了他一会,最终推了推紫色偏光镜,答应道:“那就交给你了……不要做出格的事,尊。”他意味不明地叮嘱了一句。

    一头雾水的橙发少年看看草薙,又看看尊,茫然道:“又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吗?草薙哥,你不要老是和尊哥两个人打哑谜啊!稍微顾及一下我这种正常人嘛!”

    草薙轻笑了一声,望着他道:“去楼上叫安娜,顺便打电话问问镰本他们谁有空,让他们过来一起。至于尊……”他扫了眼把玩着终端机的赤发男人,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别管他了,总会有人做给他吃的。”

    八田疑惑地反问道:“你是说绪方?她今天回来啊?那我们不要出……呜哇尊哥!我错了我错了!我我我这就上楼叫安娜!”

    周防松开揪着少年后领的手,目送着他活力十足地跑上楼梯。

    “喂喂~”草薙见他又开始心不在焉地按着终端机,忍不住出声喊他,见周防看过来,草薙丢了支烟给他,问道:“在等绪方的短信?”

    赤之王接过烟,反常地没有直接点上。他微皱起眉,烦躁地掐着香烟,完全没有答话的意思。

    草薙笑眯眯地看着他,“透酱在努力和你划清关系啊……你做了让她不高兴的事?或者说她在做什么危险的事情,不想拖累到你?万圣节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呢?真得很~好~奇~啊~”

    周防在面对自己多年的挚友时总显得很没办法,他也懒得解释什么,索性把刚刚收到的一则短信打开给他看。草薙扫了两眼屏幕上的文字,轻佻的神情从脸上消失,他若有所思地抬眸望了望尊,问道:“所以你找她是为了这件事?”

    周防丢下被揉得不成样子的香烟,琥珀色的眸中波澜不兴。

    作者有话要说:这种善良也是病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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