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王夫人这边背地里起了歪心,盘算着怎样要所有阻碍她的人统统去死的时候,那边张氏心里也窝着一团火的从老太太院里走出来。回到东小院,张氏冷声斥退身边的丫头,反手嘭的一声将门甩上,几步走到桌边抄起一把水壶灌了满口的冷茶,总算浇熄了胸中的无名怒火后,这才一个人静坐在锦凳上开始思量起对策来。

    还不等她想出什么一二三来,门外便响起了小丫头咚咚的敲门声。张氏不耐的出声道,“早吩咐不许来人随便打扰,这才过了多长时间你们就敢明知故犯?我平日纵容你们可不是叫你们当我的话作耳旁风的,真以为我不忍心责罚你们不成?”

    “太太,是朱姨娘带着二姑娘来给您请安来了。”小丫头怯怯的回话道,“太太今早去西院前,特意留了姨娘在花厅里喝茶,说等太太回来后再相聚闲聊。刚才朱姨娘瞧见了莲子姐姐,自是知道太太已经从老太太那里回来了,她便忙不迭的赶过来给太太请安。另有管事妈妈王大娘,此刻也在外面等着回事,太太您看,这到底是见或不见?”

    门内静默片刻,就听里面传出一声轻悠悠的嗓音说道,“且将她们都带进来吧!”

    稍后便听嘎吱一声开门响,就见朱姨娘带着二姑娘并奶嬷嬷并几个管事模样的妈妈迈进了房中。

    等彼此厮见过,张氏就示意朱姨娘先在一旁落座,然后直接叫那些管事婆子们先行回话。

    听毕,王信家的首先站出来回话道,“禀太太,先前跟随咱们老爷去南边的三个管事今儿回来了一个,除了运回几车子的南方土仪,一大船的深山老木,还带回了老爷亲写的两封家信。”说着就见她双手托着信笺小心呈到张氏的面前。

    张氏拿起那两封信,先把写给老太太的那封随手放在一边,就迫不及待的将给自己的那封当场拆开来读。等瞧完,双眼就看向站在王信家后面的那几个婆子,问道,“那个雕花小紫檀盒子你们可有带来,若带来了现在就直接给我吧。”

    话一落地,就见里面有一个相较年轻的媳妇赶紧站出来,果真呈上来一个紫檀盒子。张氏手里把玩着那盒子,对下吩咐道,“我已明白你们老爷的意思,难为你们风尘仆仆的大老远来回奔波,回头都到账房领一个上上等的封。你们先回家里歇上两天,都告诉各自的男人,这将军府别院可以开始修建了,这木材石料地头都是齐全的,泥瓦匠也是早就安排好了的,各处都给我动起来,等过两天我自会前去查看进度,我也不管你们有没有偷懒,索性你家老爷回来后自有分辨,这里面除了王信家的,剩下的且都先下去吧。”

    等那些媳妇婆子千恩万谢的退下去,张氏才笑着王信家的说道,“好姐姐,还傻站着做什么,你这样倒叫我一直抬头看人说话,弄得我脖颈怪累的,还不快捡个凳子坐下陪我说说话。”

    王信家的立马笑盈盈谦虚道,“奴婢可不敢坏了规矩,在太太姑娘跟前,哪有我一个下人坐的份。”

    朱姨娘这时抿嘴搭话道,“王姐姐一向重规矩,家下奴才哪个不敬重你的人品?只是规矩外有人情,姐姐从小跟着太太一路长大,情分岂是别人可比?再说,姐姐若是执意不肯就坐,岂不带累着着我也不受用,也要跟你一起罚站不成?”

    “姨娘真是越来越会说话了,几句话说的我好像不坐这凳子就成了罪人似的。”王信家的乐得凑趣道,“罢罢,我就是不顾及太太待我的情分,只为了不连累姨奶奶不跟着我一起受累,我还是坐下为妙,省的哪天我被人堵在角落打了黑拳还不知道究竟是得罪了谁?那我岂不是很冤枉?”

    等大家相继落座,张氏就示意奶娘将二姑娘带到里屋玩去,又叫人端来煮好的香茶新蒸的糕点,三人便开始边吃边聊。

    朱姨娘关心老爷,就先直接向张氏问道,“老爷在金陵那边可好,刚才信里都说了些什么,还有琏哥儿,在南边的生活可还都适应?好太太,你快给奴婢仔细说说,省的奴婢对老爷对少爷整日牵肠挂肚的。”

    “老爷的性子怎么样,你还不了解,那是最为沉闷呆笨的。他在信里还能说什么好话,无非就是惦记着那个没影的将军府园子,千叮万嘱的提醒我记得一定要准时开工,其他就是那些记着土仪的名单,一桩桩一件件记得巨细靡遗,那是生怕再有奴才贪了他的东西似的?”张氏打趣自个老公道,“至于琏哥儿也好的很,老爷向来宠他,那里又有咱们世交的亲戚,身边一大堆

    堂兄堂弟的陪着,再加上没有我这个亲娘在一边管束,可不是乐不思蜀了。”

    “太太说的很是,再不济哥儿身边还有元姑娘陪着,怎么也不会无聊着他。”朱姨娘附和着道。

    停顿半刻,朱姨娘接着说道,“说到大姑娘,昨儿我去二房那边找周姨娘消遣,听说二老爷不小心染了春寒,如今卧病在床呢,太太,您要不要特意过去瞧上一瞧?”

    “他倒是会病,正赶上这个节骨眼上。”张氏冷笑道,“前几天我刚与老太太议好了搬家的黄道日期,他就恰巧在那天病了。”

    “太太的意思,可是以为二老爷这是在装病?”王信家的插话道。

    “我倒觉得不像。”朱姨娘疑惑道,“我听周姨娘说,二老爷原开始只是小恙,大家都以为不过吃几副驱寒汤药就能了事,故也没怎么在意,谁知这风寒竟越拖越重,最后是不得已了这才开始卧床养病起来。”

    “管他是真病还是假病,反正为了小叔子这事,今儿母亲还特意将我叫过去责罚了一顿,就算不是阴谋也是阴谋了。”张氏想起前事,原先心头强压的火气重又冒了出来,“说我苛待兄弟,骂我揽权抠钱,还说我这管家不过几年的光景,不知有多少公中物件进了我的私库,如今更是连奴才的银钱也贪上了,就差没说我从里到外没一点当家奶奶的气派了,真真是气人的很。”

    王信家的向来善于揣摩人的语义,这回听自家太太复述老太太的话音,立马担忧道,“老太太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她还有意收回太太的管家权不成?若果真如此,那可真就糟糕了。”

    “哼,自从咱们老爷那天光明正大的忤逆她开始,她哪天不想着收回管家权。”张氏不屑道,“她要是想收,我还懒得管呢。老太太可是比咱们大多数人都精明,她心里哪能不清楚只要有咱家老爷还掌管外帐一日,这管家的权利收也等于没收。也就弟妹一直拎不清,整日垂涎这劳什子的管家权,累死累活不说,还净上赶着得罪人,也不知究竟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这二老爷这时候病了,是不是咱们近段时间就搬不了家了?”朱姨娘直指问题核心,“若他们是存心的,等二老爷病好了,说不得还会有别的借口。”

    张氏斜瞥了朱姨娘一眼,说道,“这些年,你果然进益了,总算知道他们这是故意的。”

    “原本还以为这一次太太定能达成所愿,现在看来是咱们高兴的太早了。”王信家的也忍不住感慨道,“也不知这二太太究竟是在折腾个什么劲。”

    “这世上没有只许她出歪主意,不许咱们还击的道理。”张氏平静无波道,“这些年我早就斗累了,姑奶奶我不陪他们玩了。二房不想搬,那咱们就搬。”

    “这二房不搬,咱们又能搬到哪里去?”朱姨娘不解道。

    “先搬去我的嫁妆庄子里。”张氏下定主意道,“你们回去就开始收拾箱笼衣物,连马车都是现成的,可就在咱们前院拴着呢,省了多少麻烦,等走时再把家里能看家护院的男人都带过去,也就齐全了。”

    “那咱们走了,老太太这边怎么说?哪有去庄子上小住把整个家都搬过去的道理。”朱姨娘瞧太太这回是认真了,忙开口劝说道,“再有,太太现在还管着家,这咋一离了府,叫着阖府上下又怎么办。”

    “我既管着家,这丫鬟管事们自也是跟着我走的。”张氏很光棍道,“就是不跟着也不行啊,现今府里除了我手里攥着些钱帐,现在府里可没什么银钱了,我那好弟妹就算想接受也是不能的,除非她愿拿自个的私房往外添补?她若果真有那样的魄力,我头一个就服她,以后再也不提什么搬家不搬家的事情。”

    “凡是都得有个由头,太太这样冷不丁的要搬走,好歹得找个借口吧。”王信家的比较实际,比较关心到底能不能走的问题。

    “这还要特意找什么借口。”张氏漫不经心的瞧了对面二人两眼,道,“现在家里穷的都快发不了例钱了,我这当家主母可不得穷思竭里的想法子。前一段时间,老太太为了小儿子的前程逼咱们大房还国债是有目共睹的,贾家两房不合也是早有传闻,我就是对外人说咱家如今精穷了也是有人信的。我为了给国公府的下人们发月钱,不得已全家搬到郊外去,好腾出房子吃租子,为国公府添个进项,此等壮举无论是谁怕也得赞我一句至孝,我还白赚了名声呢!”

    朱姨娘听得目瞪口呆,无意识重复道,“吃租子,不会是我想的那个意思罢,太太难道要把咱们家租给外人住不成?”

    “然也。”张氏好心情的承认道,“我不但要租出去,还要把丫鬟厨娘花匠也租给他们,以后就叫新的东家给他们发月钱去,再有管事到了我这里支钱,就两字‘没钱’。”

    “我的观音菩萨。”王信家的合手念佛道,“如此,但凡老太太爱惜些脸面,二房那边是搬也得搬,不搬也得搬了。”

    “想跟我斗,那也得姑奶奶有那个心情。”张氏撂下脸来道。

    而此刻,王熙凤的心情也没比留在京城里的张氏好太多。不管贾琏此时如何三推四阻不情不愿,最后到底还是包袱款款的跟元春两人晃悠悠的去了扬州,而独留在金陵的王熙凤心情自然也不是十分美妙。好在,她很快就找到了别的乐趣。

    在这种既枯燥又烦闷的古代里,对大部分待字闺中的千金闺秀们来说无疑都是无聊又无趣的,而凡是无聊无趣的人又大多都有一颗旺盛的好奇心。显然,王熙凤就是这样一个好奇心很盛的人。

    前几章节里就约略提过,上辈子王熙凤师从玄门,惯来就爱看相品貌算人将来。然平常所看所见大多数不过都是些凡人,他们的灵魂多半都是平庸又不出奇的,就连如王夫人那样的小恶之人都很少见,这回竟叫她见着一个灰的发亮灰的发紫的类型,这如何能不叫无聊透顶的人心情激动难以自持。因此,好不容易激动了一把的王熙凤可不就跟薛蟠的奶娘牟上劲了。

    这一日,王熙凤正在廊下挑逗同样被留守金陵的鸽子彩雁,就见那边平儿领着一个形容俏丽身量高挑的妇人走过来。

    平儿先是带着那妇人先见了礼,后才开口介绍道,“姑娘,这是孙大的媳妇儿孙张氏,因她平日常帮着丈夫一起经营同福客栈,所以南来北往的消息最是灵通,又兼手底下还养了一帮机灵的伙计,都是成日在市井间游走玩闹的小人物,这金陵城里可是少有她不知道的小道消息。”

    王熙凤闻言先是仔细打量来人,然后才用很轻松随意的口吻说道,“大娘是哪里人?听你刚才讲话似乎不像是本地人,倒是隐约带些东北那嘎达的口音,却不知我这猜的可对否?”

    “姑娘见识不凡,小妇人老家正是辽东郡辖下凤阳城的,当年夫君走商去关外贩卖皮货,有缘结识了小妇人的爹爹,小妇人才因此才得以嫁给夫君,而后随丈夫辗转南下在金陵定了居。”王大娘解释道,“如今算算也有五六年光景了。”

    “金陵可是个好地方,物华天宝人杰地灵,京里不少世家的原籍老家可都在这里呢!”王熙凤闲聊似的讲道,“多少豪强望族扎堆似的在此地立家立族,不说那个宫里有位娘娘的甄氏一族,就是如薛家李家那样的皇商巨贾也都能数出几个巴掌,更不用说那些掌控着国家命脉的盐商米商布商了,贤夫妇若不是慧眼如炬又怎能选中这个地方。”

    “全赖姑娘对我们夫妇的看重与信任,若没有姑娘一路的扶持与教诲,我家夫君他就是再有本事,在这早就铁桶一块的金陵又能有什么作为?”孙大娘奉承道,“人皆说饮水思源知恩图报,我们夫妇恨不能将姑娘的恩情时时记在心上,姑娘今后若有什么事情是难办为难的,奴婢这里只一句‘但有所托必不相负’。”

    “瞧大娘这话说的,咱们姑娘是什么身份地位,怎会有为难的事情?不过是特意叫你进来陪姑娘说话解闷,多讲些金陵的风土人情市井传闻,你这里却又是恩情又是誓言的,搞得大家怪不好意思的。”平儿上前假装怪罪缓和气氛道。

    “是小妇人刚才失言了。”孙大娘连忙诚惶诚恐的请罪道,“民妇不过是小姐专门请来解闷说笑的,怎么倒扯了一堆无关紧要的来烦姑娘,真真是罪该万死。”

    “大娘是实在人,别听平丫头刚才胡咧咧,她最爱欺生,是个惯来扯着我的虎皮给人下菜碟的,我不叫她给你请罪已是怠慢,大娘又何罪之有?”王熙凤真诚实意的说道,“大娘也知道我家原本远在京城生活,这次虽说是回了本家,然实在跟初来咋到也没什么区别,就是有几门老亲也因天高地远的关系都疏远了。我在这里也没个可说话的人,幸而前日见你丈夫进来找管事回事,底下人孝顺不知怎的就推荐了你来,他们皆说大娘是个最为智慧通透人情练达之人,且又在这一亩三分地上经营了许多年,这坊间里若有什么秘辛传闻是少有大娘能不知道的,又兼我身边多的是阿谀奉承之辈,可不就巴巴的将你老给请了过来?”

    就在两人说话之际,远处就见翠大娘带着小丫头三两步拐进了走廊,匆匆走过来说话请示道,“姑娘,薛家那边派了管事来接他家少爷,然表少爷当时跟咱家少爷正玩的好,故此说什么也不愿回家,奶娘丫头们齐上阵劝说也不中用,如今可着劲的在仁院那边浑闹,可巧太太此时正在接待重要的客人抽不得身,姑娘您瞧,您是不是过去看看?”

    王熙凤皱眉不乐道,“那些管事奶娘也真是,表弟不愿回家就叫他多留一两日又怎样,他们为何非要执意带小主子回家,也不知他们是惧怕老主子呢,还是看小主子年小故意辖制,尤其是表弟那个奶嬷嬷,瞧着就不像是个安分守己的,明知到了亲戚家她一个奴才居然敢拿主子的派头,这回既然闹到了我这里,瞧我不代姑妈好好的收拾收拾她?”

    说着又满脸歉然的转而对孙张氏说道,“你说可巧不巧的,原本是专门请大娘过来说话解闷的,谁知眨眼间小弟那边闹出了事情,我是不得不过去的,又不敢耽误了大娘宝贵的时间。不如我这就安排大娘到茶水房里吃茶用些点心,再找个积年的老嬷嬷陪你说说话,算是全了我这个做主人的心意。”

    “瞧凤姑娘这话说的,奴家又不是哪个名牌上的贵人,哪敢劳姑娘费心?姑娘若是有事只管自去处理便是,很不用顾忌奴家这边。”孙大娘惶恐回道。

    一旁的翠大娘笑盈盈的挨上来,拉着孙张氏对凤姐儿说道,“姑娘尽管放心自去就是,姑娘的这位贵客可不是外人,正经是我家亲戚,论上来我得叫她一声舅妈,把她交给我,姑娘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是了,我怎么将这事给忘了。”王熙凤恍然大悟的拍拍脑袋,遂郑重的将人交给翠大娘,她自个便匆匆往仁院那边赶去不提。

    注视着自家小主子隐没在拐角的墙角处,翠大娘这才回过神来,伸手拉着孙张氏边走边说道,“舅妈快跟我过来,我这里可有许多话要给舅妈推心置腹,又有许多吩咐要细细嘱托,咱们也别去什么茶水房了,就直接去我住的地,那里岂不更加的方便随意?”

    等到最后孙张氏好不容易从府上被放出来,头上这天早已是暮色沉沉月上西梢,四下回顾,便看见远处孙老大拢着袖头斜倚着马车隐约模糊的身影。

    孙老大似乎听见了角门打开的声音,几步蹿上前去,等看清是自个媳妇,就憨憨的咧嘴笑道,“媳妇,你可算是出来了,也不知你在里面可有用饭,若无,咱们这就回家垫吧垫吧。”

    孙张氏看着眼前身材魁梧的丈夫,莫名眼眶湿润着道,“怎么没用,倒是夫君在外面等,怕是连口热汤也喝不上,咱们这就快些回家吧。”一路坐在摇晃的马车里,不时掀起车帘偷觑自个赶车的丈夫,张氏想着她再也不要嫌弃这个满面虬髯的糙汉子了。

    而此刻,正在着急哄着小主子薛蟠尽早入睡的奶嬷嬷薛陈氏,丝毫不知道正有一大股恶意悄悄向她逼临

    作者有话要说:不知还有人记不记得孙老大到底是谁,还有那个翠大娘,若不是八一八前几章我也要忘了!跪求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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