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午后,贾琏院内廊下,飞来一只脑门顶着彩羽的红嘴白鸽。那鸽子合拢着翅膀,傲娇地挺着鸽胸脯,一双精光豆眼左右瞄看,瞧着就是极有灵性的样子。

    这鸽子虽也还是吃素的,却仿佛长了个吃肉的脾气,只瞧廊下其他鸟笼里的喜鹊八哥,见了他无不规矩老实的俯首帖耳便能立见分晓。就连刚还在院内悠闲漫步的猫猫狗狗们也都秫了他,寻个

    空隙躲了起来,实在丢不起的脸,谁又相信猫也有怕老鼠的时候?

    那鸽子得了意,无视四下正在当值的小厮仆妇,从别墅般豪华的窝里飞到地上,抬脚悠闲地各处溜达,抬首挺胸像个巡视领地的霸王。

    更稀奇的是,那来往的丫鬟仆妇若远远地见着它,或上前恭敬地叫一声鸽大爷,或比着主子行个福身之礼,便是有那要脸面张不开口的,也都小心绕着他路走开,轻易不敢触那鸽大爷的霉头。

    这一幕正好叫来院里的贾珠瞧见,只听他啧啧惊叹道,“好精奇的一只神鸽,不愧是琏弟院里养的,别地是万万养不出的。”说完又四顾环看,疑惑道,“你们家将军哪去了,那狗最是粘人不讲理的,我可是万分好奇,它如何能容得下这鸽子在琏弟身边溜达?”

    “瞧珠爷说的,自古飞禽走兽便各不相干,将军再是好本事,也不会飞不是?”陪在一旁的小厮住儿见主子问话,赶忙凑趣的回道。

    贾珠听了又指着远处四处躲藏乱窜的普通猫狗疑惑道,“那边的猫狗怎么说,平日也是吃鱼吃肉的,这会怎么竟怕起吃素的鸽子起来了?”

    “要不然才说我们爷养得这只鸽大爷神勇无比呐,普通的猫狗怎么会被他看在眼里,也就是同样被咱们爷看中的狗将军气势上才能旗鼓相当。”

    “你倒是个机灵的,话里话外捧着你家主子。”想到自己身边那些愚钝不开窍的奴才,又瞧琏弟院里这些个鬼机灵的,心中各种不美的贾珠瞬间嫉妒了,只听他哼斥道,“我如今来了有好一会了,琏弟怎么还没个动静,难道你家爷真要把个午睡改成晚睡不成?”

    不等那住儿替主子回话,就听里面传来摔东西的声音,紧接着一个慵懒的嗓子嘶哑地怒斥道,“哪个没规矩的专来扰大爷的清梦,还不赶快速速来人将其赶出去?”

    又听一清脆的女音回话道,“回大爷的话,是隔壁的珠少爷在外面,大爷可是要起身吗?”

    这样间隔了一会,才听里面哑着嗓子说道,“先将人请到内书房吧,我这就梳洗起身,好茶好点心的伺候着,叫他耐心等一会便是。”

    随着一声娇媚的答应声,就见从里面走来一位容色极为俏丽的丫头,站在门槛边向贾珠一行福身做礼,极有规矩的说道,“珠少爷。”

    贾珠随手虚扶,无奈地抢先说道,“多余废话也不肖说,刚才琏弟的话咱们在这里可是听的清清楚楚的,还是先到书房吧!”

    那丫头听贾珠如此说,脸上也不见惶恐之色,很是镇定自若的起身走在前面领路,边走边还说道,“请珠少爷这边走。如今天冷,大房经济又自来拮据,分到的银炭本就不足,如今除了大爷平日的休息之地,也就那内书房里才常日炭火不断,说来倒不是我们爷不懂礼数,怠慢了兄弟?”

    “你很不用替你家爷圆那脸面,琏弟究竟是什么性子我又岂能不知?”

    彩头信鸽见贾珠一行走远,很是不屑地甩着尾巴向贾琏所在的屋里走去,待进到屋,见一个丫头正蹲在床边给主人穿靴子,便瞪着绿豆眼脑子里用抓奸的语气喊道,“懒货,成天只知道调戏丫头,看我不告诉凤主子。”

    就像没听着这话似地,贾琏面上仍是若无其事的任身边丫鬟施为,心里却冷声哼道,“可算是回来了,多日不着家,去哪里野了?叫你守好你家凤主子,却把自个守得都没影了,现在倒是还有脸回来。”

    红嘴鸽缩了缩脖子,绿豆眼一转,便极尽谄媚地说道,“是虎哥发现了好东西,他一时不好得

    手,诚邀我跟将军一起帮着办事,大家兄弟一场实在不好推脱,人家也是盛情难却啊!”

    心里听到这等搞笑说辞,好奇心起,贾琏挥手屏退身边伺候的丫头,继续冷着脸问道,“你倒是越来越会说人话了,这会子既然回来了,想必事情定是办成了的,能请动你们哥三一起行动,想来那东西定不是什么凡品,何不贡献出来大家好一起品鉴品鉴?”

    “没有,没有好东西。”红嘴鸽子扇着翅膀转圈道,“不过是盘极品御用的糕点,那东西对我们来说虽是极品美味佳肴,对主子来说很不值一提,对,不值一提。”

    贾琏悠哉的在桌边坐下,敲着桌面说道,“将军自小便是食肉的,性子也机灵聪敏的紧,这没有好处的事情,他岂会轻易同意出手?你刚才还说东西是元春房里的那只猫发现的,除了鱼虾我可不记得他还对糕点感兴趣?”

    一席话说的红嘴鸽耷拉下脑袋,正要绞尽脑汁再想个借口,就听此时外面风声虎虎,一条半人高的大黄狗猛的从外面窜了进来,嘴里叼着一个盒子样的东西,后面还跟着一串出奇愤怒地哇哇猫叫之声。

    那咬着东西的大狗一进屋,见到坐在正中的贾琏,连忙摇着尾巴兴奋的上前,先将盒子吐到桌子上,才用大脑袋往贾琏怀里顶。

    贾琏伸出左手抱住狗头挠他的脖子,空出右手拿起桌上的盒子惊讶道,“好纯净的灵气,这样好的物件,你们究竟从那里弄来的?”

    盒子落到贾琏的手里,当真是大事休矣!眼见事不可为,红嘴鸽收起半抬的翅膀,默默退到了角落里,心里淌泪的哭道,“我果然还是高看了那只狗腿子,虎哥,俺对不起你啊!”

    喵喵喵,又是一连串意义不明的猫叫,进屋就见那罪魁祸首躲在主子怀里,好险收住扑向某大狗

    的张牙舞爪,转身又将爪子伸向了那个装透明的红嘴鸽,愤怒地喵喵叫道,“喵喵的彩雁,你得给爷个解释,你这喊来的究竟是帮手还是强盗?”

    原还在心里默默忏悔的红嘴鸽子,一听到这种指责,立马不忿地伸出翅膀指着躲在贾琏怀里撒娇的将军骂道,“是那蠢货狗性不改,岂能单单怨我?”随后还抓狂的补充道,“还有人家明明是一只帅鸽,怎么能叫彩雁这种挫到家的名字?”用右翅拍拍自个的红嘴豪放地大言不惭道,“以后直接唤我鹰喙即可,彩雁这样软弱无趣的名讳还是忘掉最好。”

    嘁的一声,只听那叫虎哥的肥猫不屑地嘲笑道,“你叫什么可不是你说了算,若没有凤主子的首肯,你看大家怎么叫你,红嘴彩雁秃毛鸽。”

    没等红嘴鸽接着抱怨反驳,就见说话的虎斑猫抱头猛的往前一扑,哎呦一身痛叫,扯着小细猫嗓子怒叫,“是哪个混蛋敢偷袭爷爷,有种的且出来,叫你爷爷给顿好打?”

    将军听到这话,大嘴往桌上一窜,把一个圆溜溜四处滚动的石头叼在嘴里,殷勤的往那边的一猫一鸽跟前一放,伸出舌头憨憨的眯着眼睛站在一旁邀功。

    红嘴鸽展开翅膀遮住自个圆滚的豆眼,心里吐槽道,“这都是命啊,摊上这种狗队友还有啥可说的?”

    虎斑猫直起身子,睁着诺大的琉璃眼瞪着眼前不停滚动的石头,毛揉揉的鼻子在石头周处闻闻,扒拉着爪子喵喵叫道,“这个味道也不错,就是不知该从哪里下嘴?”

    被一众小弟无视彻底的贾琏抽抽嘴角,想着他们皆是入了道的灵物,既是开了灵智的,索性就凭着他们胡闹,到底也没多加管束。只一心专注于手里的盒子,一把扭断嵌在上面的金锁,将盒盖打开细看,里面有一块青莹洁白的玉石,一封未启封的私信,除此之外便再无它物。

    贾琏毫无心理障碍的便将那封漆了火漆的私信打开,从里面取出的却不是什么私密的信件,而是一张印着皇家红泥的票据,却是京里隆通钱庄开出的钱票。

    “嚯,好大的手笔,整整千两黄金,只不知到底是府里那个主子的私房,如今却叫你们合伙偷了去?”贾琏手里扬着钱票,似笑非笑地盯着底下四个损友小弟。

    见着这种眼光,鹅卵石滴溜溜滚出好远,用实际距离以示自身绝对清白。虎斑猫闻声硬是收住了欲要跟去的手掌脚爪,扯着胡须将这盒子的来龙去脉简单叙了一遍。红嘴鸽也不甘示弱,紧接着就将他鸽大爷盗取宝盒的过程讲了个通透,至于期间他到底是如何的英勇睿智,更是添用了无数的形容修饰之词,生怕别人不知有他参与进来似地。

    听到这东西原是王夫人托给周瑞家办事的,贾琏将虎斑猫颠三倒四的话前后仔细一琢磨,很容易便想清楚了其间的因果,亏王夫人那样的脑子也能想出这种李代桃僵的主意。

    捏着手里写着一千两黄金的钱票,贾琏心里念头一转,就对着角落里凄凄惨惨的小石头说道,“怎么又变回了这幅尊荣了,昨儿变得莲花玉佩的样子,你还嫌弃不成?”

    “那样华贵是足够华贵了,可实在有碍行动,从世人尽皆觊觎宝贝的角度,还是现在这副破石头的样子更让石踏实些。”小石头上前滚动几步,滴溜溜划出一个大圈,才又接着得意地说道,“要是变成宝玉被嵌在项圈里,岂不是不得自由的紧?”

    “可我以后是要把你送给你家凤主子的,一快石头有什么脸面,更何况你还要日日不能离了她的身,时刻保她姓命安全,不受那些外道邪魔侵害?”

    那石头还要分辩几句,就听旁边的虎斑猫幸灾乐祸地插嘴道,“咱们余下的三兄弟可都在风主子身边呆过,你是小四自然也得走一遭,除非有新的兄弟加入咱们接替你,否则劝你还是乖乖的生受的好?”

    贾琏招招手,将那石头唤过来问道,“我若给你一块玉,你可能将它变成你原本通灵宝玉的样子,若是果真成了,你将来究竟用何形象呆在凤儿身边,却也不是什么不可商量之事?”

    贾琏这边正要使出忽悠**,就听门外有丫鬟喊道,“爷可收拾好了?珠少爷在书房久等不耐,便专门使唤奴婢过来催一催,若是大爷一切收拾妥了,还是尽快过去会一会为好,虽说都是自家兄弟不拘什么礼数,可若一直让人家这样干等着,岂不显得咱们恁般无理?”

    “你且等等,我这便出去。”贾琏隔了半晌对着外面回话道,低头又指着盒子在心里说道,“快把这盒子原样还回去要紧,等它那日落到冷子兴的手里,我再把它光明正大的要回来就是了,他可是咱们这边的人。王氏既想要通灵假玉,咱们体谅她那一片慈母之心,便设法给她个,也算积德了。”

    红嘴鸽愈发的捂着鸟脸装羞涩,心里欢快的吐槽道,“果然是咱们主子大哥,禽兽啊!”

    “禽兽不如,和俺果然是一个等级的。”刚被寄予厚望的补天神石心里瞬间就被治愈了。

    带着一众小弟刷刷鄙视的眼神,贾琏优哉悠哉开了门,在小丫头的服侍下披着孔雀大翎制的氅毡潇洒的甩门而去,随行的还有那只不停汪汪乱叫的十分狗腿的将军二狗子。

    彩雁大张着鸟嘴,愤怒地喊道,“勿那二狗子,还不快些回来,咱们中间若是没了你,可没有本事把宝盒原样还回去?”

    “喵喵,主子身上的那件孔雀氅瞧着好眼熟啊!”虎斑猫舔着胡须说嘴道,“想起来了,可不就是院里养的那只金冠孔雀,我说这次回来怎么没见着那只到处开屏的孔雀,原来是做了少爷的衣服了。”

    说着还舔舔嘴,十分可惜地说道,“就是不知那孔雀肉究竟味道如何?”琉璃似地猫眼里全是一副错过了神仙肉,万分可惜的神情。

    愤怒的咕咕声嘎然而止,伸长的鸟脖子瞬间恢复了正形,紧了紧翅膀咳嗽一声说道,“其实,这种事可以容后再议。”

    等贾琏脱了外套跨进书房,贾珠彼时正翘着二郎腿倚在书案上优哉游哉的看闲书,瞧见书房的主人终于过来了也只施舍了一个‘知道了’的眼神。

    贾琏随意挑了个椅子坐下,说道,“这会子天寒地冻的,你怎么又过来了,家里就这么让你呆不住吗?”

    捻着纸张掀过一页,贾珠眼睛没离书页的回说道,“可不就是呆不下了?这几日见天的又是和尚又是道士,总也没个清静,叫我如何能静下心来读书,还不如躲在你这里偷偷懒说些闲话轻快?”

    “老人家年纪大了,难免信奉鬼神之说,再有宝玉眼见着就要行抓周大礼了,到时候若是还没找着那通灵宝玉,咱们贾府可真就要成了全京城的笑柄了,也难怪祖母与二婶子这样着急上火浑乱的使招?”

    “咱们兄弟姐妹多少个,有玉没玉的也没见哪个兄弟天生就蠢笨无知给家里招祸了。只我那二弟宝玉,虽生来带些奇异,我瞧着却不像好事,未满周岁便给府上惹下这般大的麻烦,祖奶奶着了魔般丢了素日的严谨,伯父与父亲又因他起了嫌隙,大妹妹又开始整日幻想着做皇妃了,这一桩桩一件件可有哪个是好事不成?”

    贾琏也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大学》翻阅,依着架子接话道,“心里成日里总想那些烦心之事,怨不得近日又听得你那里请医延药了,总这样能不心里郁愤?何不多想些欢快喜庆之事,听跟着你出去的小厮们说,你近来很得你们国子监里一位李姓先生的赏识,可有这事?”

    “这有什么好高兴的,他又不独赏识我一人,国子监里大半的青年才俊就没见他不夸的,听说他家中正好有个待嫁的女儿,估计先生正在寻摸他的东床快婿呢?”贾珠撇撇嘴,“家世差点的看不上,家世太好的又高攀不起,家世正好的又嫌人家没才学,一天到晚的板着个苦瓜似的脸,瞧见了没的让人心里膈应。最近许是因为咱家丢玉闹的满城风雨的缘故,不知怎的竟盯上了我,没事就把我叫过去考察考察才学,很是烦人的紧?”

    贾琏挑了挑眉头,似笑非笑的说道,“国子监祭酒的闺女,必是才女无疑,兄弟可不要太得意啊!”

    “才女个屁,李先生是个老古板,最讲究的便是女子无才便是德,他能让自个女儿读什么书,给本《女戒》《列女传》的,让女儿好歹识几个字就顶天了,才女是不用想的。”说道这边向贾琏投去个羡慕的眼神,说道,“还是兄弟你好,与凤表妹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想要什么样的妻子,就是现养成也还来得及,真真是羡煞旁人也!”

    “你是了解凤儿脾性的,她那样大气本事的女儿家,说一声胭脂虎也不为过,弟以后有的是苦日子,就求兄别再刺激为弟了。”贾琏装可怜道,“万幸弟还有个不爱红妆爱须眉的小爱好,就是以后屋里没人伺候着也不损失些什么。”

    贾珠实在佩服琏弟这洒脱的劲,举起大拇指夸赞道,“兄弟,你牛,十个哥哥我也比不得。”随即又感慨道,“人生果然有对比才有盼头。”

    作者有话要说:那个,这么羞愧的感觉是怎么回事!还情大家继续支持打分,十分急需看客们夸赞夸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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