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到了皇陵,开始下葬。

    上万宫人分作无数小分队,整齐排列,捧着玉器、金银、陶器、绫罗入随葬坑,陪葬的尉迟心儿用玉如意封住嘴,鼓着一双血红的眼睛惶恐求饶。锦月不为所动,挥袖,宫人开始掩土。

    棺椁便要入地宫了,锦月叫住队伍,从怀中拿出一只锦盒,取出一柄桃花簪。

    “比之随葬的金银饰物,这一柄簪子破旧不堪,你只怕在地下也会嫌弃。但,这终究是你给我的信物,伴随我了整个青春年华,今日你长眠黄土,便也将它一并带走吧。”

    簪上以红线缠着束乌发。

    小黎、小桓还年少,我不能随你而去,今日便将心埋在这里,与你长眠。

    锦月望苍穹,大雪漫漫,迷了双目。

    ……

    于外,经过削藩,列国归一,在外三年两回的战争冲突得意解决。

    于内,朝中诸如曾经的萧府、尉迟府、傅府此类显赫权贵被废黜,寒门清廉臣子得已发光发热,加之新皇弘允励精图治,有三月不入后宫的佳话。

    不过七载,便已现百姓安居、天下大定的太平盛世之兆。长安城空前繁盛,南来北往商旅络绎不绝,茶馆生意自也火爆。

    百姓富足,便多了时间来打发。说书先生成了香饽饽,哪家茶馆人都多。

    看而今盛世,称颂当今皇上的不少,怀念先皇的却日渐流行起来,时而听见文人骚客煮酒议论——

    “先皇那可是行动派,从不居功、从不让大人们写传歌功颂德,虽再为不到两年却解决了几十年都没有解决的问题。”

    “匈奴也是先皇收复的,盛世之功,先皇不可埋没。只可惜英年早逝,到底打仗耗费心力,铁打的身子也扛不住。”

    “是可惜了,苍天捉弄。先皇病逝,尉迟皇后抑郁重病,听说泪尽眼也坏了,出家绝了红尘才保了命。而今算来也有四五年了。”

    “先皇后妃众多,可最钟爱的还是这弟媳啊。他们本也是一对,犹记得十七年前名动长安的抢亲,而今想来仍觉轰轰烈烈……”

    骚客惋惜,不觉趁着酒醉以弘凌、锦月二人吟诗作对、书画写字,聊表惋惜。

    五月长安,绿意正盛。鸽子听罢骚客的吟诗作对,振翅飞上苍穹,穿行云间,飞出城落在凤凰山。

    凤凰山上清居寺,八年前一场大火半片佛寺付之一炬,至而今重新修葺一新,新增了几处经楼,增设了供女子修行的尼姑庵。

    绿树环绕,山明水秀,极是清净。

    庵里木鱼声声,清秀的诵经呢喃如山间鸟语传出来。

    小尼碎步上前:“无心师傅,外面有个施主找你。”

    锦月诵完经文才缓缓睁眼,放下木鱼。“我不问世事已久,让来人回去吧。”

    “师傅都不问问是谁吗?那施主很是器宇不凡。”

    锦月拜了个阿弥陀佛,从蒲团上起身,清灰僧衣,头上是一顶僧帽,一身绝尘,禅意之下心若死灰,亦心如止水。

    “不见。”

    能让她想见的人,已经永远见不着,至于旁人,见与不见有什么区别。

    锦月捧了佛经从门出,便被拦了去路,她不抬眼皮,道:“我说过,谁也不见,让来人走吧。”

    挡住她的影子不但没有知趣退开,反而侵入了她的安全距离,在她抬眼未来得及看清之间便将她紧紧箍在怀中。

    “是我。”

    清风扫过竹林,沙沙作响,每一声入耳都那么清晰。锦月被这沉沉的声音、简短的两个字震傻了。

    他说“是我”?

    锦月四肢百骸,每一寸肌肤都僵硬了,脑海一片空白,只眼泪比身体灵敏,漫上来。

    “你……你是谁,我不认识你。”

    男人放开她,该用双手捧住她的脸,任她眼泪落在掌心。

    “记起来了吗?”

    这张英俊又漂亮的容颜,锦月口舌打结,浑身发颤,只一眼不肯眨地盯着男人落泪,捂唇哭泣,死命摇头。

    “……”

    小尼姑见锦月落泪,戒备问:“你究竟是谁,佛门重地竟敢放肆,放开无心师傅!否则我喊人了。”

    漂亮的容颜含了淡笑,“我是秦公子。”

    小尼呢喃着“秦公子”不明白,而后便见她们清心寡欲、一向清冷的无心师傅,一扯头上僧帽、长发如瀑散开,“不知耻”地扑进男人怀中。

    小尼大骇:“无心师傅你,你你你为什么把帽子丢了?”

    锦月紧抱窄腰,睫毛颤着泪珠。她的心,回来了……

    弘凌横抱起佳人,一跃飞入竹林。绿意芳菲满眼,过了八年,她的世界才开了芳菲。锦月透过泪珠与天光,紧紧搂住男人的脖子,闭目贴上暖热厚实的胸膛。

    如果这是梦,请不要让她醒来,永远沉溺在这梦境里,哪怕丢了性命也好。

    弘凌看着怀中的人儿,冷淡的眉眼尽化柔情,双臂更加用力拥住。

    远远的竹林边,李生路、江广担心主子安危,欲跟上,被老辣的曹全一拂尘挡住——

    “现在公子不会喜欢你们跟着。”

    几人都已辞官经商,穿着便服。

    俩汉子面红耳赤明白过来,挠挠头。

    兆秀一收羽扇,潇洒大步:“主子大病初愈,不适宜剧烈活动。我得去看看。”

    “兆先生最坏。”

    “别管他!让公子将他打死。”

    李生路、江广也想去看,可有贼心没贼胆儿,只敢呈口舌之快。

    “主子当年横着一口醋意,看着锦月夫人为代王的死难过,一直不忿。便想看看自己死后锦月夫人会不会伤心,锦月夫人心灰意冷几番差点没了性命,若是让她知道了真相只怕主子得一顿好气了,哈哈……”

    “若不是得知锦月夫人郁郁寡欢、恐重病不治,主子也不会撑着一口气硬是活下来。说起来,也是主子用情至深,想着锦月夫人有危险连死都不能瞑目,才撑下来。”

    “这就是造化啊……”

    ……

    竹海在身下飞驰,锦月任由男人抱着,如在梦境。

    他们最终停在断崖畔。

    日落西沉竹海,山岚雾气朦胧如仙境,漫天霞彩如嫁衣锦绣。

    可两人无心美景,眼中只映着彼此,仿佛那里是自己的整个世界,只怕稍纵即逝,一刻也不肯分开目光。

    “‘秦公子’是谁……”锦月颤声,“我还是不认识,你将我抱走算强抢,很是不好。”

    弘凌淡笑,冰雪般眉眼柔情万千,从怀中拿出桃花簪,簪在锦月发间。

    “草民秦棱,生于草莽,对无心师傅一见倾心,不知可否收下在下小小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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