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重。

    锦月不再回头,徐徐走远。

    曹全自门缝看见消失的女子,回头道:“陛下,锦月夫人走了。”

    弘凌扶着桌子,略有些站不稳。“走了好……走了好!”

    他想去书案边继续写,时间不多了,他还有好多话要记录下来,还有好多事要交代。

    “陛下、陛下小心啊!”

    曹全及时扶住跌倒的弘凌,弘凌怒而无奈地将曹全推开、不要他扶。现在,不光手指不灵活,连同双腿神经也开始麻木了。

    “朕不必你扶,滚开!”

    弘凌逞强想坐下,可不知眼睛看得不对,还是腿不听使唤,抑或是大脑,还是心脏,他分不清了,只一下从椅侧跌坐在地上,打翻了一沓奏章,让他更加狼狈,爬不起来。

    “啊!”弘凌怒吼一拳打在地上,手被碎瓷划破汩汩流血,将曹全吓坏了。可他自己却一点也感受不到痛,只是手不听使唤,完全不停使唤,如同废了一般瘫在地上。

    曹全捧着皇帝血淋淋的手慌张喊御医。

    弘凌却浑然如抽离现实,哭笑呢喃:

    “他惨死,你为他祈福。待他日我死,你又会如何……呵,呵呵呵……”

    弘凌陷入重度昏迷,曹全与李生路、兆秀秘、冯廉密将他转移到偏殿密室由御医救治,才发现下午弘凌见锦月前喝了过度的毒,以求清醒。

    几个男人流下眼泪。

    “陛下为了保持风度见锦月夫人,连命都不要啊。可是锦月夫人,她根本一点都不知道……”

    “陛下不仅仅是为了风度,那是他的尊严。你们不是不知道陛下的自尊心有多强,若在锦月夫人面前失了尊严,那比要他性命更痛苦……”

    **

    隔日的清晨是个阴天,略有些闷热。

    虽闷热,但比起骄阳来,出行自是舒爽得多。锦月没有带多的东西,只是带了几身衣裳和必备品,和秋棠、青桐上了马车。

    行魏、浅荇、影姑留在芳心殿,照顾小黎和小桓。

    离别,小桓哭闹不止,他话还说不清楚,只呜呜喊“娘亲”,喊“爹爹”,听得人一声声揪心。

    小黎相比之下沉稳许多,一点不闹,拉着弟弟告诉他听话,悄悄擦了眼泪对锦月道:“娘亲,你还会回来吗?”

    锦月心如刀割,许多个瞬间她想:不走了,就留下吧,留在这里照顾孩子,弘凌怎么对待她、给她什么名分又有什么关系,不走了……

    可是,弘允惨死那一日血流满地的场景,在她脑海一遍遍重演,她答应他坚守代王后这个身份的回报他恩情的诺言,在脑海里回荡。

    她不能如此。

    “小黎乖,娘亲会回来的。娘亲就在清居寺,每年你皇家祭祀你就能看到娘亲。要乖,听父皇的话,照顾好弟弟……”锦月哽咽说不下去,紧紧抱住孩子,“小黎,娘亲的小黎,你一定不会让娘亲失望的,对不对?”

    小黎默默流泪,又擦去,坚强点头。“小黎一定不让娘亲失望!娘亲放心,小黎会照顾好弟弟,孝顺爹爹。”

    依依惜别,苍白的一片日头从云间晃出来,越爬越高。

    秋棠催促:“娘娘,再不走今日行程便赶不及了。”

    锦月不得不上马车,放下车帘时,看了眼甬道那头……

    弘凌一直没来。

    青桐眼睛发红,问:“娘娘,要不要再等等皇上?”

    锦月:“不了。”

    弘凌说永远不再见她,又怎会再来?

    就算来……就算来又如何?他不可能好言留她,自己也不会因他好言引诱就留下。

    见面,也不过让彼此徒增烦恼罢了。

    锦月深深看了一眼“芳心暗许”,缓缓放下帘子。

    还胡思乱想什么。

    马车从芳心殿转出,走过半个皇宫,行到朱雀门。往外,就是长安城的街道。

    拐角处的撵车旁曹全小声问:“陛下,要不要再多派些人手保护娘娘?”

    弘凌手攥得紧紧得,那辆马车丝毫没有停留的意思,径直除了宫门。

    “不必。”

    她既然不想与他有半分牵扯瓜葛,自己何必多此一举。弘凌有些烦躁,咳嗽了几声:“回宫。”

    ……

    马车出了城,便是乡间官道,除了左右侍女秋棠青桐,便是尉迟飞羽精挑细选的八个随行侍卫,等她们到了清居寺,这八个人连同马车,都要回宫。

    照马车的速度,行往清居寺需要两天的路程,头一夜只能宿在野店。

    晚上粗略洗漱了,锦月便上床歇息。

    “娘娘,奴婢还是头一次见您一点发饰也不戴、穿布衣,别说啊,还真是方便,也不用卸妆卸首饰,乐得轻松。”青桐道。

    锦月有些闷闷,未答话。秋棠接着道:“是啊,宫外的仿佛连肩膀都轻松下来了,不比宫中那样时时刻刻提心吊胆活着。娘娘,等咱们到了清居寺,就可以潜心礼佛,为逝去的代王殿下求福报了。奴婢听说,只要诵经超度够了,冤死亡魂便能安心投胎,代王殿下下一世定能投个好胎呢……”

    锦月心下稍安。“你们别叫我娘娘,以后再也没有什么娘娘,叫我夫人吧。”

    “是,夫人。”秋棠想起件事来,“夫人,有件事奴婢险些忘了告诉您了,大司马大人传信,说今早便让尉迟心儿兄妹三人南下,待出了长安就会派人来告诉您。”

    “嗯。”

    提起尉迟一家,锦月颇有些不耐烦,不想听见关于那几人的只言片语。

    让二侍女去歇下,锦月在简陋的床上辗转难眠,从包袱里拿出一柄簪子来。

    看了一会儿,才昏昏沉沉睡过去。

    月黑风高,平静的小镇,却并不平静。一队十来人的黑影悄悄潜伏进小客栈,侍立在廊上、守卫锦月房间的八个侍卫几乎眨眼的功夫,便被蹿来的黑人以针形暗器射中咽喉,一击毙命。

    门有轻响,锦月一个警醒,翻身爬起来,赫然见门扇大开几条黑影蹿进来。

    “尉迟锦月,纳命来!”

    “想将我们兄弟发配边疆处死,咱就先要你命!”

    杀手涌上来。锦月认出二人声音。

    “尉迟正阳,尉迟正德!”

    兄弟二人拉下蒙面黑布,杀气腾腾。

    “是我们如何,现在荒郊野外不怕你认出来,你以为你还是握着凤字印绶的夫人吗?!”

    “说那么多废话做什么,上,给我杀了她!”

    锦月哪里敌得过这群穷凶极恶之徒,跌跌撞撞逃了一阵,便被逼入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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