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妃嫔与太皇太后都得出席。背后碎嘴的主角、配角们,总算在各宫寂寞窝够了,要凑在一块儿了。

    太极殿是太极宫正殿,太极,取至尊无极之意。年宴设在此殿中。

    这是新皇即位后第一个团年宴,宫中六局奴才无一敢偷懒怠慢,四下装点得极尽奢华、红火。

    满殿妃嫔无一不打扮得花枝招展,想趁这难得的能见到皇帝的机会,好好表现。不过可惜,弘凌一手揽着锦月,一边喂吃的,根本无心看别人。

    锦月余光扫那些美人,具是杏眸朱唇,最好的年华和皮相,痴痴地盯着弘凌。歆羡、嫉恨地盯着她这个“霸占”她们心上人的女人,眼看喜欢的男子亲近另一个女人,却毫无法子。

    思及此,锦月心不觉一沉:是否自己也有一日会坐在下处,远远看着弘凌亲近新人?

    自古帝王后宫,不都是如此吗,哪怕再痴情、品德高洁的皇帝,都免不了三宫六院、喜新厌旧。

    “怎么,不爱吃?”弘凌用如意柄白瓷勺舀了片鲜笋,喂到锦月口旁。

    锦月回神,莞尔。她微笑极美,在无数双歆羡嫉恨的眼神下,一口咬起弘凌喂过来的笋片。

    尉迟心儿在锦月另一侧的下手方,脸色难堪,手中丝绢的绣花已撕扯得脱了线。

    她满腔酸恨,锦月轻勾唇笑对,尉迟心儿咬碎了牙别过脸,心里用最难听的话咒骂了千百万遍。

    殿中筝鸣乐浓,歌舞百戏,世间最好的宴席、最热闹的场景,也不过如此了。

    不过太皇太后的席位一直空着,令想看热闹的人难免失望。

    尉迟心儿几番欲与弘凌搭话,都未能成功,趁歌舞退去的瞬间她赶紧上前现了一首筝曲,曲艺还算过得去。众姬妾有心借尉迟心儿在圣前说上几句话,便一番夸赞,弘凌恹恹说了两句“很好,尉迟爱卿确然有个好女儿。”。

    然而他却是对着锦月说的。

    尉迟心儿见此更酸恨难当,心一横,跪下:“谢皇上赞誉。难得陛下今儿这样高兴,臣妾有个不情之请。”

    弘凌眼睛不离锦月,笑揽美人根本不理会,锦月扫了眼尉迟心儿。“难得今日陛下雅兴,不如听淑妃说一说吧。”

    弘凌一捏她小下巴,似看锦月要耍什么小花样的笑容。

    “好,既然兰婕妤替你求情,朕便听一听。说吧。”

    尉迟心儿忍辱温顺道:“陛下,臣妾这是头一年离家在宫中过年,甚是想念家中父母,是以……是以臣妾斗胆恳请皇上准许臣妾接家母入宫陪伴臣妾两日。”

    她一个响头磕下去。

    “锦儿,她想和父母团聚过年,你觉得如何?”弘凌的姿态是天生的冷冽,可现在他温柔连连,两种矛盾气质结合在他身上,不但不突兀,反倒更让人觉独特的吸引人。

    锦月下巴多开他手指,嗔他一眼道:“淑妃也是一片思家孝心,陛下便准了她吧。”

    躲开了下巴,弘凌又捉住锦月的手儿,她的手纤细,在他大掌里根本不盈一握。“可是锦儿的父母不能陪锦儿过年,朕也不想准许别人。”

    尉迟心儿妒恨得发颤。

    弘凌突又话锋一转:“但既然锦儿开口,朕一定会准的。”

    尉迟心儿惶惶惑惑,还想听个准信儿,曹全便一旦拂尘走来不咸不淡道:“淑妃娘娘还跪着做什么?皇上已经应允你了,快退到一旁吧,您挡着歌舞了。”

    尉迟心儿自是不甘退下,锦月也不管她眼神如何若刀如箭,轻瞟了眼太皇太后的位置:“皇上,宴席过半,太皇太后怎还不来?莫不是遇上什么耽误了,不若派人去看一看,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可是宫中辈分最高的长辈了,可缺不得。”

    她的脸和弘凌的隔得近,弘凌眼睛,就像一对幽深不见底黑池,水面映着光点和她模糊的影子。

    “好,锦儿说什么,就是什么。”

    弘凌道,脸也不侧,就这么一直瞧着锦月,懒懒吩咐:“去看看。”

    曹全躬身答“诺”。

    “曹公公还是留下伺候陛下吧,杨公公身子健朗,还是劳他跑这一趟的好。”锦月道。

    “好,就让杨桂安去!”

    杨桂安立在一侧白着脸出神,不知在想什么,直到被弘凌不悦盯来,他被身后的小太监捅了捅背才慌张跪下,惶恐喊“陛下恕罪”,闹了好大个洋相。

    锦月看杨桂安出去,眯了眯眼,直到耳侧温热的胸膛和强劲的心跳贴上来,她才收回视现。弘凌抱住了她,他的高大,衬托得自己像只寻求庇护的小鸟,可她自己知道,她不是鸟儿,而是一只谋人命、报血仇的利爪凶鹰。

    “皇上,你说……都依我,就不怕我做出什么不好的事吗?”锦月用他们二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

    细小的声音在怀中,弘凌搂着怀中的女子,觉得那样小、那样轻。

    “那又怎样……”

    他的信任不论是真是假,至少这份纵容是真的。锦月心中如有一口井,井口狭窄,以至于长久以来她都可以将它忽视,可是一旦它得以入眼,她才看见那井那么深、那么深,深到心底、扎根在血液。

    弘凌……

    锦月不觉用力,闭目依偎在这方厚实的胸膛,紧紧揪住弘凌衣裳。这一刻,只需要这一刻就好,让她忘记所有不愉快的过往,让她做一次少女时的萧锦月。

    落在颈侧的吻隐蔽、轻悄,不仔细根本无法辨认那是一个吻!

    弘凌疏懒的眉眼乍然一震,那羽毛般轻扫的吻,少女一样的柔情、羞涩,像电流让他肌肤都灼热酥麻。

    弘凌收紧怀抱。

    两人默默无言,整个太极殿都空了,彼此怀中只有彼此。

    或许终究隔了太多年、太多事,不能言,不敢说。

    此时无声,胜有声。

    杨桂安从太极殿出来很是懊恼,一旁跟着他收的干儿子徒弟。

    这小太监一直跟着他左右学宫中做人的本事,也非善类。

    “公公、公公,您脸色怎么这样难看?小的见您这些日子都魂不守舍的,是不是曹公公那老东西在陛下面前邀功,让陛下冷落您了?”

    杨桂安老眼睁了睁,很是惶惶:“你、你也看出皇上对我有不满了?”

    小太监点头。

    杨桂安脸色更不好看,喃喃往前走,走错了路。

    等小太监发觉,却已是追不上:“公公、公公,您走错了那边不是去康寿殿的路啊,皇上不是让您去找太皇太后吗?那边是宝华殿公公……”

    杨桂安恍然一个回神,见自己竟不知不觉走到了供奉神佛、超度亡灵的宝华殿外,他浑身一个冷颤抖得他引以为傲的大太监帽子都歪了。

    一阵刺骨狂风刮落灯笼,四下骤然一黑,阴森森、影幢幢,如地狱似的。

    杨桂安大骇,跪地大呼:“各、各位娘娘,那些都不关奴才的事啊,都是太皇太后逼迫奴才干的,奴才就是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对你们下药啊,天灵灵地灵灵,菩萨保佑……”

    他着魔似的求,骤然面前一个白影飘过,他惊呼“谁?”,待再看清,那一个白影已经变成两个,又变成三个,模样像极了亡故多年的德妃、秀婉仪几个。

    “狗奴才!还我命来……”

    “纳命来……”

    小林子终于追了上来宝华殿,他嘀咕:平时不见杨公公动,走起来竟这样快!

    此时,杨桂安迎面从宝华殿疯跑出来,头发散乱、帽子也不知掉到了哪儿。“救命、救命……”

    “公公、公公您怎么了?公公?”

    哪知杨桂安被他一拦,疯了似的掐住他又骂又哭饶,已然疯癫。

    “奴才都说了不关奴才的事,德妃娘娘饶命,不关我的事啊!”“放过我的吧,我不想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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