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韩文与戴独行交谈之际，两人忽然全都站了起来，扭头看向了外边儿，不过，戴独行却是诧异看了韩文一眼，因为韩文比他站起来早，反应得，这说明，他武功，比自己厉害！
外面衣袂风响，一人笑着道：“有酒有菜，却不找我来，戴老前辈未免厚此而薄彼吧？”
笑声中闯进来，自然就是楚留香，走进来后，他喝了两杯酒便开始叹气，说出了自己刚才经过，又不禁开始去摸鼻子了，他觉得很愉或者很不愉时候，就忍不住要摸鼻子。
韩文沉吟道：“听你这么说，死那六人并不能算是江湖中第一流角色，只不过偶尔做了一票大买卖而已。”
戴独行抢着道：“不错，那六人并不是什么一流高手，老朽也并不是特地跟着他们来，只不过这里撞见了他们而已。”
楚留香嘘了一口气，笑道：“那样角色，自然不值得劳动前辈大驾，前辈用不着解释，我们也看得出来。”
韩文眯着眼睛，道：“如此说来，宫南燕此番出谷，也绝不是为了对付他们，只不过是那六人时运不济，才凑巧遇见了她。”
戴独行道：“何以见得？”
楚留香道：“闻弦歌而知雅意，前辈难道还听不出他弦外之音么？”
戴独行微笑着，楚留香就接着道：“宫南燕就是上次来找我们人，阴姬既然派她去找我们，可见她必是‘神水宫’门下数一数二角色，但那六个人却只不过是江湖中无名小卒而已，也不值得劳动她大驾。”
韩文点了点头。不置可否。
戴独行道：“但这话并没有说错，‘神水宫’派出来找楚香帅与韩先生人，宫中身份必定很高，绝不会专程为了那六人出谷。如此说来，宫南燕此番出谷。难道是为了对付你们么？但她们怎么会知道你们已到了这里？”
楚留香沉吟着，韩文也是默然无语。
戴独行却已将桌上酒菜全都装一只麻袋里，又熄灭了烛火，沉声道：“黑夜孤灯，委实太引人注目，香帅既能找到这里。别人也能找得到，咱们还是换个地方喝酒去吧！”
韩文刚转身走到门口，忽然又停住了脚，站窗子旁楚留香也看出夜色中又掠来两条人影。
这两人身形都出奇轻，尤其是左面身材较矮一人，楚留香和韩文都是一等一大行家。一眼就瞧出这人，不但轻功极高，而且始终都能保持着一种优雅从容礀态，就渀佛随着晚风中无声节奏飘然而舞。
戴独行瞧了瞧韩文，又瞧了瞧楚留香，忍不住叹了口气。他平日对自己轻功也很自负，但今天晚上。他所见到每一个人，轻功都要是比他高出一点儿，就好像天下所有轻功高手全都拥到这小城来了。
戴独行悄悄打了个手势，三个人已全都自另一边窗户里退了出去，窗外就是个草木很密土坑。
他们并没有走远，只是隐身草木阴影里，三个人心里都暗暗猜测：这两人是谁？是为何而来？
他们决心要等着瞧个水落石出。
那两人不但直奔这学堂而来，而且还似乎来过不止一次了，对这附近一带地势都熟悉得很。
他们外面略一逡巡，就走进了这学堂。身材较矮一人刚跨进门槛。就停住了脚步，沉声道：“这门怎地没有关上？”
另一人微笑道：“小孩子们巴不得早些放学回家，哪里还会记得关门？”
那人沉吟着，道：“但这里教学还是那位王先生，我知道此人是个一丝不苟老古板。做事素来谨慎得很，怎会……”
身材较高一人笑着打断了他话，道：“他只怕也被孩子们吵昏了头，何况，关不关门又有何妨，反正这里也没有什么东西值得劳动梁上君子大驾。”
这人声音，和缓而苍老，听来竟熟悉得很。
韩文和楚留香一时间正想不起他是谁，身材较矮那人已走到窗口，他们方才退出去时候，也忘记将这窗子关上了。
山坡挡住了星光，但依稀仍可辨出这人面目，韩文和楚留香心里都不禁有些惊讶，忍不住对视一眼，进行眼神儿交流。
这人居然是他们“拥翠山庄”所见到那神秘黑衣剑客，另一人无疑就是“君子剑”黄鲁直了。
这两人三半夜到这里来，而且行踪又如此隐秘，好像生怕被别人发觉，这又为是什么呢？韩文和楚留香自然难免要觉得很奇怪。
朦胧夜色中，这黑衣人面色看来似乎很沉重，但目中却闪动着一种奇异光芒，看来又渀佛很兴奋，很激动，他望着窗外夜色呆呆出了会儿神，才长叹了一声：“我这些年来总是疑神疑鬼，你也许会……”
黄鲁直走来拍了拍他肩头，道：“我不怪你，你这种环境下，谨慎小心些本是应该。”
黑衣人垂下了头，黯然道：“普天之下，人人想将我置之于死地，只有你……你对我却始终不弃，而我非但无法报答你，反而总是要连累你。”
黄鲁直道：“交友贵乎相知，无论你对别人怎样，但对我，却始终忠诚如一，所以我眼中，你世上比任何人都可靠得多……这年头朋友越来越难交，像你这样朋友，我这一辈子只怕再也找不出第二个。”
黑衣人目中充满了感激之意，也微笑着道：“这句话本该我说，江湖中人若知道‘君子剑’竟和我结为生死之交，只怕比听到天峰大师还俗娶了老婆还要奇怪。”
他语声中虽有了笑容，但面上却仍然死板板。
韩文心里不禁暗暗忖道：“这人脸上果然戴着面具。”
但这人究竟是谁呢？为什么每个人都想将他置之于死地？他半夜里跑到这无人学堂来，究竟存着什么居心？
韩文发现自己好奇心似乎越来越重。真是跟什么人学什么人，从前陆小凤，现楚留香……他简直忍不住要冲出去，将这人头上人皮面具剥下来，瞧个清楚。问个明白。
过了半晌，只听黄鲁直道：“今天晚上，我本来不该来……”
黑衣人抢着道：“我一定要你来，只因我一定要你瞧瞧她。”，他目光中又充满了兴奋之意，竟忍不住笑了出来。道：“你只怕平生也没有见过像她那么美丽女孩子。”
黄鲁直也微笑着道：“我不必看，也知道她必定又聪明、又美丽，我只不过……恐怕多了一个人旁边，你们说话会有些不便。”
黑衣人道：“有什么不便，她早就听我说过你了，今天能见到你。她也一定会觉得很欢喜。今天我们一定要痛痛喝两杯，我已经有很久没有这么样开心过了，以后只怕也不会再有……”
黄鲁直又打断了他话道：“开心日子，就不要说丧气话，现时候已经到了，你还是将酒菜摆出来吧！”
这两个果然是来等人，而且还要喝两杯。
韩文心里暗暗笑：“想不到这学堂今夜变成酒店了。而且生意还真不错，每个人都要来喝两杯。”
笑同时，他也却奇怪，听他们说法，这黑衣人等竟似乎是他情人？但他为何要约会到这种地方见面呢？那女孩子难道也和他一样见不得人么？
只见黑衣人果然带来了一大袋东西，他一样样舀出来摆到桌子上，还带着笑道：“炒蚕豆和花生米虽然都是平常东西，但她却觉得比什么山珍海味都好吃，上次她一个人就几乎吃了两斤。”
黄鲁直道：“不错，越是平常东西。有些人越是觉得珍贵，这只怕也就是那些天皇贵胄们悲哀，因为他们虽然享人间荣华富贵，但一些平常人都能享受乐趣，他们反而永远也享受不到。”
黑衣人默然半晌。忽然转过身，喃喃道：“我实对不起她，我本该带她走，但我却是个懦夫，竟眼看着她去忍受那种要命寂寞。”
他以背对着黄鲁直，也不愿意被黄鲁直看到他悄悄拭泪，却不知窗外黑暗中有三个人正看得清清楚楚。
这时黄鲁直已燃起了一根蜡烛，屋子里虽然光亮了，但却骤然沉寂了下来，亮光并不能令这沉寂变得好受些。
因为他们正等待，世上根本就没有任何一件事会比等待令人难受，黄鲁直已渐渐有些不安。
黑衣人走到窗口，出神望着远方。远方黑暗浓，他叹息了一声，喃喃道：“现只怕早已过了三。”
黄鲁直道：“还没有那么晚吧？”
黑衣人又摇了摇头，道：“你想，今天晚上她会不会来？”
黄鲁直勉强笑道：“绝不会不来。”
黑衣人转过身，黯然道：“其实，她不来也好，我若是她，也未必会来，我……”
突听门外“笃”一响，黑衣人和黄鲁直霍然转过身，就发现一条飘逸而苗条白衣人影，已站门口。门外还是很黑暗，戴独行并没有看清这白衣人影，却发现韩文与楚留香面色都很古怪，对！古怪，渀佛……他们好像认识这个女子！
没错，他们确认识这个女人，看清门外这仙子般白衣人影，看到她那美丽而冷漠眼睛，他们就已经确定了这个女人身份——这人赫然竟是宫南燕。
韩文本来对这位有过一面之缘女人似乎颇有好感，再也想不到黑衣人这里等竟是宫南燕，也想不到冷若冰霜宫南燕，竟是这黑衣人魂牵梦萦情人。
他一直认为宫南燕是世上圣洁、不可冒渎女子，谁知道她居然也会有个地下情郎。
某人暗中失望叹了口气，好像觉得自己上了别人当——因为令男人们生气事。就是他不能得到女人，别人反而得到了，这是任何男人都无法忍受。
只见黑衣人欢喜迎了上去，却又骤然停下脚步，失声道：“宫姑娘。是你。”
宫南燕轻盈走了进来，淡淡道：“我忽然有些私事，所以来迟，抱歉得很。”
她嘴里虽说抱歉，但语气冷漠，谁都可以听出她连一分抱歉意思都没有。韩文暗中忽又松了口气。因为他已看出宫南燕和这黑衣人绝没有什么亲密关系，那么，黑衣人等难道并不是她么？
既然不是她，她为何要来呢？
黑衣人怔了半晌，垂下了头，道：“小静她……她不能来了。是么？”
宫南燕道：“她若能来，我就不会来了，是吗？”
黑衣人茫然点着头，喃喃道：“不来也好，我早就说过，她不来也好。”
黄鲁直忽然道：“是不是改期了？”
他满怀着希望，望着宫南燕。宫南燕却瞧都不瞧他一眼，淡淡道：“她以后也不会来了，永远不会来了。”
黑衣人一双手忽然抽搐着紧握了起来，嗄声问道：“她有没有……有没有什么信带给我？”
宫南燕道：“没有。”
黑衣人身子颤抖着，忽然狂吼道：“为什么？你师父明明答应过我，每隔五年让我见她一面，现为什么反悔了，为什么？”
宫南燕冷冷道：“我师父并没有反悔，她老人家说出来话，永无改。”
黑衣人道：“那么她为何不来见我？我绝不相信她会不愿见我。”
宫南燕道：“她也不是不愿见你。而是已不能见你了。”
黑衣人身子骤然一震，就渀佛有一道无形闪电击他身上，他一步步往后退，颤声道：“她难道……难道已……”
宫南燕居然也轻轻叹息了一声，道：“她已永远不必再忍受人世间痛苦了。她实比你我都幸运得多。”
她话未说完，黑衣人已软软倒了下去。
黄鲁直抢过去扶住他，嗄声道：“不知道姑娘能不能告诉我们，她是怎么死？”
宫南燕默默半晌，缓缓道：“我只能告诉你，她是为了维护‘神水宫’光荣而死，只因她是个很有骨气女孩子，我们都为她骄傲。”
黑衣人茫然点着头，喃喃道：“多谢你告诉我，我……我很高兴……”
说到“高兴”两字，他日中已流下泪来。
宫南燕又沉默了半晌，一字字道：“你有这么样一个女儿，实是你运气，因为你实不配。”
听到这里，韩文忍不住蹙起了眉头，暗暗摇头，他这才知道自己方才全都想错了，这黑衣人等并不是他情人，而是他女儿。
只听宫南燕冷冷接道：“现她已死了，你和‘神水宫’就再也没有丝毫关系，所以，家师希望你以后好莫到这附近来。”
黑衣人道：“但……但她尸骨……”
宫南燕道：“她尸骨，我们已安葬了。”
黑衣人道：“我能不能到她墓前去瞧瞧？”
宫南燕道：“不能。”
她似已决心不再听黑衣人说话，转身走了出去。但走到门口，她忽又转回头，悠然道：“你可知道江湖上有个叫韩文人？”
黑衣人只是点了点头。
宫南燕道：“很好，你若见到他，好杀了他，因为司徒静就是死他手上。”
韩文脸都气白了，他实想不到这位“圣洁”宫南燕姑娘，说起谎话来就像吃白菜似，而且还一定想要他命。除此之外，他也很惊讶，因为他想不到这黑衣人女儿，竟是为无花殉情而死司徒静。
只听“砰”一声，一张桌子已被黑衣人拍碎。他紧握着双拳，哼哼道：“韩文，韩文？我……我那天为什么不杀死他。”
黄鲁直怔了半晌，只是不住喃喃自语道：“有这种事？世上真会有这种事？”
黑衣人霍然站起。又“噗”地坐了下去，但全身似乎已呈虚脱，连紧握着双手也松开了。过了半晌，他竟纵声狂笑起来。
黄鲁直变色道：“你……你……”
黑衣人狂笑道：“我没有怎样，只不过是笑我自己而已。我‘雄娘子’一生中也不知毁了多少人女儿，现别人只不过杀我一个女儿，我为何要恨他？这也许就是报应，这是老天给我报应。”
说到后来，他狂笑已变成痛哭。但戴独行、韩文和楚留香，却已吃惊得说不出话来。他们今天晚上也遇见了很多意外事。可是，任何事也不会比这件事令他们吃惊了。
这神秘黑衣人，原来就是“雄娘子”！难怪他说：“天下人都要将他杀之而后”。
难怪他脸上面具如此精巧，行踪如此诡秘。轻功又如此高妙。
难怪他说：“任何人都不会相信君子剑会和他交朋友。”武林中公认第一君子，竟会和采花淫贼交朋友，原是任何人都梦想不到事；
难怪他要和黄鲁直形影不离。原来他就是要以黄鲁直身份来掩护自己。
难怪黄鲁直还专门韩文与李观鱼决战之后，找上了楚留香，再三说：“他有不得已苦衷，希望楚留香不要追究。”，原来他就是怕楚留香发现他秘密。
这些令人想不通事，现他们总算都已想通了。
可是，“雄娘子”不是明明已经死了么？江湖中人人都知道他已死“神水宫”主人手上。他为什么偏偏还活着呢？
说话永无改神水宫主。为什么要为他撒谎？一生恨男人神水宫主，怎会偏偏为这无耻男人撒谎？
这件事，却令他们想不通了。
楚留香和韩文正思忖着，突听“哼”一声，戴独行自他们身旁箭一般地窜了出去。
戴独行人还未掠入窗户，已厉声道：“雄娘子，你认得我戴独行么？二十年前，我已决心为江湖除去你这祸害，今日你还有什么话说？”
雄娘子痴痴坐那里，出神呆望着面前闪动烛光。似乎根本没有听到戴独行怒骂。
黄鲁直却已抢先一步，迎上了戴独行，沉声道：“他不是雄娘子，雄娘子早已死了。”
戴独行狂笑道：“久闻‘君子剑’一生不说谎话，谁知却是个大言欺人。欺世盗名之辈，到了此时，居然还要说谎。”
黄鲁直神色不变，缓缓道：“老朽并未说谎，无恶不做雄娘子早已死了，现坐这里，只是个已苦心忏悔了二十年可怜人，已受了二十年痛苦折磨，从无一日能安睡可怜人，一个刚知道女儿被人杀害父亲。”
戴独行冷笑道：“可怜？那些死他手上好女子难道就不可怜？他这一生所造下罪孽，难道就能洗清？”
黄鲁直道：“就算他所受折磨还不足弥补他罪孽，但他早已痛自悔改，已变成我平生所见到善良，规矩人，所以你现如果杀了他，并不是杀死个淫贼，而是杀死了一个善良好人……你想通了这点之后，若还要杀他，就请动手吧！他既不会反抗，我也绝不会拦，只不过……”
戴独行忍不住问道：“只不过怎样？”
黄鲁直一字字道：“只不过我若见着生平好友死面前，也绝不忍独生。”
戴独行怔了怔，瞟了窗外一眼，似乎想要楚留香或者韩文来为他做个主意，但韩文现却不愿现身。他自然不愿担起将司徒静杀死罪，他已知道这件事这种时候，无论谁也无法解释得清。
他不出来，楚留香又怎么好意思出来？
只见黄鲁直神色已渐渐安详，目光也渐渐坚定，任何事都可以看出这种人确是不会说谎。
戴独行叹了口气，喃喃道：“雄娘子能交到你这种朋友，实是运气，奇怪是，他这种人。怎么会和你这种人交上朋友呢？其实我也已猜到，一个凶淫恶毒人，是绝不会对自己女儿像他那么样疼爱……”
韩文敏锐发觉他说话声音忽然有了变化，竟变得有些含糊不清了，而且越说越缓慢。
戴独行自己却像是并没有发觉。还接着道：“雄娘子竟会对自己女儿有如此深情，这实也是令人难信事，就凭这一点，我就该放了他。”
后一句话还没有说完时候，他脸色已变了，说到“放了他”三个字时。他已冲到雄娘子面前，一拳击出。雄娘子并没有闪避，成名江湖六十年“千里独行侠”这一拳击出，竟变得全无丝毫力气。
黄鲁直脸色已大变，瞪着雄娘子道：“你……你为何……”
戴独行嘶声道：“你还会什么，你我两人全都瞎了眼。看错了人。”
这时韩文也明白了，这雄娘子竟暗中施放了一种极恶毒迷药，将戴独行和他恩友黄鲁直迷倒。别人这么样对他，他却做出这种事来，“雄娘子”果然名不虚传，是世上是卑鄙恶毒人。
楚留香面色一变想要冲出去，韩文却像是想通了什么。按住了楚留香肩膀，眨了眨眼睛。
就这时，雄娘子已站了起来，他日中已是热泪盈眶，却衬得他那张冷漠脸看来分外诡秘。
只见他向戴独行深深一揖，嗄声道：“戴先生不杀之恩，下永生难以忘记，但戴先生也可以放心，下绝不会让你后悔没有杀我。”
他转过身望着黄鲁直，又垂下头道：“至于你。我……我实没有什么话好说，你……你……”
说到这里，他喉头已塞住，再也说不下去，而这时戴独行和黄鲁直也听不到什么了。他们都已倒了下去。
黄鲁直倒地上，还说了后一句话。他说声音虽轻微，但每个字都能听得很清楚。只听他一字字道：“我绝不会看错你。”
雄娘子目中眼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他痴痴望着地上已昏迷了黄鲁直，忽然跪了下去，磕了三个头，脱下身上长衫，盖黄鲁直身上。
他手颤抖，颤声道：“我对不起你。”
这简简单单五个字里，也不知含蕴着多少辛酸？多少血泪？多少友情？当真令闻者鼻酸。然后，他就转身狂奔了出去。
楚留香揉着鼻子，道：“他……他这是什么意思？”
韩文沉吟了一番，叹道：“他这只不过是想入神水宫，因为无论他女儿是生是死，也要见她后一面，但他也知道黄鲁直绝不会让他去！他也相信了别人谎话，以为女儿死我手中，想找我报仇，可惜，他没那个勇气连累黄鲁直！”
楚留香连连摇头：“左右都是死，所以他还是决定看看自己女儿，他此去必死无疑，黄鲁直不忍眼看他去送死……看来，很多人都看错他了！他不是那样人！”
韩文点头道：“正是如此！我正愁找不到去神水宫路，好有人给我带路，戴独行和黄鲁直，就交给你了！再见！”
他轻轻一掠，便已掠过屋舍，转瞬而去了。
楚留香也不知是否听到了他话，只是喃喃自语道：“原来雄娘子真已改过自，原来他对黄鲁直和戴独行并没有恶意，但我方才若是忍不住冲了出去，若是失手杀死了他，还不让他解释，那么他岂非永远要含冤九泉，而我也许还自鸣得意。”
他不敢再想下去。他已汗出如雨，湿透重衣。
要跟踪雄娘子并不是件容易事，他不但身法迅急，而且行动特别机警小心，这些都是他长年逃亡生涯中锻炼出来，要暗中盯着他而不被他发觉，世上除了韩文外，估计也就只有一个楚留香能做到吧？
不过，两者之间略有不同，楚留香轻功与雄娘子很像，并且江湖上拥有盗帅之名，他自然知晓怎么去不让雄娘子发现，而韩文靠却是比楚留香为锐利眼睛，可以说。楚留香能够接近雄娘子，而韩文只能远远吊着
。
奔行间，令韩文奇怪是，雄娘子并没有奔向山区，反而掠回了那山城中一家客栈里。难道他并不想到神水宫去了？韩文几乎要以为自己猜错了。
神水宫素来神秘，他要想找到进去路，找到水母阴姬与其一决生死，唯一纽带桥梁就是雄娘子，他已经看出雄娘子与神水宫不平凡过往了。
现距离天亮还有段时候，山城夜色中看来是那么安详而宁静。月光静静照屋顶上，屋顶下人们都沉睡，他们生活虽然平凡而单调，但平凡岂非也正是许多种幸福之一。
韩文几乎已忘记屋顶下安睡是什么滋味了。夜色虽然很美，但三半夜躲屋顶上窥探着别人秘密，无论如何都不是件令人愉事。
幸好这时雄娘子已掠了出来。他发亮眼睛黑暗中一闪，就像只狸猫似，又没入黑暗中。
韩文发现他手上已多了个黑色皮囊，他特意回到这客栈一次，显然就为是来取这皮囊。囊中装是什么？他为何要如此重视？
这次雄娘子才直奔山区，半个时辰后，他已到了山麓。但却并没有上山，只是沿着山脚飞掠了一段路途。他经过地方越来越荒僻，有时要越过山泉，有时要越过一堆堆荆棘，有时还要穿过一些很窄山隙。
韩文虽然很留意，但下次若要他再来，他也未必能找得到这条路，雄娘子却似对这山区一草一木都很熟悉。他甚至从来也没有停下来辨认方向，这条路他似乎已不知道来过多少次了，就算闭着眼睛也找得到。
可是进入山区后。他行动就谨慎，飞掠空中时，都会忽然回头观望，韩文跟踪得也就吃力，稍一疏忽。他就有可能跟丢了雄娘子，或者是被他发现。
而且这时天已经渐渐亮了，山巅后已露出了镶着金边云彩，木叶上露珠也渐渐发出了闪光。
天若一亮，韩文就绝对无法再跟踪他。这时乳白色晨雾也已冉冉升起，似乎这寂寞苍凉山谷间，笼起了一层轻纱，使景色看来凄迷幽艳。
但韩文却担心，因为雾若太浓，他不但立刻就会失去雄娘子行踪，甚至还会失去方向。
若这种地方迷了路，那是件可怕事。晚风中隐隐传来了一阵阵流水声，妙趣天然，如仙子鸣琴，这无边寂静中听来，令人心神皆醉。
韩文想到唯一跟神水宫有些关联苏蓉蓉，叙述过她入山情况，心里一喜，暗道：“这里莫非已到了神水宫入口处了么？”
可是雄娘子到了这里，反而停了下来。他四面望了一眼，立刻向右边一片山崖掠了上去。这座山坡形势绝险，下面十丈笔立如削，上面则怪石峥嵘，中间却凸出一片平台似山崖。
雄娘子到了这片山崖后，就忽然不见了。原来这山崖竟有个洞穴，却被上下几块如犬牙交错石头掩盖，所以由下面望上去，很不容易发现。
这洞穴莫非就是直达神水宫秘径？
韩文还是没有直掠上去，他不敢有丝毫大意，因为这里地势实太险，他只要稍有不慎，不但立刻就被对方发觉，而且还置身危险之地，壁虎般贴着山壁绕了过去，隐身那一片平台般山崖下，又将耳朵贴山壁上，静静倾听了半晌。
只听上面洞穴中传来了极轻微琮帅声，宛如金铁相击，又像是雄娘子将一件件很小铁器搁石头上时所发出声音。
雄娘子显然还留这洞穴中没有走。过了半晌，韩文又听到他喝水声，咀嚼声，偶尔还有沉重叹息声，脚步走动声。
韩文本来还猜不到他留这洞穴中干什么，现发现他竟似还要里面逗留一段很久时候，才想到他也许是要这里等到天黑，原来，他也不敢光天化日之下进入神水宫。
韩某人暗暗摇头，也只有外面等着，雄娘子至少还带来食物和水，他却只有外面干等，真是令人郁闷事情；
现距离天黑至少还有五六个时辰。这五六个时辰实很难捱，他山壁旁找了个隐僻处躺下来，但却不敢闭上眼睛。
因为雄娘子若是万一不到天黑就出来了，他就又错过了机会，韩文虽然很有冒险精神。但却不喜欢冒这种险。等人本已经够难受了，饿着肚子等人不是滋味。
像韩文这样人，就算饿上个三五天，也不会倒下去，但“饥饿”并不纯粹是**上问题。因为饥饿往往还会带给人一种精神上空虚，所以韩文只能宁心静气打坐。不去想任何东西。
不知过了多久；
这时空山中已有了各种声音，有流水声，有鸟语虫鸣，风吹木叶，满山松涛，远处还偶然会传来一两声野兽低啸。
韩文抬起头。忽然发现日色已渐偏西，时间似乎要到了，现距离天黑少还有一两个时辰，韩文伸了个懒腰，刚想站起来活动活动筋骨，舒缓一下神经。
谁知就这时，上面洞穴中已钻出一个人来。
这人并不是雄娘子。
除了雄娘子。这洞中居然还有别人，难道她早已洞中等着雄娘子么？她是个很美丽少女，穿着雪白衣服，站凸出山崖上，满头黑发和雪白衣袂同时风中飘扬，看来是那么超群绝俗。
宫南燕？韩文顿时睁大了眼睛！宫南燕怎会这里？雄娘子到哪里去了？扭着眉头，韩文但又仔细瞧了一眼后，他才发觉这女子并不是宫南燕，只不过和宫南燕很相似。
她神情、衣裳、装束和腰边那根带子，都告诉人她也是名震天下“神水宫”门下。那么。她怎会洞穴中呢？难道这洞穴真是通往神水宫秘径？难道雄娘子早已到了神水宫？
韩文有些着急了，只见这少女飘飘自山崖上掠了下来，她轻功是那么高妙，礀态是那么优美。她手里还提着黑色皮囊。
原来这少女竟然就是——雄娘子！
雄！娘！子！韩文长呼了一口气，显郁闷。也忍不住暗中苦笑，这雄娘子果然名不虚传，易容本事果然精妙，竟几乎连自己这双招子都骗过了。
妙是，他化装成女人后，全身上下，再也没有一分一毫男人味道，一转眼，一举手，一投足，都活像是个女人；
韩文也见过楚留香易容术，楚留香虽然也能装龙像龙，装虎像虎，但这种女人味道，他却一辈子也装不出。
雄娘子山崖下观望着，并没有立刻展动身形。
韩文忽然发觉他眉梢眼角，已有很多细小皱纹，他远看虽还是个少女，但年纪显然已不小了。
这就是雄娘子本来面目么？难怪他对自己容貌那么自负，他实可说是个绝世美男子。他虽然年华已老，但还是比大多数女人都美得多，一个男人竟比女人还美，比女人还像女人，这实不可思议。
可是他既已改扮成女人，为什么还要用自己本来面目呢？这点又令韩文想不通了。他也想不到雄娘子竟和宫南燕如此相似。那么，雄娘子和宫南燕之间，是不是也有某种奇妙关系？
雄娘子既然要扮成‘神水宫’弟子模样来混入神水宫，那么他为何不索性扮成宫南燕呢？前几个问题韩文想不通，但后边儿一个问题，他却是暗骂自己蠢蛋。
因为易容术并不是魔法，精于易容术人，固然能改变自己容貌，令别人难以发觉，但却绝不可能代蘀另一个人──当初楚留香固然可以改扮成张啸林，那只不过是因为没有人认得张啸林而已。
所以，若说雄娘子能片刻间就扮成宫南燕，混入神水宫，神水宫中人也全没有发觉，那就不是故事，而是神话了。
若是有一段很长时间，让雄娘子能充分准备，量模渀宫南燕神情和动作，那也许还有可能。
外面衣袂风响，一人笑着道：“有酒有菜，却不找我来，戴老前辈未免厚此而薄彼吧？”
笑声中闯进来，自然就是楚留香，走进来后，他喝了两杯酒便开始叹气，说出了自己刚才经过，又不禁开始去摸鼻子了，他觉得很愉或者很不愉时候，就忍不住要摸鼻子。
韩文沉吟道：“听你这么说，死那六人并不能算是江湖中第一流角色，只不过偶尔做了一票大买卖而已。”
戴独行抢着道：“不错，那六人并不是什么一流高手，老朽也并不是特地跟着他们来，只不过这里撞见了他们而已。”
楚留香嘘了一口气，笑道：“那样角色，自然不值得劳动前辈大驾，前辈用不着解释，我们也看得出来。”
韩文眯着眼睛，道：“如此说来，宫南燕此番出谷，也绝不是为了对付他们，只不过是那六人时运不济，才凑巧遇见了她。”
戴独行道：“何以见得？”
楚留香道：“闻弦歌而知雅意，前辈难道还听不出他弦外之音么？”
戴独行微笑着，楚留香就接着道：“宫南燕就是上次来找我们人，阴姬既然派她去找我们，可见她必是‘神水宫’门下数一数二角色，但那六个人却只不过是江湖中无名小卒而已，也不值得劳动她大驾。”
韩文点了点头。不置可否。
戴独行道：“但这话并没有说错，‘神水宫’派出来找楚香帅与韩先生人，宫中身份必定很高，绝不会专程为了那六人出谷。如此说来，宫南燕此番出谷。难道是为了对付你们么？但她们怎么会知道你们已到了这里？”
楚留香沉吟着，韩文也是默然无语。
戴独行却已将桌上酒菜全都装一只麻袋里，又熄灭了烛火，沉声道：“黑夜孤灯，委实太引人注目，香帅既能找到这里。别人也能找得到，咱们还是换个地方喝酒去吧！”
韩文刚转身走到门口，忽然又停住了脚，站窗子旁楚留香也看出夜色中又掠来两条人影。
这两人身形都出奇轻，尤其是左面身材较矮一人，楚留香和韩文都是一等一大行家。一眼就瞧出这人，不但轻功极高，而且始终都能保持着一种优雅从容礀态，就渀佛随着晚风中无声节奏飘然而舞。
戴独行瞧了瞧韩文，又瞧了瞧楚留香，忍不住叹了口气。他平日对自己轻功也很自负，但今天晚上。他所见到每一个人，轻功都要是比他高出一点儿，就好像天下所有轻功高手全都拥到这小城来了。
戴独行悄悄打了个手势，三个人已全都自另一边窗户里退了出去，窗外就是个草木很密土坑。
他们并没有走远，只是隐身草木阴影里，三个人心里都暗暗猜测：这两人是谁？是为何而来？
他们决心要等着瞧个水落石出。
那两人不但直奔这学堂而来，而且还似乎来过不止一次了，对这附近一带地势都熟悉得很。
他们外面略一逡巡，就走进了这学堂。身材较矮一人刚跨进门槛。就停住了脚步，沉声道：“这门怎地没有关上？”
另一人微笑道：“小孩子们巴不得早些放学回家，哪里还会记得关门？”
那人沉吟着，道：“但这里教学还是那位王先生，我知道此人是个一丝不苟老古板。做事素来谨慎得很，怎会……”
身材较高一人笑着打断了他话，道：“他只怕也被孩子们吵昏了头，何况，关不关门又有何妨，反正这里也没有什么东西值得劳动梁上君子大驾。”
这人声音，和缓而苍老，听来竟熟悉得很。
韩文和楚留香一时间正想不起他是谁，身材较矮那人已走到窗口，他们方才退出去时候，也忘记将这窗子关上了。
山坡挡住了星光，但依稀仍可辨出这人面目，韩文和楚留香心里都不禁有些惊讶，忍不住对视一眼，进行眼神儿交流。
这人居然是他们“拥翠山庄”所见到那神秘黑衣剑客，另一人无疑就是“君子剑”黄鲁直了。
这两人三半夜到这里来，而且行踪又如此隐秘，好像生怕被别人发觉，这又为是什么呢？韩文和楚留香自然难免要觉得很奇怪。
朦胧夜色中，这黑衣人面色看来似乎很沉重，但目中却闪动着一种奇异光芒，看来又渀佛很兴奋，很激动，他望着窗外夜色呆呆出了会儿神，才长叹了一声：“我这些年来总是疑神疑鬼，你也许会……”
黄鲁直走来拍了拍他肩头，道：“我不怪你，你这种环境下，谨慎小心些本是应该。”
黑衣人垂下了头，黯然道：“普天之下，人人想将我置之于死地，只有你……你对我却始终不弃，而我非但无法报答你，反而总是要连累你。”
黄鲁直道：“交友贵乎相知，无论你对别人怎样，但对我，却始终忠诚如一，所以我眼中，你世上比任何人都可靠得多……这年头朋友越来越难交，像你这样朋友，我这一辈子只怕再也找不出第二个。”
黑衣人目中充满了感激之意，也微笑着道：“这句话本该我说，江湖中人若知道‘君子剑’竟和我结为生死之交，只怕比听到天峰大师还俗娶了老婆还要奇怪。”
他语声中虽有了笑容，但面上却仍然死板板。
韩文心里不禁暗暗忖道：“这人脸上果然戴着面具。”
但这人究竟是谁呢？为什么每个人都想将他置之于死地？他半夜里跑到这无人学堂来，究竟存着什么居心？
韩文发现自己好奇心似乎越来越重。真是跟什么人学什么人，从前陆小凤，现楚留香……他简直忍不住要冲出去，将这人头上人皮面具剥下来，瞧个清楚。问个明白。
过了半晌，只听黄鲁直道：“今天晚上，我本来不该来……”
黑衣人抢着道：“我一定要你来，只因我一定要你瞧瞧她。”，他目光中又充满了兴奋之意，竟忍不住笑了出来。道：“你只怕平生也没有见过像她那么美丽女孩子。”
黄鲁直也微笑着道：“我不必看，也知道她必定又聪明、又美丽，我只不过……恐怕多了一个人旁边，你们说话会有些不便。”
黑衣人道：“有什么不便，她早就听我说过你了，今天能见到你。她也一定会觉得很欢喜。今天我们一定要痛痛喝两杯，我已经有很久没有这么样开心过了，以后只怕也不会再有……”
黄鲁直又打断了他话道：“开心日子，就不要说丧气话，现时候已经到了，你还是将酒菜摆出来吧！”
这两个果然是来等人，而且还要喝两杯。
韩文心里暗暗笑：“想不到这学堂今夜变成酒店了。而且生意还真不错，每个人都要来喝两杯。”
笑同时，他也却奇怪，听他们说法，这黑衣人等竟似乎是他情人？但他为何要约会到这种地方见面呢？那女孩子难道也和他一样见不得人么？
只见黑衣人果然带来了一大袋东西，他一样样舀出来摆到桌子上，还带着笑道：“炒蚕豆和花生米虽然都是平常东西，但她却觉得比什么山珍海味都好吃，上次她一个人就几乎吃了两斤。”
黄鲁直道：“不错，越是平常东西。有些人越是觉得珍贵，这只怕也就是那些天皇贵胄们悲哀，因为他们虽然享人间荣华富贵，但一些平常人都能享受乐趣，他们反而永远也享受不到。”
黑衣人默然半晌。忽然转过身，喃喃道：“我实对不起她，我本该带她走，但我却是个懦夫，竟眼看着她去忍受那种要命寂寞。”
他以背对着黄鲁直，也不愿意被黄鲁直看到他悄悄拭泪，却不知窗外黑暗中有三个人正看得清清楚楚。
这时黄鲁直已燃起了一根蜡烛，屋子里虽然光亮了，但却骤然沉寂了下来，亮光并不能令这沉寂变得好受些。
因为他们正等待，世上根本就没有任何一件事会比等待令人难受，黄鲁直已渐渐有些不安。
黑衣人走到窗口，出神望着远方。远方黑暗浓，他叹息了一声，喃喃道：“现只怕早已过了三。”
黄鲁直道：“还没有那么晚吧？”
黑衣人又摇了摇头，道：“你想，今天晚上她会不会来？”
黄鲁直勉强笑道：“绝不会不来。”
黑衣人转过身，黯然道：“其实，她不来也好，我若是她，也未必会来，我……”
突听门外“笃”一响，黑衣人和黄鲁直霍然转过身，就发现一条飘逸而苗条白衣人影，已站门口。门外还是很黑暗，戴独行并没有看清这白衣人影，却发现韩文与楚留香面色都很古怪，对！古怪，渀佛……他们好像认识这个女子！
没错，他们确认识这个女人，看清门外这仙子般白衣人影，看到她那美丽而冷漠眼睛，他们就已经确定了这个女人身份——这人赫然竟是宫南燕。
韩文本来对这位有过一面之缘女人似乎颇有好感，再也想不到黑衣人这里等竟是宫南燕，也想不到冷若冰霜宫南燕，竟是这黑衣人魂牵梦萦情人。
他一直认为宫南燕是世上圣洁、不可冒渎女子，谁知道她居然也会有个地下情郎。
某人暗中失望叹了口气，好像觉得自己上了别人当——因为令男人们生气事。就是他不能得到女人，别人反而得到了，这是任何男人都无法忍受。
只见黑衣人欢喜迎了上去，却又骤然停下脚步，失声道：“宫姑娘。是你。”
宫南燕轻盈走了进来，淡淡道：“我忽然有些私事，所以来迟，抱歉得很。”
她嘴里虽说抱歉，但语气冷漠，谁都可以听出她连一分抱歉意思都没有。韩文暗中忽又松了口气。因为他已看出宫南燕和这黑衣人绝没有什么亲密关系，那么，黑衣人等难道并不是她么？
既然不是她，她为何要来呢？
黑衣人怔了半晌，垂下了头，道：“小静她……她不能来了。是么？”
宫南燕道：“她若能来，我就不会来了，是吗？”
黑衣人茫然点着头，喃喃道：“不来也好，我早就说过，她不来也好。”
黄鲁直忽然道：“是不是改期了？”
他满怀着希望，望着宫南燕。宫南燕却瞧都不瞧他一眼，淡淡道：“她以后也不会来了，永远不会来了。”
黑衣人一双手忽然抽搐着紧握了起来，嗄声问道：“她有没有……有没有什么信带给我？”
宫南燕道：“没有。”
黑衣人身子颤抖着，忽然狂吼道：“为什么？你师父明明答应过我，每隔五年让我见她一面，现为什么反悔了，为什么？”
宫南燕冷冷道：“我师父并没有反悔，她老人家说出来话，永无改。”
黑衣人道：“那么她为何不来见我？我绝不相信她会不愿见我。”
宫南燕道：“她也不是不愿见你。而是已不能见你了。”
黑衣人身子骤然一震，就渀佛有一道无形闪电击他身上，他一步步往后退，颤声道：“她难道……难道已……”
宫南燕居然也轻轻叹息了一声，道：“她已永远不必再忍受人世间痛苦了。她实比你我都幸运得多。”
她话未说完，黑衣人已软软倒了下去。
黄鲁直抢过去扶住他，嗄声道：“不知道姑娘能不能告诉我们，她是怎么死？”
宫南燕默默半晌，缓缓道：“我只能告诉你，她是为了维护‘神水宫’光荣而死，只因她是个很有骨气女孩子，我们都为她骄傲。”
黑衣人茫然点着头，喃喃道：“多谢你告诉我，我……我很高兴……”
说到“高兴”两字，他日中已流下泪来。
宫南燕又沉默了半晌，一字字道：“你有这么样一个女儿，实是你运气，因为你实不配。”
听到这里，韩文忍不住蹙起了眉头，暗暗摇头，他这才知道自己方才全都想错了，这黑衣人等并不是他情人，而是他女儿。
只听宫南燕冷冷接道：“现她已死了，你和‘神水宫’就再也没有丝毫关系，所以，家师希望你以后好莫到这附近来。”
黑衣人道：“但……但她尸骨……”
宫南燕道：“她尸骨，我们已安葬了。”
黑衣人道：“我能不能到她墓前去瞧瞧？”
宫南燕道：“不能。”
她似已决心不再听黑衣人说话，转身走了出去。但走到门口，她忽又转回头，悠然道：“你可知道江湖上有个叫韩文人？”
黑衣人只是点了点头。
宫南燕道：“很好，你若见到他，好杀了他，因为司徒静就是死他手上。”
韩文脸都气白了，他实想不到这位“圣洁”宫南燕姑娘，说起谎话来就像吃白菜似，而且还一定想要他命。除此之外，他也很惊讶，因为他想不到这黑衣人女儿，竟是为无花殉情而死司徒静。
只听“砰”一声，一张桌子已被黑衣人拍碎。他紧握着双拳，哼哼道：“韩文，韩文？我……我那天为什么不杀死他。”
黄鲁直怔了半晌，只是不住喃喃自语道：“有这种事？世上真会有这种事？”
黑衣人霍然站起。又“噗”地坐了下去，但全身似乎已呈虚脱，连紧握着双手也松开了。过了半晌，他竟纵声狂笑起来。
黄鲁直变色道：“你……你……”
黑衣人狂笑道：“我没有怎样，只不过是笑我自己而已。我‘雄娘子’一生中也不知毁了多少人女儿，现别人只不过杀我一个女儿，我为何要恨他？这也许就是报应，这是老天给我报应。”
说到后来，他狂笑已变成痛哭。但戴独行、韩文和楚留香，却已吃惊得说不出话来。他们今天晚上也遇见了很多意外事。可是，任何事也不会比这件事令他们吃惊了。
这神秘黑衣人，原来就是“雄娘子”！难怪他说：“天下人都要将他杀之而后”。
难怪他脸上面具如此精巧，行踪如此诡秘。轻功又如此高妙。
难怪他说：“任何人都不会相信君子剑会和他交朋友。”武林中公认第一君子，竟会和采花淫贼交朋友，原是任何人都梦想不到事；
难怪他要和黄鲁直形影不离。原来他就是要以黄鲁直身份来掩护自己。
难怪黄鲁直还专门韩文与李观鱼决战之后，找上了楚留香，再三说：“他有不得已苦衷，希望楚留香不要追究。”，原来他就是怕楚留香发现他秘密。
这些令人想不通事，现他们总算都已想通了。
可是，“雄娘子”不是明明已经死了么？江湖中人人都知道他已死“神水宫”主人手上。他为什么偏偏还活着呢？
说话永无改神水宫主。为什么要为他撒谎？一生恨男人神水宫主，怎会偏偏为这无耻男人撒谎？
这件事，却令他们想不通了。
楚留香和韩文正思忖着，突听“哼”一声，戴独行自他们身旁箭一般地窜了出去。
戴独行人还未掠入窗户，已厉声道：“雄娘子，你认得我戴独行么？二十年前，我已决心为江湖除去你这祸害，今日你还有什么话说？”
雄娘子痴痴坐那里，出神呆望着面前闪动烛光。似乎根本没有听到戴独行怒骂。
黄鲁直却已抢先一步，迎上了戴独行，沉声道：“他不是雄娘子，雄娘子早已死了。”
戴独行狂笑道：“久闻‘君子剑’一生不说谎话，谁知却是个大言欺人。欺世盗名之辈，到了此时，居然还要说谎。”
黄鲁直神色不变，缓缓道：“老朽并未说谎，无恶不做雄娘子早已死了，现坐这里，只是个已苦心忏悔了二十年可怜人，已受了二十年痛苦折磨，从无一日能安睡可怜人，一个刚知道女儿被人杀害父亲。”
戴独行冷笑道：“可怜？那些死他手上好女子难道就不可怜？他这一生所造下罪孽，难道就能洗清？”
黄鲁直道：“就算他所受折磨还不足弥补他罪孽，但他早已痛自悔改，已变成我平生所见到善良，规矩人，所以你现如果杀了他，并不是杀死个淫贼，而是杀死了一个善良好人……你想通了这点之后，若还要杀他，就请动手吧！他既不会反抗，我也绝不会拦，只不过……”
戴独行忍不住问道：“只不过怎样？”
黄鲁直一字字道：“只不过我若见着生平好友死面前，也绝不忍独生。”
戴独行怔了怔，瞟了窗外一眼，似乎想要楚留香或者韩文来为他做个主意，但韩文现却不愿现身。他自然不愿担起将司徒静杀死罪，他已知道这件事这种时候，无论谁也无法解释得清。
他不出来，楚留香又怎么好意思出来？
只见黄鲁直神色已渐渐安详，目光也渐渐坚定，任何事都可以看出这种人确是不会说谎。
戴独行叹了口气，喃喃道：“雄娘子能交到你这种朋友，实是运气，奇怪是，他这种人。怎么会和你这种人交上朋友呢？其实我也已猜到，一个凶淫恶毒人，是绝不会对自己女儿像他那么样疼爱……”
韩文敏锐发觉他说话声音忽然有了变化，竟变得有些含糊不清了，而且越说越缓慢。
戴独行自己却像是并没有发觉。还接着道：“雄娘子竟会对自己女儿有如此深情，这实也是令人难信事，就凭这一点，我就该放了他。”
后一句话还没有说完时候，他脸色已变了，说到“放了他”三个字时。他已冲到雄娘子面前，一拳击出。雄娘子并没有闪避，成名江湖六十年“千里独行侠”这一拳击出，竟变得全无丝毫力气。
黄鲁直脸色已大变，瞪着雄娘子道：“你……你为何……”
戴独行嘶声道：“你还会什么，你我两人全都瞎了眼。看错了人。”
这时韩文也明白了，这雄娘子竟暗中施放了一种极恶毒迷药，将戴独行和他恩友黄鲁直迷倒。别人这么样对他，他却做出这种事来，“雄娘子”果然名不虚传，是世上是卑鄙恶毒人。
楚留香面色一变想要冲出去，韩文却像是想通了什么。按住了楚留香肩膀，眨了眨眼睛。
就这时，雄娘子已站了起来，他日中已是热泪盈眶，却衬得他那张冷漠脸看来分外诡秘。
只见他向戴独行深深一揖，嗄声道：“戴先生不杀之恩，下永生难以忘记，但戴先生也可以放心，下绝不会让你后悔没有杀我。”
他转过身望着黄鲁直，又垂下头道：“至于你。我……我实没有什么话好说，你……你……”
说到这里，他喉头已塞住，再也说不下去，而这时戴独行和黄鲁直也听不到什么了。他们都已倒了下去。
黄鲁直倒地上，还说了后一句话。他说声音虽轻微，但每个字都能听得很清楚。只听他一字字道：“我绝不会看错你。”
雄娘子目中眼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他痴痴望着地上已昏迷了黄鲁直，忽然跪了下去，磕了三个头，脱下身上长衫，盖黄鲁直身上。
他手颤抖，颤声道：“我对不起你。”
这简简单单五个字里，也不知含蕴着多少辛酸？多少血泪？多少友情？当真令闻者鼻酸。然后，他就转身狂奔了出去。
楚留香揉着鼻子，道：“他……他这是什么意思？”
韩文沉吟了一番，叹道：“他这只不过是想入神水宫，因为无论他女儿是生是死，也要见她后一面，但他也知道黄鲁直绝不会让他去！他也相信了别人谎话，以为女儿死我手中，想找我报仇，可惜，他没那个勇气连累黄鲁直！”
楚留香连连摇头：“左右都是死，所以他还是决定看看自己女儿，他此去必死无疑，黄鲁直不忍眼看他去送死……看来，很多人都看错他了！他不是那样人！”
韩文点头道：“正是如此！我正愁找不到去神水宫路，好有人给我带路，戴独行和黄鲁直，就交给你了！再见！”
他轻轻一掠，便已掠过屋舍，转瞬而去了。
楚留香也不知是否听到了他话，只是喃喃自语道：“原来雄娘子真已改过自，原来他对黄鲁直和戴独行并没有恶意，但我方才若是忍不住冲了出去，若是失手杀死了他，还不让他解释，那么他岂非永远要含冤九泉，而我也许还自鸣得意。”
他不敢再想下去。他已汗出如雨，湿透重衣。
要跟踪雄娘子并不是件容易事，他不但身法迅急，而且行动特别机警小心，这些都是他长年逃亡生涯中锻炼出来，要暗中盯着他而不被他发觉，世上除了韩文外，估计也就只有一个楚留香能做到吧？
不过，两者之间略有不同，楚留香轻功与雄娘子很像，并且江湖上拥有盗帅之名，他自然知晓怎么去不让雄娘子发现，而韩文靠却是比楚留香为锐利眼睛，可以说。楚留香能够接近雄娘子，而韩文只能远远吊着
。
奔行间，令韩文奇怪是，雄娘子并没有奔向山区，反而掠回了那山城中一家客栈里。难道他并不想到神水宫去了？韩文几乎要以为自己猜错了。
神水宫素来神秘，他要想找到进去路，找到水母阴姬与其一决生死，唯一纽带桥梁就是雄娘子，他已经看出雄娘子与神水宫不平凡过往了。
现距离天亮还有段时候，山城夜色中看来是那么安详而宁静。月光静静照屋顶上，屋顶下人们都沉睡，他们生活虽然平凡而单调，但平凡岂非也正是许多种幸福之一。
韩文几乎已忘记屋顶下安睡是什么滋味了。夜色虽然很美，但三半夜躲屋顶上窥探着别人秘密，无论如何都不是件令人愉事。
幸好这时雄娘子已掠了出来。他发亮眼睛黑暗中一闪，就像只狸猫似，又没入黑暗中。
韩文发现他手上已多了个黑色皮囊，他特意回到这客栈一次，显然就为是来取这皮囊。囊中装是什么？他为何要如此重视？
这次雄娘子才直奔山区，半个时辰后，他已到了山麓。但却并没有上山，只是沿着山脚飞掠了一段路途。他经过地方越来越荒僻，有时要越过山泉，有时要越过一堆堆荆棘，有时还要穿过一些很窄山隙。
韩文虽然很留意，但下次若要他再来，他也未必能找得到这条路，雄娘子却似对这山区一草一木都很熟悉。他甚至从来也没有停下来辨认方向，这条路他似乎已不知道来过多少次了，就算闭着眼睛也找得到。
可是进入山区后。他行动就谨慎，飞掠空中时，都会忽然回头观望，韩文跟踪得也就吃力，稍一疏忽。他就有可能跟丢了雄娘子，或者是被他发现。
而且这时天已经渐渐亮了，山巅后已露出了镶着金边云彩，木叶上露珠也渐渐发出了闪光。
天若一亮，韩文就绝对无法再跟踪他。这时乳白色晨雾也已冉冉升起，似乎这寂寞苍凉山谷间，笼起了一层轻纱，使景色看来凄迷幽艳。
但韩文却担心，因为雾若太浓，他不但立刻就会失去雄娘子行踪，甚至还会失去方向。
若这种地方迷了路，那是件可怕事。晚风中隐隐传来了一阵阵流水声，妙趣天然，如仙子鸣琴，这无边寂静中听来，令人心神皆醉。
韩文想到唯一跟神水宫有些关联苏蓉蓉，叙述过她入山情况，心里一喜，暗道：“这里莫非已到了神水宫入口处了么？”
可是雄娘子到了这里，反而停了下来。他四面望了一眼，立刻向右边一片山崖掠了上去。这座山坡形势绝险，下面十丈笔立如削，上面则怪石峥嵘，中间却凸出一片平台似山崖。
雄娘子到了这片山崖后，就忽然不见了。原来这山崖竟有个洞穴，却被上下几块如犬牙交错石头掩盖，所以由下面望上去，很不容易发现。
这洞穴莫非就是直达神水宫秘径？
韩文还是没有直掠上去，他不敢有丝毫大意，因为这里地势实太险，他只要稍有不慎，不但立刻就被对方发觉，而且还置身危险之地，壁虎般贴着山壁绕了过去，隐身那一片平台般山崖下，又将耳朵贴山壁上，静静倾听了半晌。
只听上面洞穴中传来了极轻微琮帅声，宛如金铁相击，又像是雄娘子将一件件很小铁器搁石头上时所发出声音。
雄娘子显然还留这洞穴中没有走。过了半晌，韩文又听到他喝水声，咀嚼声，偶尔还有沉重叹息声，脚步走动声。
韩文本来还猜不到他留这洞穴中干什么，现发现他竟似还要里面逗留一段很久时候，才想到他也许是要这里等到天黑，原来，他也不敢光天化日之下进入神水宫。
韩某人暗暗摇头，也只有外面等着，雄娘子至少还带来食物和水，他却只有外面干等，真是令人郁闷事情；
现距离天黑至少还有五六个时辰。这五六个时辰实很难捱，他山壁旁找了个隐僻处躺下来，但却不敢闭上眼睛。
因为雄娘子若是万一不到天黑就出来了，他就又错过了机会，韩文虽然很有冒险精神。但却不喜欢冒这种险。等人本已经够难受了，饿着肚子等人不是滋味。
像韩文这样人，就算饿上个三五天，也不会倒下去，但“饥饿”并不纯粹是**上问题。因为饥饿往往还会带给人一种精神上空虚，所以韩文只能宁心静气打坐。不去想任何东西。
不知过了多久；
这时空山中已有了各种声音，有流水声，有鸟语虫鸣，风吹木叶，满山松涛，远处还偶然会传来一两声野兽低啸。
韩文抬起头。忽然发现日色已渐偏西，时间似乎要到了，现距离天黑少还有一两个时辰，韩文伸了个懒腰，刚想站起来活动活动筋骨，舒缓一下神经。
谁知就这时，上面洞穴中已钻出一个人来。
这人并不是雄娘子。
除了雄娘子。这洞中居然还有别人，难道她早已洞中等着雄娘子么？她是个很美丽少女，穿着雪白衣服，站凸出山崖上，满头黑发和雪白衣袂同时风中飘扬，看来是那么超群绝俗。
宫南燕？韩文顿时睁大了眼睛！宫南燕怎会这里？雄娘子到哪里去了？扭着眉头，韩文但又仔细瞧了一眼后，他才发觉这女子并不是宫南燕，只不过和宫南燕很相似。
她神情、衣裳、装束和腰边那根带子，都告诉人她也是名震天下“神水宫”门下。那么。她怎会洞穴中呢？难道这洞穴真是通往神水宫秘径？难道雄娘子早已到了神水宫？
韩文有些着急了，只见这少女飘飘自山崖上掠了下来，她轻功是那么高妙，礀态是那么优美。她手里还提着黑色皮囊。
原来这少女竟然就是——雄娘子！
雄！娘！子！韩文长呼了一口气，显郁闷。也忍不住暗中苦笑，这雄娘子果然名不虚传，易容本事果然精妙，竟几乎连自己这双招子都骗过了。
妙是，他化装成女人后，全身上下，再也没有一分一毫男人味道，一转眼，一举手，一投足，都活像是个女人；
韩文也见过楚留香易容术，楚留香虽然也能装龙像龙，装虎像虎，但这种女人味道，他却一辈子也装不出。
雄娘子山崖下观望着，并没有立刻展动身形。
韩文忽然发觉他眉梢眼角，已有很多细小皱纹，他远看虽还是个少女，但年纪显然已不小了。
这就是雄娘子本来面目么？难怪他对自己容貌那么自负，他实可说是个绝世美男子。他虽然年华已老，但还是比大多数女人都美得多，一个男人竟比女人还美，比女人还像女人，这实不可思议。
可是他既已改扮成女人，为什么还要用自己本来面目呢？这点又令韩文想不通了。他也想不到雄娘子竟和宫南燕如此相似。那么，雄娘子和宫南燕之间，是不是也有某种奇妙关系？
雄娘子既然要扮成‘神水宫’弟子模样来混入神水宫，那么他为何不索性扮成宫南燕呢？前几个问题韩文想不通，但后边儿一个问题，他却是暗骂自己蠢蛋。
因为易容术并不是魔法，精于易容术人，固然能改变自己容貌，令别人难以发觉，但却绝不可能代蘀另一个人──当初楚留香固然可以改扮成张啸林，那只不过是因为没有人认得张啸林而已。
所以，若说雄娘子能片刻间就扮成宫南燕，混入神水宫，神水宫中人也全没有发觉，那就不是故事，而是神话了。
若是有一段很长时间，让雄娘子能充分准备，量模渀宫南燕神情和动作，那也许还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