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衣,水凉了,你先起来,擦干身子,换身衣服。我已经让人备了热汤面,等会儿吃碗面,热热身子。”

    程蝶衣说完了一堆心理话,倒是觉得满心的凄苦也被释放了许多,听着安逸的话,观安逸从头至尾波澜不兴的表情,心中却是多了几分平静,站起身,自己擦干身子,穿上衣服,又随着安逸来到另一边饭桌旁坐下,同安逸一起吃下一碗热腾腾的汤面,只觉得那股子彻骨冰寒,也在这一刻随着这一碗汤面,散了出去。

    等到吃过面,安逸拉着程蝶衣来到了床边坐下,也并没有对他和段小楼之间的事情做什么评价,反倒是说起了自己的事情:“我打小就崇拜我的父亲,他姓颜,颜色的颜,他的姓氏是根据父亲的主人来定的。父亲从前喜欢他的主人,却不为其所喜,两人最后不欢而散。父亲一人凄苦,便有了我。只是,父亲创造了我,却又将我送到了安迪身边,我跟安迪一块儿呆了许多年,父亲又出现了,却是跟安迪在一块儿,还将我的姓氏也定为安,我便也将安迪当做爹一样的存在。我本以为,我们一家三口可以和和美美地过一辈子,却不想,他们突然之间不声不响地就丢下了我,消失的无影无踪。虽说给我留下了许多身外之物,可这些黄白之物,我还真不缺。”

    “我是知道父亲的独占欲的,他虽然创造了我,却根本就不承认是我的父亲,自从父亲跟安迪好上后,因为安迪待我好,父亲心底便也有诸多的不喜,才会就这样丢下我的。只是,我没想到,我陪着安迪这么久,到最后,他们要走的时候,安迪竟然也没有给我打个招呼,说走就走了。”

    程蝶衣在一旁听着安逸的叙述,却是越听越迷糊,也并不太能够分辨安逸话中的信息,只是,却被安逸周身的寂寥所影响,想到安逸小小年纪,家人去丢下他守着这偌大的家业,不管不顾的,心中也添了不少联系。

    等到慢慢地反应过来,安逸口中的那一对的称呼,竟然是父亲和爹的时候,心下有些惊愕,又有些隐隐的窥探:“父亲,爹?”

    “蝶衣,你喜欢段小楼吧?所以,段小楼不告诉你突然带回了菊仙,你才会不高兴,因为你觉得他背叛了你们之间的感情。你是想要同段小楼过一辈子的吧?”

    程蝶衣闻言,脸色却变得有些苍白,被一个孩子这样质问,让程蝶衣有种衣服被扒光了暴露于人前的羞窘。

    “其实,这样的喜欢没什么的,颜殊和安迪都是男子,我接触过许多的同性相恋,虽说会受到世人许多的苛责,可如果真得有心的话,也能够相守终生。归根结底,两个人在一起,还是要看相守的决心如何。不止蝶衣你喜欢男子,其实,我也喜欢男子的。”

    程蝶衣听着安逸说的话,只觉得自己的世界观受到了极大的冲击,心中的情绪剧烈的起伏,却又没有办法给汹涌的情绪寻找一个突破口,只是格外地惊疑不定地看着安逸:“你还小,知道有些话能说,有些话却是不能说的。”

    “蝶衣,你不用担心,这话,我也只对你说。我知道你不会随便出去乱说的。好了,我说了这么多,你也不用多想,我们睡一觉,醒来后你再想想今晚的事情,想想你到底要不要同段小楼同台。你喜欢他,可他却是喜欢女子的,你们如果继续同台的话,你又能否忍受他将从前待你的温柔现在全部给了另外一个女子?”

    安逸说了这些,这一晚,程蝶衣还如何能够安睡,只觉得一夜之间,原本平静的生活却是波澜乍起,掀起了狂风巨浪。

    这是程蝶衣来到安家宅院居住后,第一次一个人躺在房间中入睡,却是生生地盯着床顶,胡思乱想了大半晚,才迷迷糊糊地入睡。

    等到程蝶衣睡着后,在隔壁房间一直关注着这边动向的安逸,这才起身来到了程蝶衣的床畔,看着程蝶衣就算在睡梦中依然微微皱起的双眸,安逸却是指尖点了点程蝶衣的眉心,眼看着战火硝烟将起,他已经安排好了退路,关键在于,程蝶衣是否愿意同他一起背井离乡。

    今晚这一剂猛药,到底还是不够猛,而且段小楼待程蝶衣,在师兄弟的角度来看,确实是无可厚非的。童年时的感情,本就最为纯粹,只是可惜了长大后,多变的情怀,和衍生出来的旖旎,深情错付,一个错字便也注定了结局。

    安逸自己也并不太清楚自己对程蝶衣究竟是如何一种感情,更多的是同情和观望,也有些期待,太过复杂,反而分不清自己待程蝶衣究竟是想要得到什么。

    程蝶衣这一觉睡得极浅,便又在睡梦中惊醒,醒来后就看到坐在自己床沿的安逸。

    程蝶衣在安家住宅逗留了大半月,才平复了心情,回到了戏班,却不想正好碰上了段小楼和菊仙成亲,戏班子里里外外都是一片大红的喜色,程蝶衣想到这几日来安家住宅找他的戏班子的人都被他打发走了,可那一日他同段小楼大吵了一架,离开戏班子这么久,段小楼却根本没来找过自己,现在又要同菊仙成亲。

    一时间,程蝶衣只觉得满心憔悴,想到安逸的分析,段小楼生来就是喜欢女子的,从前维护他也只是出于师兄弟之间的情谊,他却是错将这份情谊当做了恋慕,对段小楼生出了不该生的心思。

    如今段小楼成亲,他又有何立场去阻止!

    只是,这满目的红色,他却是不愿意再看,程蝶衣待要踉跄离开之际,却被戏班子的人发现,硬是被动地入了场,看着段小楼眉眼间的高兴,看着菊仙大红衣袍的明媚,直到段小楼站到自己跟前,嘴巴张张合合地开口说话,程蝶衣根本就分辨不清段小楼说了什么,只觉得脑袋嗡嗡嗡地作疼,手中被塞了酒碗,明明就不喜欢喝酒的,可看着段小楼,程蝶衣也不知怎的就将这一碗酒,一饮而尽!

    程蝶衣最后的意识是安逸关切又无奈的表情,下意识地觉得安逸这孩子在的话,很安全,也就放纵自己沉进了黑暗之中。

    第147章 番外六

    番外六

    生平第一次坐上远渡重洋的游轮,站在甲板上,看着涟漪一波一波荡漾开来的海面,程蝶衣心下也跟身子的轻微晃动不适一样,带上了许多的惴惴不安。

    在安逸问他可愿陪同其一起去国外寻找其亲人的时候,程蝶衣那一刻只想逃离现在所有的一切,将曾经视若生命的戏台也撇开放在一边,他的师兄已经不再是他一个人的师兄,从今而后,他将为了另外一个女人的欢笑而欢笑,哭泣而哭泣,只是简单地想想,程蝶衣就觉得世界一片黑暗。这个时候,不管是谁对他说,要带他逃离开这无边无际的黑暗,程蝶衣恐怕都会动摇,更何况,说着让他一起离开的这话的是安逸。

    安逸看着程蝶衣望向码头人群的视线,最后询问了一遍:“蝶衣,你如果后悔了的话,还来得及。”

    程蝶衣闻声转过头看着安逸,分明看到这孩子眼底的紧张,这孩子也是怕自己会丢下他一个人不管的吧。已经被自己的家人丢下过一次,程蝶衣又怎么舍得再伤害这孩子一次。更何况,国内本就已经没有什么值得他留恋的了。

    “我有些饿了,你不是说船上的厨师是个大师父,我们去尝尝这大师父的手艺。”

    等到游轮离港口越来越远,当四周逐渐被澄净的蓝色所包围,不管是海面还是天空都是深深浅浅的蓝色,唯一的色调大概也就是白云的漂浮,时间久了,面对这些单调的色调,心情也会添了一些抑郁。就好像是被锁在了一个巨大的蓝色牢笼中,看不到尽头,也看不到出口。

    程蝶衣本身就有些心理方面的执拗和偏执问题,现在呆在游轮上,远离了熟悉的环境,不用每日早早地起来压腿连功课吊嗓子,突然之间,曾经这么多年赖以为生的技能就好像被斩断了根,成了无根之萍,飘飘荡荡,随着水涡而打转,却是找不到自己前进的方向了。

    安逸发现程蝶衣越来越沉默后,心里清楚,不能让程蝶衣一直这么下去。按照安逸的盘算,便是日后到了国外,他也会找来华人小孩,跟着陈蝶衣一起学习京剧,也算是给程蝶衣找些事情做。可如今在游轮之上,却是上哪儿找合适的孩子。

    想了想,安逸便毛遂自荐,跟程蝶衣推荐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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