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城。

    魏军正在休整。

    不是庞涓、孙膑不知道趁胜追击的道理,而是大军连ri急袭、作战,已经疲惫不堪。

    再不休整的话,不用别人打,自己就崩溃了。

    更何况,秦军主力虽灭,但在少梁,仍有一支万余人的秦军偏师存在,这严重威胁了魏军的后路。

    不解决这个隐患之前,魏军也不可能追击赢连等人。

    不过,休整了两天后,庞涓已经派了李玉率一万魏军东向,和留在黄河东岸的一万疑兵配合,围歼秦军的这支偏师。

    此时,秦军主力已灭,留守少梁的秦军偏师必然已经人心惶惶,兵无战心,将无战意,面魏军却士气如洪,而且兵力倍之,取胜当无问题。

    ……

    转眼,魏军在庞城已经修养了三天。

    但军辎的调集、营地的安排、民意的安抚等诸般琐事,仍忙得庞涓、孙膑不可开交。

    这天傍晚,事情总算告一段落,庞涓和孙膑轻松下来,便在一起对饮休息。

    两人刚喝没几杯,忽然有亲兵入内:“报,大将军,门外有一群人,说是您的亲族,特来拜见。”

    庞涓一愣,显得有些意外,沉默了一会,冷冷地道:“不见!”

    “诺。”亲兵愣了愣,也有些意外,毕竟谁都知道大将军庞涓是庞城人,这衣锦荣归了,亲族前来拜见,怎么能不见呢?但人家大将军说不见了,他一个小兵敢说什么,只好应了声,便要回转。

    “等一下。”孙膑一见,连忙叫住亲兵,低声对庞涓道:“师兄,虽然这些人以前对不起您,但他们毕竟是您的亲族,若是避而不见,恐怕世人会说您因富贵而忘本啊。”

    作为师兄弟,孙膑当然知道庞涓不幸的童年,但是,别人不一定知道啊,所以,还得劝劝庞涓,留个好名声。

    庞涓沉默了片刻,握了握拳,似乎下定了决心,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道:“好,那就见见吧,我倒要看看,他们怎么还有脸来见我。”

    “还不快去。”孙膑冲那亲兵使了个眼sè。

    “诺。”亲兵如梦初醒,匆匆而去。

    不多会,门外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响起,几名亲兵领着十余名老老少少、男男女女走了过来。

    一进门,这些人便诚惶诚恐、满脸谄媚的拜将下来:“小人拜见大将军。”

    庞涓没有吱声,他的眼睛只是盯着一男、一女两个末拜的中年人,脸sèyin冷、双目发寒。

    只见这中年男子身材高大,面白有须,却是低着头,一脸愧sè的不敢直视庞涓的目光。

    而那中年女子,却是风韵犹存,一脸谄媚和小心翼翼的看着庞涓,似乎想说话,却也有点不敢说。

    孙膑立时就明白了——这一对中年男女,想必就是庞涓的父亲和继母了。

    “咳——”见庞涓不说话,孙膑咳嗽了一声,案几底下轻轻踹了庞涓一脚。

    尽管心中不爽,庞涓还是勉强撑起笑脸:“我就是庞涓,多年末见,各位爷、叔、婶婶都还好吗?”

    这一下,那些老老少少都不禁高兴起来:

    “我说大将军就是咱们寨的小庞子吧,你们还不信?”

    “就是,要不,哪会同名同姓,还也是庞城人。哈哈,这下咱们庞家要发达了。”

    “不是咱不信啊,不是说九岁那年,小庞子就被山里的狼给吃了吗?”

    “是啊,咱们当时还都找过的,都没找到人,没想到小庞子不仅还活着,而且还当了大将军。”

    ……

    一听到这话,庞涓就被勾起了童年凄惨的回忆,本就yin冷的脸sè更加森寒了。

    作为一名统兵数十万的大将军,庞涓的气场还是很吓人的。

    房间间的气温霎那间仿佛降到了冰点,那些老老小小似乎也反应过来,瞬间噤若寒蝉、哑雀无声。

    庞涓的继母似乎受不了这压力,当下赔着笑脸,一脸讨好道:“小、小涓,当年都是为娘不好,对不住你。你大人有大量,千万别和我一个女人计较。”说着,用手狠命地捅了一捅一旁的丈夫,低声道:“你这死人,快说话啊。”

    庞涓父亲无奈,只好硬着头皮道:“小、小涓,你继母把事情都跟我说了,当、当年是我误会了你,都是为父不好。为父对不起你,你、你受苦了。”

    “哈哈哈……”听到这里,庞涓忽然大笑起来,笑得那个疯狂,竟然连眼泪都下来了。

    怎么回事?

    室内一时俱各愕然,以孙膑对庞涓的了解,顿时隐隐觉得有些不妙。

    “小、小涓,你——”庞涓父亲傻了眼,一时不知所措。

    忽然,庞涓止住笑,脸sè一沉,厉声道:“庞荣,这话你也好意思说得出口!?我是你亲生儿子啊,当年,你都不信我,却信这个臭女人!?你知道我当时过得是什么ri子啊,猪狗不如啊!?”

    庞荣,也就是庞涓的父亲,顿时一脸羞愧,哑口无言。

    庞涓哽咽了:“你们能想像,一个九岁的孩子,被逼逃入深山,风餐露宿,与野兽为伍,终ri挣扎求生,那是什么ri子?”

    顿时,所有庞氏族人都一脸无地自容的低下了头。

    当年,他们虽然没有苛待庞涓,但是,却对庞涓的悲惨遭遇选择了冷眼旁观,不愿多事。

    所以,庞涓的不幸童年,他们至少也有一半的责任。

    如果当年宗族出面,斥责庞父,严惩继母,那么,庞涓也不会那么惨。

    “还好,”庞涓忽然轻轻一笑:“当年我命大,遇到了家师鬼谷先生,蒙他老人家收养、教导,这才有了今ri的成就。”忽然,他脸sè一厉,一字一顿道:“不过,当时我就发誓,一旦将来出人头地,一定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看着庞涓有些狰狞的脸sè,那继母顿有种不妙的预感,忙强笑着道:“小、小涓,当年都是我的不是,就看在你几个弟弟妹妹的面上,不要与我一个妇道人家计较了。”

    庞涓扫了眼一众族人,淡淡道:“当年,你们没管过我的死活,如今,咱们也不两不相欠,所以,你们走吧,不要想从我这得到任何东西。”

    庞涓很聪明,他知道,这些族人厚着脸皮来寻他,无非是想沾点好处,但他对这些族人早已失望透顶,如何会让他们如愿。

    “至于你——”庞涓冷冷地看了眼庞荣:“你sè迷心窍、愚蠢透顶,根本不配做一个父亲,着实该死!不过,无论如何,你对我有着养育之恩,所以,我不跟你一般计较。但从此以后,咱们恩断义绝,不复再见。你走吧——”

    “小涓——”庞荣顿如五雷轰顶,目瞪口呆,可以想见,一旦事情传开,他必然会被冠上凉薄、愚蠢的名声,受尽唾骂和白眼。

    庞涓却没理他,只是杀气腾腾地瞪着那无耻的继母:“至于你,狠毒刻薄,非一死无法赎其罪!来人,拉下去,乱棍打死!”

    “诺!”众亲兵在旁良久,也都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对这狠毒的女人也是咬牙切齿,闻言上前一闯,就要把这娘们拉下去。

    “不要啊,小涓,你饶了我吧,我、我知错了——”这女人顿时吓得亡魂皆冒,一屁股坐在地上,那是号淘大哭,苦苦求饶,心中更是后悔不矣。

    早知庞涓如此恨她,她就不该贪慕虚荣,窜掇着丈夫和族人来见庞涓,结果,好处没沾上,却要把命丢了。

    “且慢!”孙膑一看不好,连忙喝住众亲兵,低声对庞涓道:“师兄,虽然这女人该死十次,但名义上总是你的继母,若杀之,恐物议沸腾,对师兄名声大不利啊。”

    无论如何,中国终究是一个讲究孝道的国家,孙膑却是不能看着庞涓莽撞行事,自污其名。

    然而,盘踞心中十余年的仇恨,岂能轻易消除,庞涓冷声道:“师弟,别的都依你,此事万万不行。”

    “师兄!”孙膑急了,厉声道:“你冷静一点,为这样一个狠毒的女人,你赔上名声不值的。别忘了,你还有理想,更别忘了,当年吴子的教训!”

    吴起当年,为求富贵,杀妻明志,结果,纵使他武功盖世,横扫**,但私德上一直为人所诟病,最终被魏侯所疑,不得不逃走他国,前功尽弃。

    做为师兄弟,孙膑当然不想孙膑也走上吴起的老路。

    庞涓有些冷静下来,他不是笨人,当然知道,孙膑说得很对,这是真心为他好。

    然而,这心中的一口恶气如何不出,恐怕他会纠结一生。

    想到这里,庞涓长吸口气,冷然道:“来人,把这臭女人押下去,打断双腿,扔出门去。”

    众亲兵有些迟疑的看了看孙膑。

    孙膑心中松了口气,他知道不让庞涓出口气那是不行的,不过,只是打断腿,那问题不大,便冲着众亲兵点了点头。

    “诺。”

    众亲兵顿时一涌而上,如狼似虎的拖着这狠毒的女人下去了。

    “饶命啊,小涓,饶命啊。当家的,快救救我——”这位狠毒的继母吓得面如人sè,被拖出去时,地上留下一摊黄黄的水渍,竟是被吓得尿滚尿流了。

    庞荣和众亲族倒是想求情,但看着庞涓杀气腾腾的脸sè,却又何人敢出口。要知道,这可是手握重兵、威风无限的大将军!别惹怒了人家,引火烧身。

    “还有这些人,都赶出去。”庞涓扫视了一下庞荣和众亲族,大袖一挥,甩手走人。

    从此之后,双方恩断义绝,不复相见。

    孙膑叹了口气,也只好跟上,身后众亲兵立时开始赶人,庞荣等羞愧无地,掩面而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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