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赵宫人说完蒋氏情史,谢福儿发了感慨,也就去睡了。

    其实还是大白天,午间小憩刚过。

    毒素还没清干净,谢福儿的嗜睡毛病还没好,动不动就犯困。

    这天激动狠了,体力耗多了,谢福儿更是直接从晌午睡到了晚上。

    皇帝过来时见她睡得正酣,没叫人喊,在床边坐了会儿。

    赵宫人在帘子外伺候,看见皇帝给昭仪揉肿手,低着头,两条眉毛攒得紧扎扎。

    这昭仪性子怪,要别的女郎看见手伤成这样,哪个不得要恸哭一场,至少也要杀千刀的骂一骂。

    她倒好,最严重时,得知毒性控制不下来恐怕要砍手,只是愣了一会儿,调乐说幸亏不是右手,不然以后还得练成左撇子。

    倒也没别的。

    说是这样,赵宫人看得出来,昭仪睡觉时开始有点婴儿相,总是攥着右手,握成个馒头似的粉拳,压在腰下面。

    今天也一样,下意识藏着手,不让人发现。

    这还是心里怕啊。赵宫人心里过不去,发酸,一抬眼,天子已经起身。

    赵宫人见皇帝要走,迎上前去:“可要奴婢喊醒昭仪?昭仪睡了两个时辰,也该是起身了,差不多要用药了。”毕竟天子过来一趟。

    “不了,等会儿用药时辰到了再喊。”回头,帘幔内美人呼吸均匀,面庞安静,双颊因为睡眠充足而泛起天然胭脂,扑扑可爱,鼻息翕动之间,脸颊和嘴角的细小绒毛招人动心。

    皇帝拉了帏幔,露出一条细缝,叫人剪灭床头灯烛,走出殿外:“回永乐宫。”

    胥不骄见皇帝眼脸下面挂着两个大黑眼圈。

    近些日子政况多,皇帝忙,这一过去又得挑灯夜战一宿,加上心里还多了昭仪这一头,只怕更是沉甸。

    哎,要是昭仪活蹦乱跳,像以往那样红袖添香,陪着皇帝诌诌朝事,打个岔,皇帝也舒心多了啊。

    原先还当不切手算是庆幸,如今看来,这么个动辄昏昏欲睡的模样也是麻烦。

    太医院那边还在昼夜不歇,解毒汤水倒是一碗一碗地往远条宫里端,但恐怕还是要个过程。

    永乐宫书房,黄烛明灯下,皇帝持卷夜阅,间或提笔改动。

    皇帝少年时代习武,青年承武职,在封地也是以军功卓著,当初只当自己登了九五位后,会耐不住案头工作。

    其实哪又有习惯不了的?几年下来,阅折批奏章的耐心和效率,胜过当了一辈子天子的皇考和在位十多年的孝昭皇帝。

    高家的六郎,不单只配当个中途协管的承祧君主,也有能耐稳稳接下江山。

    帝王的浓眸在憧憧灯火中投影在案上一张张奏折上,那不是奏折,是他每走一步瞧在有心人眼里的艰难步子。

    天子身下那把椅是受过诅咒的,一旦坐下,就困住了。

    他的位置,给不了别人的儿子,注定只能传给自己的子嗣后代。

    对亡兄的诺言,对母后的誓约,皇帝一直攥在掌心,握得牢牢。

    正因为握得太紧,快要成了齑粉。

    ……

    几沓奏章,因为禀奏事务不同,分门别类捆成一捆,呈在案头上。

    中间的那一沓,是江南太守呈报上来的。

    每张都是关于太子驻跸扬州的动况,大到出行馆做了什么,小到一日三餐。

    太子从一踏出京城,所言所行,隔日就被快马暗中密禀入京。

    今天这一沓中多了一份关于太子的动静。

    前几天,一名扬州富户被被匈奴贼匪掳走了妻女,付了赎金还迟迟要不回肉票,官府又没给个准话儿,富商干脆组了一队人马,当街敲锣打鼓,凄楚喊冤。

    这事惊动了行馆的太子。

    太守奏折中的原话,皇储“难忍不能忍之事”。

    与随行宾客匆匆商议下,太子不顾劝阻,率领同行的羽林禁卫,带江南官兵数队,在扬州郊区撒网,捕获混入本朝的匈奴人,抓了那匪徒头目的现行。

    太子率队回城,令裨将卸掉匪首头颅,挖空脑髓,装上稻草,挑在竹竿子上,亲自高悬在扬州城门,引得百姓喝彩。

    余下一些匈奴匪徒虽然还在逃,但首脑都没了,估计一时也蹦跶不起来。

    江南的异族匪祸一事消停,生灵免遭涂炭,百姓欢天喜地。

    几家本来要迁徙祖业根基去避祸的江南大户不用伤筋动骨,更是个个将太子当成再生父母,这几天,天天去行馆外道谢磕头。

    太子的名声响彻江南,在民众心目,说是大恩人也不为过。

    皇帝的手抓住黄绸奏章的一角,“啪”一声,掷到地面上。

    胥不骄一惊,连忙捧起地上的奏章,放还上去,又轻轻说:“太子这次是去养病,却没有经过皇命就擅自做主去擒匪……也算是个错处。”在天子身边当差多年,哪儿会不知道皇帝的心意?皇帝肠子怎么绕就能怎么跟着转。

    错处?擒匪失败了就是错,如今成功了,还是江南臣子百姓中的英雄,那就是大功劳了。

    擅自做主,更加有理由好辩。

    匪祸横行,民不聊生,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太子代表皇族征伐贼子,时辰不充裕,并没提前汇报京城,也是情有可原。

    皇帝冷笑。

    提笔酌令江南几个郡守盯人,整理好,已经入了一更。

    皇帝想了想,眉头一压:“不骄,替朕拟一道夹单密函,给长沙郡,盯着江南太守。”

    胥不骄明白,这是一个盯一个呢,当皇帝的疑心病都重,叫江南的长官盯着太子还不放心,只怕时间长了,太子将江南郡守买通了,再用别人监管一道才算稳当。

    长沙郡离江南一带不远,派出长沙郡也是自然。

    只是……

    “皇上,这密函,是要拟给长沙郡的太守么?”胥不骄循例问。

    皇帝说:“密禀中多加个人,叫那人协助长沙郡太守完成。”

    一个岗位只有一个,容易徇私,要两个人相互牵制监管才行。

    “皇上属意谁?”

    皇帝眼一沉一亮,笑笑:“朕不是有个亲戚在那儿么,调他到长沙郡太守身边,辅以佐之。”

    胥不骄一个木楞,想了半天才会过来,不会是说谢昭仪他姨老表,那个疯疯癫癫的小县令吧!

    上次召进京,没成功招呼好这大舅子,说要升,结果还下旨有生之年不准进京……怎么着,现在是强迫症发了,又记起来了不成。

    小县令一接任务就是给天子搞暗探,也不知道能不能胜任啊。

    可皇帝既然吩咐了,还有什么好说。胥不骄提笔在一边儿,默默草拟。

    皇帝见他脸色诡异,明白他在想什么,有些羞恼,笔一扔:“你说什么鬼话!”

    胥不骄一惊,摔,臣连个屁都没放啊。

    皇帝置若罔闻,继续羞怒:“你是想说朕私心重,国事当前,居然只知道给谢昭仪家人送提拔和升迁的机会,是不是。”

    胥不骄:“……”。

    皇帝掷地有声:“什么人能办什么事,朕知道。小县令性格虽然有些怪,但是两袖清风,廉洁得很,连个瓜都舍不得吃的朝廷命官还能有几个?而且一条路走到底,倔驴子一样。这种人要是都不适合监察官员的活计,就没几个人适合了!几名州郡太守彼此有交情,光靠一个长沙郡太守去监察,朕没谱儿!新官上任三把火,把这小县令调到太守边,错不了。你却还在心里暗搓搓地埋汰朕这是徇私枉法,是个耽溺女色的昏君!别说不是!你肚子里装的什么朕会不知道?呸,真是龌蹉得很。”

    胥不骄都要哭了,噗,尼玛短短时间没点儿脑补能力还真想不了这么多啊……。

    太子日常和击匪事的奏折旁边,是宗正府求问关于萧充媛的处置,另附带朝臣意见。

    宫闱女眷的争风案本与朝臣无关,但大司马权倾朝野,提携的门客多,都纷纷愤慨进谏,要求从重惩处。

    小部分人则认为,萧家一蹶不振多代,近几年受了皇恩,十分低调,好好当官,天天向上,做了不少政绩,萧嫔犯事不过女子家醋事所致,切勿因为此事又伤了萧家报国尽忠之心,小惩大诫算了。

    另外捆成一堆的奏章是臣子劝谏充实后宫的事。

    这几名上奏的臣子是皇帝的封地老人,跟陈太后相反,巴不得叫皇帝多生育。

    这五年的后宫生育情况,让他们很失望,可还在孜孜不倦。

    左右都不是个事儿,皇帝翻来翻去,净是些不顺心的,仰在镂花宽背大椅上,索性小憩一会儿。

    外面人影见天子休息,素手扒开帘子,招了招。

    胥不骄一看是娇娥,估计又是皇后来询问。

    打从那日夜罚过后,黏得像块膏药。

    这边雨停了,那边又开始闹了,胥不骄只得出去。

    娇娥指指里面,悄声说:“听说皇上今晚去了远条宫,怎么又回来了?”

    “昭仪身子不好,睡了,皇上回来先办公。”

    原来是吃了女人的闭门羹。还真是盛宠,白走一趟夫人宫殿,又灰溜溜回来寝宫干私活儿,也没说另招一个。

    娇娥有点儿替主人牙酸,朝里踮着脚望了一眼:“瞧皇上样子,累得慌。那……今晚可有人?”

    “你看这样子,能有人吗?案头事都压得透不过气,估计是没心情了。”胥不骄摆摆手。

    娇娥脑子一个灵光,连带着眼珠都是一亮,福了个身,匆匆转身走了。

    远条宫。

    谢福儿一觉睡到了亥时两刻。

    醒的时候通体舒泰。

    赵宫人伺候她服了药,才说:”圣上刚来过了,见昭仪睡着,陪了会儿,又回永乐宫了。昭仪既然醒了……要不要礼尚往来一下。”作者有话要说:多谢rayhy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4一02一2223:53: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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