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福儿跟着皇帝上舫时,甲板上已经齐刷刷跪了一排人。

    光禄大夫长脸像打了霜的黄瓜秧子,领着家人拜过后,话都说不灵光了:“圣上怎、怎么不打声招呼,微臣也好迎驾呐。外面天冷,快到舱内先暖暖……”

    皇帝并不理睬,甩了袖子,兀自沿着船舷转悠,扒开窗棂帘子,顺便瞟了一眼里头。

    船厢内还不及疏散的半裸美人们见中常侍突然造访,也知道有贵客临门,不敢出舱,这会儿见到一名天姿威态男子朝里探来半边脖子,大半猜到是什么人,生怕被牵连,一时手脚发软,愈显楚楚妖姿,骨碌跪地,抹起泪来。

    香气弥漫的舱闺内跪下一片,摇摇晃晃,哼哼吟吟的极撩人心。

    光带上朱舫的姬妾就白花花一堆,在家里还不知存了多少,皇帝眉毛一攒。

    谢福儿调笑:“陛下随便拿一个走呗,光禄大夫孝敬,还不到初一先送年礼。”

    皇帝不理她,回到甲板前面。

    谢福儿吐吐舌,跟过去,见倒了八辈子霉的光禄大夫正被皇帝训斥。

    光禄大夫之前跟胥不骄会面时,知道天子身边还带着谢美人,就是谢敬乔家省亲未归的女儿,心里大概明白了是个什么意思,谢美人暂时不便回宫,恰巧经过林家池,圣上估计是临时起了意思,想借地方与美人小聚,赶巧自己给碰上了,真是倒霉起来喝凉水不塞牙缝,直接就能把人呛死。特意安排在郊外玩乐,就是为了不被人发现,偏偏赶上了也想瞅个安静地儿幽会的天子。

    蓄养家姬不是罪,公众奢靡、白日宣淫,自己也不是臣子中的头一个,可被皇帝亲眼撞见了就是大错。光禄大夫哧哧喘气,难道官途就此中断……

    水至清则无鱼,皇帝也知道高官厚爵背后都有些囫囵事。

    越好女色的男子脑越灵光,这是常理。撇开私事不谈,光禄大夫在公务上是个能手,天子心中都有一笔账,什么功劳能抵去过错,什么过错就算再大,它也不是个事儿。

    皇帝并不愿意这件事给自己失了个膀臂,但眼下被自己亲手捉了,要是就这样放过,又怕歪了风纪,让其他臣子效仿。

    谢福儿看出皇帝脸色,拽一把他腰后鸾带,皇帝脸色一霁,宛如冬日乌云散开,显出些光亮,骂人声音也断了。

    光禄大夫是个精人,早就听说过这夫人的名声,还是司籍司女史时,在建始殿上灭了圣上火气的那档子事还记得呢,醒悟过来,可算是捞着救星了,趁天子停下歇气,爬过去拉着谢福儿男袍角,泪如雨下:“美人——臣知错,臣知错了——那些姬妾大多都是孤儿,没爹没娘,无依无靠,臣也是可怜她们才收留进府啊——恰逢年关,孤儿们无亲可思,无家可归,罪臣才带着她们来郊外游湖,纾解郁结哇——”

    承认错误不找天子找美人,胥不骄一行人都知道是个什么意思,暗骂一声老狐狸。谢福儿笑开了口:“裴大人平日公务得力,妾身光从家父那儿,就知道裴大人好几件出众政绩,说是在朝上是个雷厉风行的梁柱,家父赞不绝口呢。”又转向光禄大夫:“裴大人今年几庚?”

    “微臣三旬刚过两年。”光禄大夫挺起背,马上大声回答。

    “难怪,裴大人正当壮年,爱好女色也是人之常情,要是皇上的爱臣个个都像木讷和尚,皇上更该发愁了。这些家姬身世凋零,总得有个去处,要是没裴大人,总得流入下一家,指不定还没裴大人这么疼爱。大过年的,圣上就赦了他这次吧。”谢福儿笑说。

    皇帝得了台阶下,正好,揉揉鼻梁:“再有下次,调你去边关。”

    光禄大夫喜出望外,拜了天子,再俯身朝谢福儿大拜:“多谢美人,”又补了一句:“多谢太傅。”谢福儿望一眼皇帝,得了纵许,笑着说:“这话不该妾身说,可得了教训,裴大人下回可得警醒。”

    自然得要警醒,今后先要寻欢,方圆十里得先瞧瞧有没有皇气出没。

    得了赦令的光禄大夫主动讨欢心:“皇上既与美人都来了,眼看天气尚好,要是不嫌弃,不如先留在微臣船上赏赏湖景,冬季临水,与夏天别有不同滋味。”

    皇帝貌似为难:“这船也不大,一堆人挤得慌。”

    光禄大夫明白了,拍拍胸脯:“微臣怎敢同圣上挤?微臣给皇上看着,免得被人打搅了,有微臣在,圣上美人放心,蚊子都飞不进来!”

    正合圣意,皇上满意。

    胥不骄看出皇帝脸色,忙朝光禄大夫使眼色:“冬天哪儿有蚊子,裴大人快去!”

    光禄大夫喜滋滋领着一群美姬家丁忙不迭让了船,朱舫扫荡一空,转眼之间,换一批主人。

    炭炉重新烧得火光融融,室内残香飘荡,胥不骄叫人重换羹碟杯盅,煮了热酒,出去甲板守着。皇帝擎起盏,眯眼瞧着谢福儿:“谢福儿,朕是小瞧你了,还能给自己攒臣子心,替你父亲打理人际关系了。”又将杯子往前一伸。

    谢福儿拎起小砂壶,上前弯腰,一边斟一边说:“虽说国法似炉,人心似铁,可裴大人并不算大奸大恶,福儿在司籍司打理奏折时,递折子最勤的之一当属这位大人了,现在还有些印象。人无完人,跌在私事上有些可惜……福儿这还是顶着个奸人的名声叫皇上做好人呢。”

    奸人,皇帝喜欢这称呼,话不等她说完,把她握壶的手抓住,谢福儿跌到他腿上,连忙把茶盅推到他嘴边喂他吞下,皇帝灌下几口烧酒,逼过去,烈气直喷,熏得腿上人眯眼咂嘴:“回宫后,朕的折子得要收紧了,说起别的人事,话可真多,”托住美人臀,往上一擎,引得哼嗯一声,叫皇帝来了兴致,低低呢喃从她耳边滑进心里:“说,这些日子,想朕不想。”

    谢福儿喏嘴:“不说真话算欺君犯上么。”

    皇帝一听明白了,脸色紫了,谢福儿又小声哝:“但一见着六郎的面,又好像有点儿想……”驿馆一事后,心绪更加明显,她是想留在他身边的。

    太子是魔,引出了她心中小妖兽。既然挑明心意,她也不爱藏,见他不敢置信,头一挺,覆上他脸,叼其他略干燥的下唇,轻轻一咬,舌尖顽皮闯进去,搅他。

    天上掉金条了简直是。皇帝的脸又红润了,手一滑就翻了她袍子,谢福儿看着他,脑子里不合时宜,不知怎么就蹦出驿馆和太子会面的那事,想他既然连桃李堂都知道,那天也不知道盯着没,又不敢问,第一次竟有些愧疚,又紧张,鼓足勇气把他腕子一捉,滑下去,圈住那儿,早就硬鼓鼓的,支了高高,脸就像也跟着喝了酒似的,烧起来,又禁不住撩弄:“六郎这段日子在宫里养龟么。”皇帝听得一个激灵,燥热卷了满身,抱她起来,谢福儿看他环视四周:“这船别人用过……”附耳过去小声说了两句。

    舫下的乌篷小艇不过两刻就安排好了。

    胥不骄叫人将朱舫上的绫罗锦缎扎得厚厚,从船头铺叠到船末,又拎了炭炉放在一头一尾。

    两人登舟已经快黄昏。

    胥不骄跟几名臣子不敢松眼儿,伏在大船上的船舷边,心里有些着紧,就怕小舟轻薄,龙兴太盛,翻了船可是不得了。

    小舟迎着湖波摇荡,幅度由小到大,急晃过后,偃旗息鼓。

    舱身临时搭的绸帘绵幔,围得舱密密严严,瞧不见里面半点热络春景,停下来时,已经入了夜。将作老官早在岸边等得急冒了烟,传话过来,问圣驾几时回宫。胥不骄也急,可这会儿也不是叨扰的时候,一拖再拖,见天色实在已经暗下来,才轻轻弯身朝下面的小船问一声:“圣上,时辰不早了。”

    天子第二回合才杀入,正在干戈,懒洋洋地含糊回应了一句。

    完了,看来还得二度春风,胥不骄听出苗头,再不敢说话。

    身下美人却受了胥不骄一声喊,惊了,一个侧身,情不自禁提醒:“六郎,滑出来了。”

    皇帝低笑:“帮帮朕。”她握住,一手压他腰身。他身躯一矮,耸了耸,重新顶了进去,惹得美人呜嗯一声,抓住他鬓发,双腿一并,嵌住。

    不比宫内,皇帝粗噶着喘息,尽量压抑,却引得火热统统往下沉去,藉着波浪,大耸猛送,捏揉脯肉,在掌心内放放松松,不一会儿,白软丰圆映出红印子,引出她哭泣:“呜,疼、这样疼。”她阻拦他,身子下面,四层厚的绫缎褥子,早就湿透。

    “除了朕,还有人叫你疼么。”皇帝脑子不得不有些念想,发了狠气,把她往死里整,铁盔却疲了,有退出的架势。

    一双眼不知是因为欢愉还是别的事烧得红通通,谢福儿正对上他一双目,明白了,他是知道的,却一直闭口不提。

    她昏昏沉沉:“六郎,你让他出京吧……”太子叫她心里不安静。

    “你是帮他吗。”

    “帮你跟我而已。”是掺着呻-吟的的诚恳。

    他心里莫名畅快,兜住她绵腰:“快,福儿,朕的力气又回来了。”

    她扶住他,嗔莹莹的目满满是水,瞪他一眼。

    娇娃变成了妖姬,他觉得她跟昔日不一样了,没来由兴奋了,,嘎了声线:“朕今天要办得你服服帖帖,叫爹都不成——”

    “凭圣上能耐。”银铃笑声伤人魂魄。

    不觉夕阳彻底坠下,郊外迎新,农人提前喜庆,炮竹烟火散布天幕。

    **

    年后,太子出京事既定,上准出京养病。

    未许洛阳外戚世家,未准两王封地,只派人送去扬州。

    通晓内情的人都知道天子打算,扬州是锦绣金玉堆的富庶地,有天家驻跸江南的行在,住宿吃食都委屈不了储君,外人看来,合情合理,皇上更是体贴心细。可心深的人却明白,扬州地窄,人性安逸,散家富户虽多,却无世家望族,不是军政重地,翻不起波浪。

    另派遣南军中的羽林禁卫队伍,由三品中领军官员亲自领队,一路送行并且在扬州护储。

    南军羽林向来看守皇城,是天子的近侍之人,一看就知道是监督眼线。

    圣谕一颁,东宫忙起来,除去太子静默无声,埋在含丙殿养病,其余部下私人都开始整理,只等月后启程。

    陈太后安定了心底一桩事,马氏见她并不开怀,从旁劝说:“儿孙自有儿孙福,如今太子也算求仁得仁,太后先宽宽心吧。离了京城,不放圣上眼皮下,少些忌讳,太后的那些担忧,绝无萌发之日。”

    孙儿走了,可儿子的心眼,怕是也彻底活了。

    放谢福儿出宫省亲,是这孙子的恳请,陈太后并没多问,办了。

    谢福儿因弟弟病况阻在家中,更叫陈太后庆幸,没料淡不下天子心意,反倒助长了宠幸。

    三十白日吃年饭,皇帝疲惫无力,好像累得很,问起来,直喊腰子疼,就像昨儿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

    初一朝贺,满堂欢庆,皇帝有精神了,可又叫陈太后坐不住。皇帝当庭放话,谢美人此次为免贻误宫廷,负重担辱留在娘家,待谢氏省归,擢为昭仪,以彰嘉许。

    突如其来提出,叫人没个回旋余地。

    光禄大夫裴可立第一个跳出来举双手支持,那副喜庆嘴脸,不像是谢福儿要升位,倒像是他自家的亲妈要升位,其他人见天子反应,也得顺势而为,哪儿会有反对声音。

    昭仪份属九嫔之首,离妃只差一步,恰就在贤妃下面一位。

    这可好,她家弟弟得个病,倒成了她晋升的梯子。

    马氏见太后悒郁,也知道她心思,劝慰:“皇上要是铁了心思想升人,怎么也能够找个理由。有个事儿,老奴也是这两日才知,虽不是什么大事,也足可见皇上心思。皇上派去太傅府的两个太医,您可知道,除了给小国舅治病,每隔几天还给那谢美人诊脉,口上是说怕美人被传染,其实诊的什么脉……太后也明白,谢美人估计自己都不知道。”

    “噢?”陈太后眉毛一动。

    “美人出宫前几日,刚受过一次宠,出宫一住就是一两月,皇上这是眼巴巴盯着她肚子呢,要是这两月间有了孕,随时就能回去,而且这一回宫,怕就不是昭仪了。”马氏道。

    陈太后沉寂下来,不发话了。

    **

    回宫,位虽晋了,居所仍不迁徙,仍住远条宫。

    第一日,谢福儿刚进主殿,素净轻盈身影就迎面扑来,跪下呜咽:“美人可算回了。”

    仰起娇媚小脸,雨打梨花一般,眉头紧锁,正是罚在后院的苏娃。

    虽然只罚了一月,但谢福儿其后出了宫,一直没来得及下指示叫她重新回正殿。

    主人没吱声,哪个敢代替叫犯错的人出来?

    赵宫人扬起声音:“好大胆子,竟敢私自出来!”

    苏娃早知要被质问,也不惊不畏,垂头,举袖拂拂眼角:“奴婢一心在后院受罚,哪儿敢自己出来,只是那天皇后巡视西十六宫,旁边的侍女姐姐无意撞见了奴婢,皇后听闻奴婢仅被罚了一个月,只是因主人不在宫内才延了罚期,善心大度,才叫奴婢先行回正殿,免了奴婢继续呆在后院。”

    说完,苏娃悄悄打量贵主神色。

    这美人一两月不见,刚一回宫,还有些风尘仆仆,褪去外面棉氅,曳地窄身的绕颈深衣衬得人玲珑紧致,宫夫人住在娘家,怎么会不提心吊胆就怕回不了宫……她倒好,反倒比以往还要丰盈几分,眉眼犹是一派稚雅和气,那目睫一闪一合之间,却有些说不出的慎思。

    苏娃垂下脸,竟头一回不敢看这美人。

    虽说整个后宫是蒋后的,但这未免也管得忒宽。

    善心,大度?谢福儿才不信那个超出三界外不在红尘中的蒋皇后,会无端端管一个不知姓名的小奴婢。

    可既然人家中宫发话管了,她谢福儿也不好继续罚苏娃了,只盯苏娃脸上,静默了会儿:“回来就回来了吧。擦干泪,对着皇后这模样许是能讨同情,本宫天生心硬。”

    苏娃见她猜中些款曲,软□子,这美人这回回宫,似又变了一层性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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