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阳”得名于《易经》中的“阳爻为九”。在《易经》中,把“六”定为阴数,把“九”定为阳数,又为“极数”,指天之高为“九重”。“九”为老阳,是阳的极数,两个阳极数叠加在一起,代表九九归一、一元肇始、万象更新的意思。因此日月皆九的九月初九这一天是“两九相重”,故曰“重九”,同时又是两个极阳之数合在一起,故称之“重阳”。
    早在战国时代,重阳已受人们重视,但流传面不广,到至魏晋时,重阳被认为是“清气上扬、浊气下沉”的时节,地势越高清气越聚集,于是“重阳登高畅享清气”便成了民俗事象,此后重阳这天的节日氛围渐浓,开始出现了赏菊、饮酒习俗,倍受文人墨客吟咏。
    可是重阳节这天不管怎么热闹,直到隋文帝时期仍旧只是一种民间习俗,但杨广和他父亲杨坚不同,他的骨子里有文人的理想和浪漫气质,十分喜欢这种意味深远的文化活动,并将之定为正式节假日,从此以后,宫廷、民间开始一起庆祝重阳节,一大早就举办祭天帝、祭祖仪式,以谢天帝、祖先馈赠之恩。然后进行登高远眺、观赏菊花、采中草药、遍插茱萸、制药酒养生、饮菊花酒等等活动。
    而杨侗这个伪文人,对传统节日也十分重视,不仅在杨广的基础上发扬光大,还让郡学、学宫大搞以文会友等等文化活动,使重阳节与除夕、清明、中元并为四大祭祖节日。他在帝都的时候,自己带头祭拜天地、祖先,感谢他们馈赠丰收之年,不在的时候以前是让宗正卿杨侑代劳,如今则是由杨侑和渐渐长大的太子杨峥一起负责。
    至于唐朝这边,自然也会举办这类庆典,甚至比大隋还要隆重,隋朝放假一天、唐朝就放假三天,隋朝搞三牲五鼎、唐朝就搞九牲九鼎。这倒不是李氏父子故意在这方面压隋朝一头,而是因为李唐立国以后,隋朝在舆论方面就一直对李唐王朝进行十分犀利的攻击,用各种证据从各个方面来打击李唐的声望,如果他们不在除夕、清明、中元、重阳这四大祭祖之节大肆操办的话,肯定又在不忠不义不仁等琳琅满目的罪名之上,加上不孝这一条。所以哪怕再穷、局势再艰难,唐朝每年也得举办这类隆重庆典,以免授人以柄。其他诸如上元、上巳、端午、七夕、中秋等节也不例外……经过隋唐两朝皇族这么一搞,这些传统节日想不火都难。
    杨侗还在蜀郡打仗,所以今年的重阳节庆典,又是由宗正寺在洛阳操办、太子杨峥带头拜祭;而唐朝这边,已经没李渊啥事了,自然是由李世民牵头。
    太子对太子,今天打了一个平局。
    祭祖之后,李世民在东宫嘉德殿举行了一场家宴,这是李氏宗族近年来举办的最为盛大的家宴,所以李世民这个主人十分重视,昨天就动用了大批人手,把嘉德殿梁、栏、地板都装点得美轮美奂。
    一进嘉德门,便仿佛置身于花的海洋,只见数千盆傲然怒放、争妍斗芳的菊花摆满了嘉德广场,它们肩并肩、膀挨膀,神态不一、各具妍态,或像孔雀开屏、或如银河落地、或若蛟龙探海……在阳光的照耀下红似火、白似雪、粉似霞,大的像一团团彩球,小的像盏盏精巧花灯。真是仙容窈窕,妙趣横生。
    广场中央的九面高台,也建得巨大宏伟,九面台壁竹架之上也斜放着各色菊花,从上往下看,会发现这是一个由菊花摆成的太极图,而九面高台则位于阴阳鱼的两只眼睛之间。
    虽然国事艰难,但李氏宗亲都给李世民面子,除了几个身体有恙或是在外带兵的亲王、郡王之外,剩下的全都到场了,甚至一些公主驸马等外戚也来了,人数虽然比较多,但巨大的九面台一点不显拥挤。
    每个人面前案几上摆好了菊花酒和各色精致的菜肴,只是大家都没有举杯动筷,全都规规矩矩的坐在自己的席位上默默的等候着。
    一些人时不时的把目光看向了主位上那把栩栩如生、空空如也的龙椅。
    “母妃,父皇还是不愿来么?”坐在次席的李世民忽然问向身侧的万贵妃。
    万贵妃坐在李世民身边并非偶然,李渊虽然贪杯好色,但称帝之后并未册封皇后,而是追封亡妻窦氏为皇后。因此李唐后宫最大的是贵妃、淑妃、德妃、贤妃四妃,但淑妃、贤妃如皇后一般空缺着。所以后宫由万贵妃、尹德妃分别打理。万贵妃是和李渊同个年龄段人,风华不再的她,早已不为李渊所喜,但她为人谦和、善良仁慈,所以李建成、李世民和李秀宁对这个庶母异常敬重。
    万贵妃看了一旁的独孤明秀一眼,黯然地摇了摇头,轻叹道:“今早我和明秀去请,但是他连我们的面都不肯见…”
    李世民沉默了一会儿,劝慰道:“没事的,知道父皇身体好就行了。”看了眼正南方的旗杆,笑着说道:“等宴会结束,我去见见父皇吧。”
    万贵妃沉默以对,这对父子在国难当头,本该抱团取暖共商国策,但因为宫廷政变之故,这辈子怕是再也没有和解的可能了。
    李世民没有再纠结这个问题,他环顾四周,目光凝在一个空位上:“淮安王怎么不见了?”
    诸王也到处查找,但却没有看到李神通的踪影,连先前一起在太庙祭祖的连酆王李元亨、周王李元方、韩王李元嘉也不见了,只是众人只当三王给李渊叫了回去,也不好在个问题上发问。
    “不必等他们了。”李世民宣布道:“开席吧!”
    “喏。”
    当命令一下,一队队俏美的舞姬来到台上翩跹起舞,红菱漫天飞舞、赏心悦目。
    众人边欣赏歌舞、边饮菊花酒。
    酒过三巡,有几分醉意的李家人也把国事抛诸脑后,艺术细胞在酒意催动下,开始激发了起来,有的抚胡须欣赏歌舞,随口点评一下舞姿音乐;有人合着音乐节拍,用象牙筷敲击玉碗,清脆悦耳如珠坠玉盘;
    宴会到这地步,女眷们都趣识的避开,在万贵妃和太子妃的带领下,告辞去了后院专为她们开设的小宴。
    待到女眷和小孩子离开,九面台上的气氛更为热闹了。有的人抢过乐师乐器弹奏起来,还有人喝到高兴处,载歌载舞地走到台前,与舞姬斗起舞来。
    萧瑀向李世民行了一礼,笑着建议道:“殿下琴棋书画无所不精,如此壮观盛景,何不赋诗一首?”
    “也好,我就抛砖引玉,作首《赋菊》。”李世民笑了起来,他稍一思考,便即兴诵道:“阶兰凝曙霜,岸菊照晨光。露浓晞晚笑,风劲浅残香。细叶凋轻翠,圆花飞碎黄。还持今岁色,复结后年芳。”
    这首此诗一出,顿时博得满堂喝彩,李世民也是得意洋洋,转念之间,又忍不住拿和杨侗所作的《赋菊》相比,结果却令他十分悲伤、沮丧。
    瞧瞧人家那气势冲霄、霸气十足的“‘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再回头看自己写的,都是些什么鬼?
    虽然同样是《赋菊》,但不得不说,有一些对比实在太过残忍了。
    可是当他把两首连在一起的时候,却惊奇的发现这两首《赋菊》竟然连续得毫无缝隙,因为自己不管是在军事上、诗作上,貌似都给杨侗“杀”得“碎黄”,最后只剩下“残香”。但自己和大唐还能如诗中所说“复结后年芳”吗?
    李世民凝视着如淡金的菊花酒浆,酒面映出了他幽深眸子,握住酒杯的手青筋暴起,忽然将之一饮而尽。
    这杯以大隋‘英雄烈’泡制的菊花酒比烈火烈,也如冬天风雪还要刺骨!
    “殿下。”一个独属于宦官的尖利声音,刺破九面台上的升平歌舞,“殿下,杜君绰将军来报,说是淮安王反了!淮安王他反了,啊……”宦官未尽之言,以一声凄厉的惨叫全数代替。
    台上众人向下看去,只见一名年轻的宦官僵立在被菊花花海隔出来的通道上。
    一名身穿铁甲的士兵,从背后将长矛狠狠的捅穿了他的身子。
    淋漓鲜血正从矛尖缓缓滴落。
    这名士兵对着台上笑了一笑,缓缓的把长矛拔了出来,失去生机、失去支撑的宦官‘啪’的一声,扑倒在地。
    “锵”
    “锵”
    “锵”
    “……”
    广场上巡视的侍卫不约而同的拔出了腰间横刀,阳光下闪烁寒光的刀刃对准了九面台,而不是不是杀了宦官的那名士兵。
    “你们……”台上众人惊怒交集的站了起来,不可思议的望着这些侍卫。
    “他们要造反!”李世民走到了正中,冷冷的说道。
    “啪啪啪”一排排侍卫缓缓地逼了过来,一盆盆美丽的菊花在他们脚下“碎黄”成了“残香”。
    豆卢宽脸色淡然的望着李世民,叹息道:“殿下,还是还政给圣上吧。”
    台上一片哗然,众人尽皆色变。
    李世民看了一脸纠结和无奈的豆卢宽,淡然一笑:“要是我不答应,父皇又如何?”
    众人的神色也慢慢从骇然向诧异—古怪—苦涩—悲哀—绝望转变。他们本以为是无孔不入的隋朝细作借着大家相聚的契机,冒险前来行刺,可结果,居然是李渊向李世民发起夺权之战,被李世民任命为成都兵马大元帅的豆卢宽明显是在帮着李渊。但是唐朝都败成了这样了,还有夺回去的必要吗?夺回去又有什么意思?难道非要自己把唐朝折腾死才甘心不成?
    “圣上准备得相当充足,殿下你赢不了的。”豆卢宽叹息着对李世民说道:“圣上要是只是一代帝王、一个父亲的尊严,他说过不会杀你……”
    “嘿,这话说得,豆卢相国你信吗?”李世民摇头失笑,只要他洒脱的笑容落在众人眼中,却是无比的苦涩和失望。
    “这!”迎着李世民揶揄的目光,豆卢宽无言以对,过了半晌,才避重就轻的说道:“圣上和淮安王、马三宝、屈突寿正带兵过来,而屈突诠会把嘉福门、重明门、嘉德门一一打开,你……”
    “闭嘴。”萧瑀打断了豆卢宽,怒骂道:“大唐都沦落到这步田地了,你们嫌大唐倾覆得不够快吗?”
    “大胆萧贼,竟敢咒我大唐,想死吗?”李奉慈拔刀对准萧瑀。
    萧瑀夷然不惧:“你们这帮乱臣贼子,绝对不会有好下场的。”
    “我有没有好下场,你已经看不到了。”李奉慈狰狞一笑,举刀便朝萧瑀砍下,然而横刀就要砍到萧瑀脖颈的时候,旁边的李道立手疾眼快,拔出战刀,后发先制的斩向了李奉慈。
    李奉慈游手好闲,是个纨绔成性的败家子,酒色掏空的身子反应都不如李道立快,头颅被李道立一刀斩下,鲜血溅了萧瑀一身。
    “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勇夫安识义,智者必怀仁。”李世民深深的看了萧瑀一眼,心有所感的赠诗一首。
    都这时候了,还作诗?
    众人一齐无语。
    “咻咻咻……”便在这时,一阵箭矢破空之声大作,广场之上的侍卫倒下一大片,一支支箭矢呼啸着,没入这些造反侍卫的身子,鲜血把广场之上的菊花染成了一朵朵妖艳的血花。
    阳光下,显然格外刺眼。
    。。。。。。
    “打开大门。”一身黄金甲的李渊手持巨阙剑,亲自带着暗中收拢而来元从禁军,杀到了东宫嘉福门外,他仰首看着这高大的城楼,发出一声大喊。布满铜钉厚重大门嘎吱嘎吱的从里面缓缓拉开。
    露出了一条长长宫道,前方的重明门也打开了,更远处是嘉德门,只要将之打开,便是嘉德广场。
    李渊攥住手中巨阙剑,向后扫视一眼,三千名黑压压的元从禁军站成一片,一股攻城摧山杀气溢满这方领域。
    见到旧部已经作好战斗准备,李渊仿佛回到了纵横沙场的热血岁月,气势陡然升腾,他将黝黑的长剑向前一指,大喝一声:“杀。”
    “杀、杀、杀!”
    从元禁军犹如一道黑色洪流涌入东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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