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玉老爷人还未到,小宇就感到一股巨大的压力直逼过来,令得他气为之窒。

    玉老爷最拿手的本来并不是这种霸气十足的武功。他这样做,只不过要先声夺人,在最短的时间内解决问题。尽管小宇怎么看都不像个绝顶高手的样子,但“魔教教主”这四个字,无论对谁,都有千钧之重的压力。

    眼见得玉老爷雷霆般的一击就要临头,小宇脸色惨白,不要说还手放对,竟连丝毫招架抗拒的念头都来不及有,整个人呆若木鸡,和“魔教教主”的身份,完全拉不上半点干系。

    不管小宇是真痴还是假呆,玉金银毫不迟疑,看来立意要取他性命。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则如狮子搏兔,必尽全力,这是玉金银的规矩。要想在江湖上活下去,这条规矩很重要。

    蓦地一声大吼,一道黑气腾空而起,在小宇头顶舞成了一个光圈,封住了玉金银的去路。

    “紧那罗棍”!

    对这套棍法,玉金银再熟悉不过了。他曾经是少林监寺。“紧那罗棍”正是少林七十二绝技之一。只不过他从未见过什么人,可以将紧那罗棍法的威力发挥到如此地步。倘若他坚持取小宇首级,自己的指骨腕骨必定不保。

    但玉金银还是没有丝毫迟滞,五指如钩,一抓中的。不过抓中的不是小宇的头颅,而是紧那罗棍的棍头。然后他整个人就飞起来,一个细胸巧翻云,轻轻巧巧地立在厅中。

    拦在小宇身前的那个人,身高至少在七尺以上,是一个真正的巨人,黑衣黑裤,手头拄着的棍子也是通体漆黑,粗如人臂。用“如同一座铁塔”来形容,毫不为过。

    “慎行大师!”

    玉金银没有见过这个人,但在少林的资料里详细查阅过关于他的记录。最主要的有三点,其一自然是他的体形,在僧众上千的少林寺也非常罕见;其二是他带艺投师,没有入少林弟子的辈谱,当他技冠全寺时,方丈大师亲自给他赐法号慎行,入少林辈谱,然而他却在次日不辞而别,从此不知所终;其三是他的棍法,也许自从当年紧那罗王创出紧那罗棍法之后,就再也没有一个少林弟子,能将紧那罗棍法的威力发挥到像他那样的极致。以前没有,今后可能也再难见到。事实上,那已经不仅仅是紧那罗棍法,而是滲入了一些新的内容。

    玉金银曾专门抽出一段时间,调集了全寺最精通棍法的僧侣,共同研究慎行大师留下来的棍谱,发现那些新增加的内容极有可能来自魔教九大护教神功之一的“天魔棍法”。联想到慎行的不辞而别,得出的结论令人极其震惊——魔教已经成功地把少林绝技紧那罗棍法“偷”走了。

    方丈和首座们深感不安,倒是玉金银不这么认为。他安慰大家说,不能说偷,而是交换,因为慎行大师留下了棍谱,少林寺也得到了天魔棍法的精华。至于全寺无人能比得上慎行的棍法超卓,那完全是个人天赋不同,慎行无疑是练习棍术的天才。

    玉金银的说法非常有道理。何况,自慎行离开少林之后,就很少在江湖上露面,也从未听到他作恶的消息。方丈大师和首座大师们也就慢慢安心了。

    但是玉金银绝未料到,能在这里见到慎行大师并且和他的紧那罗棍法交手。

    向阳已经叫着“玉大哥”,飞快地跑过来,搂住他的脖子亲了又亲,开心地笑个不停。玉老爷拍着她的脑袋,笑得两只眼睛都眯起来。

    小宇躲在慎行大师背后,身子还在不停地抖着,眼里却露出狼一般的神情。

    玉金银仔细打量了向阳一番,笑眯眯地问道:“这里好不好玩?有没有人欺负你?”

    向阳连连点头又连连摇头。点头的意思是表示好玩,摇头自然是表示没被欺负。然后她逐一指着大厅里的人说道:“他、他、他,还有他,他们都对我很好很好,没有人欺负我。他……”向阳突然害怕起来,躲到了玉金银身后。因为她刚巧指到了慎行大师。

    见到慎行大师不害怕的人,确实不多。

    玉金银拍拍她的手,以示安慰。

    “慎行大师,请你解释。”玉金银指了指小宇。

    “这个很简单。”赵天霸咯咯地笑着,佝偻着腰从外面慢慢进来,“因为他还没有入少林寺的时候,就已经是本教的‘护法天王’。”

    “护法天王?”

    “本教教主座下有四大天王,护法天王专司保护教主的安全。”

    玉金银不经意地问道:“那你呢?你是不是爱欲天王?”

    相传魔教四大天王,除了护法天王之外,还有三位分别是“爱欲天王”、“孤峰天王”和“智慧天王”。

    赵天霸笑得很开心的样子,叹息道:“其实我也很想做‘爱欲天王’,只不过我实在太老了。不然的话,我怎么舍得把向阳送到这里来?”

    “他是孤峰。”慎行大师突然开口,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他其实不是故意要这么大声说话,只是他实在太雄壮,中气太充沛,随口一句话,就震得别人耳朵轰轰作响。

    “爱欲是唐星。”

    唐星一生虽然短暂,确实充满着血腥和**。难怪唐门与六扇门的好手们多次围捕他都功败垂成,原来暗中有魔教相助。

    听到唐星这个名字,玉老爷愣了一下,脸色微变。他突然想到了英飞扬。他是看见英飞扬,所以才放心跟着赵天霸走的。但是现在,他的信心无疑已经开始动摇。

    无论对谁来说,唐星都是一个异常可怕的对手。

    玉老爷朝慎行大师一拱手,一言不发,拉着向阳就往外走。

    慎行大师道:“留下那个女孩子,你走。”

    玉金银霍地转身,眼里迸出刀锋般的光芒,淡淡道:“如果我说不呢?”

    赵天霸笑道:“那也由得你。”

    慎行大师道:“如果你带着她,七月十五绝对无法赶到华山。”

    玉金银看了看小宇,依旧一言不发。

    慎行大师微微叹了口气。看到如此魁梧雄壮的人叹气,实在令人有骇然之感。

    “让她跟我走,我保证她完好无损。”

    玉金银立即道:“你保证!”

    “我保证!”

    “好!”

    所以向阳就跟着慎行大师一行走了,尽管不是很愿意,但还是跟着去了。只有这样,玉老爷才能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华山去,也许还来得及阻止那场原本不应该发生的决斗。

    可是,等向阳他们全走了之后,玉老爷却还没有走。他似乎并不太着急。空荡荡的大厅里,只剩下他和赵天霸。

    十七

    “轮到我们了。”赵天霸叹息着,“其实,自从我那天去向家镇找你,我就知道迟早有这一天。”

    “你错了。”

    “我错了?”

    “是。只要你们有这个图谋,不管你去不去向家镇,这一天都不可避免。”

    赵天霸冷冷道:“你这句话未免太霸道。江湖并不是你玉老爷一家独有,除了‘天道堂’和‘源记’,其他帮派也同样有生存的权力。”

    玉老爷淡然道:“每个帮派都有生存的权力,但要正当地生存,不能以毁灭别人为基础。贵教东山再起的第一步,就是要引发‘源记’与‘天道堂’的大火拼,这种做法,无论如何不能称为正当的手段。”

    “说得好!”赵天霸居然鼓起掌来,“‘天道堂’近十年来,消灭的大小帮派好像不下于二十个吧?”

    “正确的数字应该是二十二个。”

    “难道他们都该死?”

    玉老爷毫不犹豫地答道:“都该死!”

    赵天霸冷笑道:“你凭什么如此肯定?谁订的规则?”

    玉金银一字字道:“天理和公道!”

    赵天霸大笑起来:“好一个天理和公道。只可惜,天理是玉家的天理,公道也还是玉家的公道。”

    玉金银不说话。江湖本来就不是一个讲理的地方。要在江湖中生存,天理和公道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智慧和实力。

    赵天霸道:“本来我还有几句话想对你说,看样子不必了。”

    玉金银点头。他知道赵天霸想说什么。江湖中的谈判,无非是胁之以威,动之以利,但无论那种情况,要他和魔教合作,绝无可能。

    赵天霸咳嗽起来,没有两个小姑娘的扶持,他的身形越发显得矮小佝偻,但玉老爷知道,在这瘦小的身躯里,一旦迸发出来的力量,绝不在巨人般的慎行大师之下。他也很不想对付这种可怕的力量。只不过,所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有一些事情,是无法选择的。

    赵天霸咳嗽一阵,喘息道:“剑来!”

    立即就有人捧上一柄巨大的黄金剑,阔三寸七分,长四尺二寸,估计重量至少在四十斤以上,黄金为柄黄金为锷黄金为鞘,通体金光闪闪。这柄黄金剑,无论在哪一方面都突破了前人铸剑的所有尺寸与模式。如果由慎行大师或英牧野来运使,一定能发挥出令人无法想象的威力。

    可是,现在使用这柄剑的,居然是赵天霸!

    赵天霸佝偻着身子时,金剑几乎比他的人还要高,他是不是能舞动这把剑都成了问题。

    赵天霸轻轻抚摸着剑鞘剑柄,像是轻抚着昔日的恋人,一双浑浊的老眼里,迸发出少女般的神采。良久,他问玉金银:“你知道这柄剑的名字?”

    玉老爷眯起双眼,点点头:“好张扬的剑,好张扬的名字,好张扬的剑法!”

    这柄剑的名字,叫做“霹雳雷霆”!与之相配合的剑法,称为“霹雳雷霆十三式”,是魔教九大护教神功之一。

    “不过,以前从来没有听说你用过这柄剑。”

    赵天霸点头道:“如你所说,它太张扬了。当年柳轻侯就是用这把剑打败了号称‘剑神’的薛大先生。从那个时候开始,大家都知道,凡是使这柄剑的人,一定就是魔教的孤峰天王!”

    因为“霹雳雷霆”本来就是孤峰天王的配剑!赵天霸以前不使这柄剑,只是不想暴露自己在魔教的身份,不表示他不会使用。每一代的孤峰天王必定是“霹雳雷霆十三式”的唯一传人。

    “你既然知道这柄剑的来历,就一定知道它克敌制胜的奥妙。”

    玉金银又点点头。

    当年运使这柄巨剑的柳轻侯,体重不足八十斤,身材甚至比赵天霸更瘦小。别的剑法都是以人驳剑,以剑杀人,而“霹雳雷霆十三式”则是以剑驳人,以人杀人。借助对手的力量带动巨剑,以剑的力量带动使剑的人,在对手猝不及防的时候杀人于俄顷。

    “你既然知道它的奥妙,大约也研究过破解的办法?”

    玉金银想了想,认真地道:“我想过。所以你可以不必使这柄剑。”

    “你想过不表示你一定想通了。”赵天霸带着傲然的神色。

    “那我们可以试一试!”

    “很好!你使什么兵器?”

    “棍!”

    “很好!棍来!”

    立即就有人搬上来一个巨大的兵器架,上面陈列着各式各样的棍子,足足有好几十条。从最普通的齐眉棍到描金雕龙的囚龙棍,样样齐全。

    玉金银选的那条,跟慎行大师使的一模一样,粗如人臂,通体漆黑发亮。

    赵天霸的瞳孔蓦地收缩了一下,问道:“你打算用什么棍法?”

    “紧那罗!”

    因为玉金银研究过“霹雳雷霆十三式”,而赵天霸对玉金银的武功却不了解,但对于“紧那罗”棍法,他应该是清楚的。

    “你倒公平得很!”

    赵天霸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慢慢拔剑出鞘。这柄黄金剑,连剑刃都是金色的,在大厅通明的灯火照耀下,金光夺目。

    金剑很长,比赵天霸的手臂最少要长出一尺以上。赵天霸一边拔剑,一边将佝偻的身子慢慢挺直。当他的身子完全挺直的时候,金剑也已出鞘。

    这时的赵天霸,突然高大了许多,整个身子像是一个鼓涨的皮球,连一张皱巴巴的老脸也绷得又平又亮,似乎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巨剑扬起的光芒,笼罩了数丈之广的范围,玉金银全身都处于金剑威力覆盖之下,前后左右的退路都被封住。

    这一招发出的时候毫无征兆,等到完全展开,竟然如此威猛无俦。与当年柳轻侯“以剑驳人,以人杀人”的奥妙大相径庭。但这确确实实是“霹雳雷霆十三式”,尽管招术相同,由不同的人使出来,威力完全不同,克敌制胜的方式也不一样。

    幸好玉金银手头还有条棍子,一条很粗的棍子。他居然提着这条棍子迎着金剑冲了过去,以他的棍头直点金剑的剑尖。这本是以棍破剑的惯用招术,通常情况下,剑脆棍硬,棍剑相交的结果自然是棍胜剑败。只不过这次的情况有些不一样,赵天霸持的是超过四十斤重的“霹雳雷霆”!

    剑棍相交,“嗤”地一声如同裂帛般的轻响,金剑透棍而入,势如破竹,顷刻之间就要将棍子劈成两爿。

    但这已经没关系了。玉老爷选这件武器的初衷,就是要用这条棍子“抓”住赵天霸的巨剑。有这刹那间的缓冲,已然足够。

    赵天霸突然感到一股巨大的力量从金剑上传过来,整个剑身都在绞动,然后是他持剑的手臂,紧接着整个身子都被这股巨力带动,瘦小的身躯腾空而起,在空中急速翻滚起来。

    金剑脱手,飞掠数丈,掉到了假山之后。

    玉金银用紧那罗棍法中非常简明的一招“盘根错节”,以借力打力的方式将赵天霸这雷霆万钧的一招中所含的劲力和他自己的力量混合在一起,在棍子被劈成两爿的瞬间化作了一股巨大的绞力!

    赵天霸飞腾的速度极快,下降的势道更快,并掌如剑,直斩玉金银的后颈。

    尽管手中无剑,但这一招仍然是剑法,“霹雳雷霆十三式”中的第七式——天雷斩!

    以剑驳人,以人杀人!

    赵天霸已经老了,精神和体力都不能和正当壮年的玉金银相比,所以他必须速战速决。这就需要高超的智慧和丰富的经验。赵天霸对自己的智慧和经验都很满意。现在,玉金银仍保持着前冲的势子,整个后背都毫无遮拦地暴露在他的眼底。

    没有任何人能在这极其短暂的刹间稳住自己的前冲的势子,更谈不上闪避和转身还手。玉老爷也一样不能。可是他也没有要拿自己的脖子去试验“天雷斩”威力的意思,尽管他的脖子又粗又壮。

    玉金银往前冲的时候,手中还握着半爿棍子。他反手将这半爿怪模怪样的棍子转了个方向,从腋下伸出来,向上斜斜指出。

    从天而降的赵天霸蓦地看见这半爿古怪的棍子,瞳孔骤然收缩,仿佛突然间见到了来自十八层地狱的恶鬼,脸上显出绝不相信的神情。

    棍子在膻中穴上轻轻一碰,赵天霸又飞起来,落在两丈开外。甫一落地,赵天霸的身子立即恢复成佝偻弯曲的老样子,连连咳嗽着,问道:“这一招叫什么?”

    玉老爷站定,答道:“叫做反打乾坤。”

    这是一个非常平凡的名称,许多门派中都有“反打乾坤”这一招。

    赵天霸再问:“紧那罗棍法中有这一招吗?”

    “以前是没有的,自从慎行大师到少林寺后,就有了。”

    赵天霸叹了口气,喃喃道:“原来如此。”

    这招“反打乾坤”,玉金银并未在棍上附注多少内力,赵天霸也没有受伤。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像赵天霸这种一生之中从未败过的绝顶高手,完全无法接受失败的事实。这一战虽然短暂,他却已经尽了全力,将他的智慧、经验和技巧都发挥到了极致,但还是败了。他知道玉金银赢得并没有丝毫侥幸。唯其如此,他也就明白,永远都没有再翻本的机会。因为他老了,精力和武功早过了巅峰状态,玉金银却正当壮年。

    所以,对于赵天霸来说,这一战,败就是死!

    尽管他的肉体可能还活着,但他的精神已经彻底崩溃,和一个死人毫无二致。

    玉金银将半爿棍子慢慢放在地上,然后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地出了大厅。

    十八

    七月十五,华山。

    愬风怒吼,林涛阵阵。

    在山腰,已经聚集了无数的江湖豪士,三五成群聚在一起,或豪饮暴食,高谈阔论;或讲武论剑,切磋技艺。看上去一片喧哗热闹,实际上黑白两道,帮会派别分得清清楚楚。当然,能够在山腰有一块立足之地的,都已是江湖上颇有份量的人物和帮派。大部分人,只能待在山脚。这些天来,华山脚下的小镇,早已人满为患。更多的人,还在源源不断地拥来。小镇上早已找不到任何容身的客栈,连稍微宽敞一点的民居和小得可怜的土地庙,也挤满了各式各样提刀携剑的人物。好在江湖人士,风餐露宿也是习惯了的,许多人干脆就在野外燃起一堆堆篝火,索性饮酒谈论到天明。对于这场万众瞩目的决斗,大家难免有许多猜测,许多议论,神秘中夹杂着兴奋,紧张中夹杂着期待。他们大多数都或多或少地押了注,即将揭晓的结果,自然是大家谈论最多的话题。因为支持的对象不同,“拥林派”和“拥英派”不免起些争执,少数脾气火爆的朋友们,甚至动起刀剑来。决斗尚未开始,华山已经刀光剑影,暗流汹涌。

    无论这场决斗胜负如何,都意味着“天道堂”与“源记”的全面决裂,大规模的火拼即将开始,江湖从此不得安宁。一些有识之士不免忧心忡忡,摇头叹息不已。

    此刻在华山绝顶苍龙岭上,却又是另一番景象,除了山风呼啸,听不到任何其它杂声。

    鹰嘴崖前,有一小块草地,如茵的绿草上铺了一块殷红的波斯地毯,上面坐着三个人。左边是“妙笔生花”范青山,右边是阎四爷。这两人无疑是分别代表“天道堂”和“源记”来监督这次决斗的。江湖上早有传闻说范妙笔是“天道堂”的当家之一,如今看来可以证实了。居中而座的,是“智囊”舒鸿博,显然是这次决斗的公证人。

    在草地的四周,零零星星地有七八个人,或坐或立。可以直接到现场观看这场决斗的人,无疑是当今江湖上最有实力最有名望的人物。他们代表着当今武林不同的几股势力,据说其中竟然还有最大的黑道组织“好兄弟”的龙头大哥派来的代表。同时,他们也是决斗的见证人。

    能够到达苍龙岭的唯一通道“一线天”,早已被“天道堂”和“源记”精选的高手们把守得水泄不通,连只苍蝇也休想飞过去。

    当然,这次决斗最引人注目的,还是参与决斗的两位当事人。

    “气吞万里英牧野,踏雪无痕林巧儿。”

    这两位齐名江湖的大高手,也已经到了。他们就在苍龙岭的最险处——鹰嘴崖上,对面而立。

    林巧儿往日描金的大袖上,改绣的一圈白花格外醒目。清澈明亮的眸子里透出难以克制的愤怒,白玉般晶莹娇媚的脸庞上,带着无比倔强的神情。瀑布般的秀发和火红的衣裙,迎着怒吼的山风腊腊飞舞,如同一只即将在烈火中陧槃的凤凰,美丽得令人心碎。

    她对面的英牧野,高大的身躯如标枪般笔直挺立,刀劈斧削的脸上却带着一种深切的悲哀。也许是为他自己,也许是为林巧儿,也许是为玉金银。

    在这场决斗中,可能有胜者,但没有生者。

    因为他们对决的武器是毒药!

    他们将当众服下剧毒无比,无药可解的鹤顶红!然后以生命的力量与之抗衡,直到有一方认输或死亡。只不过到那个时候,获胜的一方又还能坚持多久呢?

    决斗方式是由林巧儿提出来的。伊人已逝,她便以这种最坚决最惨烈的方式来表达她炽烈的情感!英牧野除了接受,别无选择。

    现在,致命的鹤顶红就摆在舒鸿博面前的木几上。两个大小、形状相差无几的小瓷瓶,颜色有些不同。红色的那个是林巧儿带来的,青色的瓷瓶则是英牧野带来的。由舒鸿博当众检查无误后,将分别交给对方。也就是说,林巧儿将服青瓶里的药,英牧野则服红瓶里的药。

    这样做的目的,自然是为了保证决斗的公平性。

    舒鸿博脸色异常凝重,慢慢地打开青瓶的瓶塞,小心翼翼地从里面倒出一滴来,滴入一个晶莹的玉碗里,仔细观察再用银针验过之后,对范青山和阎四爷点点头。待玉碗清洗干净,同样的过程又重复了一遍。

    约定的决斗时间是午时正。

    范青山抬头看看天色,露出一丝焦虑的神情。他好像在等待什么消息。

    午时将届。

    舒鸿博手持两个瓷瓶,站起身来,缓步向鹰嘴崖走去。零零星星散处在四周的大人物们也都动了,慢慢围过来。

    舒鸿博在鹰嘴崖边站定,缓缓道:“两位要不要再考虑一下?”问的是两位,眼睛却看着林巧儿。

    林巧儿一声不出,甚至连看都不向这边看一眼,只是将手伸到舒鸿博面前。

    舒鸿博叹了口气,瓷瓶已在林巧儿手中。

    鹰牧野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对舒鸿博道:“拿来吧。”

    舒鸿博把瓷瓶递过去,抬头看看天色,太阳已到头顶正上方!

    舒鸿博又叹了口气,说道:“时辰到。两位……”

    这时候,一直不声不响的范青山突然站起身来,说道:“且慢……”

    舒鸿博讶道:“范妙笔有何指教?”

    “你们听……”范青山侧耳倾听,神情很专注,似乎听到了什么出人意料的声音。大家不禁都把头偏了一偏。

    真的好像有些不寻常的声音从山下传来,尽管那声音来得甚远,和呼啸的山风夹杂在一起,听不十分清楚,但此刻聚集在苍龙岭上的人物,都是一代宗师的身份,听力自然远胜常人。

    好像是很多人在一起呼喊,呼喊的声音是——

    “……还……活……着……”

    还活着!

    谁还活着?莫非是玉老爷还活着?

    可是山风实在太猛烈,声音又太遥远,听起来十分模糊。

    苍龙岭上的人,大多久经风浪,有泰山崩于眼前而不惊的定力,可是此时,却也不免露出惊诧莫名的急迫神情。

    紧接着,两条人影迅疾无比地向苍龙岭上奔来,一边跑一边声嘶力竭地狂喊:“玉老爷……玉老爷还活着……”

    雕像般坚定的林大小姐突然浑身一颤,青色的小瓷瓶从她手中倐然滑落,掉向鹰嘴崖下的万丈深渊……

    十九

    玉老爷还活着!

    这个惊人的消息是英飞扬带来的。

    英飞扬能够到达华山绝对是个奇迹。据那些第一眼看见他的人说,他当时完全就是一个血人,脸色苍白似纸,神情有如厉鬼。

    英飞扬赶到华山,只说了一句话:“玉老爷还活着!”说完就晕过去。

    但是这句话,立即像风一样传遍了整个华山。因为玉金银而展开的这次决斗,自然也就停了下来,是不是会继续下去,还需要验证这个消息的真实性。

    华山山腰有一座宏大的宅第,是范青山名下的产业,也是“天道堂”的一处分舵。参加这次决斗的当事双方及贵宾们都集中在客厅里,等待英飞扬醒转过来。

    大家都有许多疑问要英飞扬回答。

    他在哪里见到玉老爷?玉老爷现在何处?在干什么?他为什么不自己赶到华山来?

    这些问题,大家都急于想知道答案。

    只不过,英飞扬不醒转,谁也无法解开这些谜团。

    这次来华山观战的江湖好汉中,有好几位是疗伤的名家,他们和华山附近比较有名的医生一起,都在最短的时间内被召集到这里,为英飞扬疗伤。

    但事实上,他们能做的,只是出些主意,或者打打下手。有舒多智在,又有谁敢班门弄斧?舒鸿博几乎一直在呆在病房里,除了两个帮他打下手的医生,不让任何人进去打扰。他从里面不断传出一些药方或者便笺。立即就有人忙不迭地接过,十万火急地去办理。

    偶尔,舒鸿博会出来透透气,立即就有无数目光盯住他,希望能猜出一点端倪。但舒鸿博除了向英牧野略一点头外,对其他任何人都不理睬。

    这是因为,英飞扬毕竟是英牧野的亲侄儿,而英牧野本人又跟这件事有至关重要的关联。英牧野虽然比任何人都更加想知道结果,但也明白在如此关键的时刻,绝不能扰乱舒鸿博的心思。好在每次舒鸿博出来尽管没什么很好的消息,至少也没有更坏的消息。

    另一个当事人林巧儿表现又有所不同。她几乎一刻也闲不住,不停地走来走去,不和任何人交谈。

    整整一个下午,大家的心里都毛毛乱乱的,处于一种非常不稳定的状态。飞往“妙笔山庄”的信鸽早已放出去,玉金银的棺材里到底有没有尸体,信鸽将带回确切的消息。但华山和“妙笔山庄”的距离实在不近,就算是天上飞的鸽子,往返也非朝夕之功。也许,信鸽还没有回来,英飞扬这里就已经有了消息。

    对舒鸿博的医术,大家还是很有信心的。

    从午时到傍晚,从傍晚到深夜。现在已快黎明。

    舒鸿博突然从病房里出来,疲惫不堪的脸上,居然带着一丝笑容。尽管这丝笑容非常不显眼,但是,实实在在,那是一种微笑。这就意味着,他有了好消息。

    舒鸿博宣布,英飞扬的伤势暂时控制住了。

    英牧野忍不住问道:“暂时控制是什么意思?”

    “暂时控制的意思,就是他不会立刻死去。不过要完全肯定,至少还需要一天一晚的时间。在这段时间内,他随时可能丧命。如果挺过去了,他活下去的机会就很大。”

    一直不开口的林巧儿突然问道:“那他醒过来没有?可不可以问话?”

    “他还在昏迷。”

    林巧儿叹了口气,看来有点失望。

    “不过……”舒鸿博说,“我可以用金针刺穴的方法,在不影响他身体的状况下,让他有极短暂的清醒,能够回答一两个问题。”

    “那好极了。”

    舒鸿博的金针刺穴之术十分奇妙,果然让昏迷中的英飞扬苏醒过来,只是仍然处于一种模糊的状态。但这已经很了不得了。

    英牧野问道:“你在什么地方见到玉金银?”

    “恩施……”

    英牧野正准备再问,林巧儿已经连珠般问道:“他在干什么?他好不好?是不是很危险?”

    英飞扬笑了一下,他居然笑了一下。也许就算是在迷迷糊糊的状态中,他也觉得这件事非常有趣。

    “他很好,他……他赶着去救人,救‘五毒教’的圣女,叫做……叫做向阳……”

    这个答案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见英飞扬伤势如此之重,大家本来猜测玉老爷的处境必定非常不妙,英飞扬为了要救他才差点送命。谁知道结果竟然是这样的!

    林大小姐为了他,不惜跟英三爷拼命,他竟然赶着去救另一个女孩子!

    大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神情十分古怪!

    人人都感觉事情有点不对头了,林巧儿的反应一定异常激烈,只是谁也没有料到竟然激烈到这种程度。

    林大小姐突然跳起来,直冲了出去,沿途踢碎了两张桌子,一张凳子,四个职司守卫的“天道堂”好手试图劝阻她,结果被摔到数丈之外,一个个跌得鼻青脸肿。

    林巧儿将“踏雪无痕”的轻功发挥到了极致。许多依旧守候在山腰山脚的江湖人士,只觉得眼前一花,一团红云掠过,待到定神细看,却只见暗黑一片,什么也没有。也有个别武功较高而运气非常不好的人,见一个人影直冲过来,匆忙中试图拔剑相抗,结果不是趴着就是躺着,半天爬不起来。

    关于这一晚“华山闹鬼”的传闻从此在江湖上流传开去,演变为许多种不同的故事。

    林巧儿就这么毫不停留地跑着,也不知道要干什么,跑到哪里去,脑海中完全一片空白。但是她感觉得到,只要自己一停下来,立即就会爆炸。

    她就这么跑,一直跑下去……

    当第一缕阳光穿透晨曦,浓雾缓缓消散的时候,林巧儿看到一座小城依稀的轮廓,奔驰的速度不知不觉间慢了下来。

    清晨的大地,生机盎然,充满着清新的气息,路边的树荫里,小鸟欢叫,乳燕翻飞。早起的农人已经吆喝着耕牛开始一天的劳作。林巧儿感觉即将要爆炸的心情略微放松了一些,但脑袋里面依旧乱糟糟的,理不出个头绪来。她只是莫名地痛恨,莫名地愤怒。

    日上三杆,林巧儿漫无目的地走进了小城,走进了一间酒楼的雅座,随意地把这间酒楼所有的招牌菜都点了上来。

    面对满桌丰盛的菜肴,林大小姐一点胃口都没有,只是不停地,一杯接一杯地喝酒。

    又过了一阵,酒楼逐渐热闹起来,一些配刀带剑的江湖豪士陆续来到,大呼小叫,要酒要菜。酒菜一上桌,立即吆五喝六地大吃大嚼起来。他们彼此之间谈论的,当然还是昨天的决斗。对于这场轰动整个江湖的决斗,以这种意外的方式结束,大家都觉得非常不满。

    大伙儿千里迢迢,日夜不停地赶到华山,露宿荒郊,可不是想看这种结果的。只不过,既然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个样子,只怕谁也没有办法硬逼林大小姐和英三爷打上一架。

    谈论这个结局,自然不免要谈到玉老爷。

    一个人问道:“既然玉老爷还活着,为什么不亲自赶来呢?”

    看来昨晚上英飞扬说的话,还没有完全传播开来,但是,知道的人也不是一个都没有。立即就有一个人扯着鸭公嗓回答:“听说玉老爷忙着去救一个女人。”

    酒楼里马上“哗”的一声炸开了锅。

    “一个什么样的女人值得玉老爷这么做呢?”

    “当然是大美人了。”

    鸭公嗓嘎嘎地笑着:“美人当然是美人,只不过年龄不大,是小美人。听说还是‘五毒教’的圣女!”

    又是“哗”的一声。

    “这个‘五毒教’的什么圣女,一定是长得貌若天仙了?”

    “什么貌若天仙?难道还美得过林大小姐?”

    “这个自然。否则的话,玉老爷怎么放着林大小姐不救,巴巴的赶去救她呢?”

    “美过林大小姐倒不见得。只不过男人嘛,总是那个调调儿,喜新厌旧。这个圣女小美人,想来一定是鲜嫩无比了。”鸭公嗓笑着说道,又用劲吞了一口口水。

    大伙儿啧啧有声。

    闹哄哄的喧哗之中,一个粗豪的声音叫道:“诸位,今天这顿酒,俺周某人请了。大伙只管敞开喝,无论多少银子,都记在俺周某的帐上!”

    酒楼里顿时欢声雷动。

    鸭公嗓大声笑道:“我道是那一位,却原来是潼关周大爷,难怪如此豪爽阔气。只不知周大爷今天为何如此高兴呢?”

    周大爷大笑道:“俺当然高兴。想当初,林巧儿那小娘们跟玉老爷打潼关道上过,碰巧给俺老周碰到了。俺不过多瞧了两眼,就挨了四个老大耳刮子。那个横劲!哈哈,想不到她也有今天。大伙儿说说,俺老周该不该高兴?”

    酒楼里一阵轰笑,大伙连连叫道:“该,该……”

    周大爷“咕”地一声干了一大碗,又笑道:“要说玉老爷,可真是好样的,真给俺们大男人争气。林巧儿以为自己有多了得,还不是被俺们男人摔了?脸蛋子再漂亮,顶什么用?”

    “要说林大小姐,那可是真漂亮。既然人家玉老爷腻了,周大爷何不……哎呀……”鸭公嗓一句“我

    的妈”还没有出口,就已经飞出窗外,再无半点声息。

    紧接着一连串“噼噼叭叭”的脆响,周大爷脑袋肿得像猪头,溜到了桌子底下。

    不知何时,林大小姐终于醉倒在一条小巷子里。被泥浆和污水打湿的红袖,再不复往日鲜艳夺目的光彩。远处的高楼里,闺房深处,似乎传来怨妇的低吟,仿佛在倾诉离人的哀婉。

    为什么在这个世上,新人的欢笑总是伴随着旧人的哀怨?

    当夕阳西下的时候,一乘软轿悄悄地停落在林大小姐的跟前,一只苍白而温热的手,轻轻握住了林巧儿冰凉的柔胰。林巧儿慢慢抬起头来,就看到了舒无争诚挚的脸和充满牵挂的温柔的眼神。

    于是,林大小姐站起身来,默默坐进那顶像是迎娶新人的大红轿子,静静地远离了这座小城,远离了华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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