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边风景独好,近处摇橹声声,一叶叶小小的乌篷船如一只只蜻蜓,精灵般地轻点江面,摇曳起一圈圈小巧的涟漪。远处是忙碌的江轮,一声长鸣,不知要开向何方。一座哥特式的尖塔,借了夕阳,斜倚在江面上,颇有分滑稽意味,就如一只黑色的怪物趴在了娟秀奢丽的江面上。

    其实江边风景是美的,两岸是繁华奢靡的洋场,商铺林立,各国建筑争奇斗艳,淑女、名媛着了洋装,一手撑着绢做的阳伞,一手挽着身穿燕尾服的绅士,在江滩边上闲逛。时而驻足,眺望洋轮上下来的外国淑女,与刚卸下来的洋车;时而享受着江面吹来的舒缓的风,间或在一家精致的咖啡店旁坐下,品味一壶咖啡的美妙时光。

    这一切、一切,无不是美的!招阳坐于镶嵌了彩色玻璃的咖啡屋下,一抬头,就能看见咖啡屋顶上缀着琉璃瓦的墙面,和连接起各处墙面的红拱顶子。洛可可式的奢华赋予了咖啡屋迷人的韵味,单是坐在了那里,就已是一种享受。而咖啡屋对出就是辽阔的江面,远远看去,咖啡屋就像驶在江上的一座楼船,漂亮极了。

    一缕轻阳跃过江面,恰恰洒进他碧绿色的阳伞下,他眯缝着眼,刚品好一杯咖啡,睁眼间对上的便是姗姗来迟的可人淑女。淑女见了他,微微一笑,璀璨有如星辰。“对不住,来迟了。”夜优梦落落大方地坐下。招阳替她满了一杯咖啡,笑道:“等待美丽的淑女,本来就是绅士该做的。”

    见她脸色有些苍白,招阳不免心疼,柔声道:“那晚吓着了吧,身体没什么大碍哇?”

    夜优梦是个乐天派,一摆手,嘻嘻哈哈的,“没事,就是点小伤风,一剂中药就好了哇!”倒是能吃苦药的小丫头,招阳笑了笑。余晖闪耀,打在她身上,折射出万点星光,招阳眯了眯眼,赞道:“你戴项链很美,很衬你。”

    听后,夜优梦一怔,手已然抚摸上了那串宝石项链。她苦笑了笑,倒是大方摊开来说,“那是英伦洋行的陈经理送的。”

    “我明白。”招阳唇边的弧度柔了几分,“可是你确定,这就是你想要的?”

    “学芭蕾的,其实大多是穷苦的女孩子,若非妈妈在冯老板处觅到好差事,只怕我们的日子更苦。自然,现在我也是挺好的。”夜优梦眸子黯了几分。

    “人往高处走,这没错。打起精神来,小姑娘!”招阳打了个响指,逗她笑。

    他真是个宽容的大哥哥,不会在意她的贪图虚荣。其实他眼中的爱恋,她懂得。可若非她的青春靓丽,他会留心于她吗?而最容易折损的,也不过是一个女子的青春与美貌,所以她不敢赌这一次,她怕吃苦!

    “像你这个年纪时,我已在欧洲游学了。我到过沙俄,也见过最顶级的芭蕾舞团,学芭蕾非常苦,那种苦是我们常人所不能想象和理解的。钢铁般坚强——那就是芭蕾舞演员的品质。用生命去起舞,用意志去克服痛苦,不管是他们的脚指头还是心受了伤。”所以,招阳理解了夜优梦的心情,她不过是为了将来能生活得好些。这又有什么错呢?继而,招阳聊起了一些往事,俩人就着欧洲游学的话题,聊了许多,大多是游走各国的趣闻,自然也少不了艰苦。夜优梦听得津津有味,不自觉地又多吃了一口绿茶蛋糕。“为了能跳好芭蕾,芭蕾舞演员都只能长期吃素,而蛋糕甜点更是碰也不能碰的。”招阳说着,伸过手,替她拭去唇边的一点翠绿,指腹点过她娇嫩胜雪的肌肤,只觉那样甜蜜。

    夜优梦怔了怔,眉眼一弯,仍是没心没肺的,“我就吃这一口了。”她佩服他的见识渊博,与他一起,真的是快乐。她本在听他丰富有趣的经历,可忽然地,一声惊呼,“呀!那尖塔真像一只趴在江面上的黑怪物!”

    这一句话,让招阳乐了,满是溺爱地摇了摇头,心道:还真是个没长大的孩子!而他十六岁时,已经在意大利求学了。他学的是美学,靠买画维生,每日在威尼斯旖旎的水边替人画肖像画。他见识过形形色色的人,而冷暖自知。他见过,来自埃及的香料收藏家,怀揣世上最难求的、三十年只开一次花的黒莲香料,却裹着褴褛衣衫,在水边徘徊。他闻过,来自佛罗伦萨最珍贵的鸢尾香,那是能勾起乡愁、勾起情思的味道。他还见过,一个陌生的男子,为了得到鸢尾香料,苦苦哀求,用尽了法子,千金散去,却只得到了那么小小的一瓶。陌生的男子,面容早已模糊,本就是萍水相逢,互不相识,他又怎能记得男子的容貌?唯一清晰记得的,是男子手中的一枝黑色玫瑰:当男子得到鸢尾香料时,跪在了水边,水里倒影出男子模糊的身影,和男子双手紧紧捧住的那一枝黑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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