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娴用关怀精神病人的目光慈祥地看着刘协,她微笑道:“你傻吗弟弟,拱手送来的皇位,我为什么不要?”

    杨彪被王越半挟持着走进了长秋殿,身后还跟着一脸紧张的杨修。

    看见沈娴跪坐在床榻前,杨修的目光先是一亮,随即他想到了什么,脸上的神情又黯淡了下来。

    沈娴没注意到杨修的变化,她捉着刘协的手腕起身看向杨彪:“司空大人,您给做个见证吧,陛下要立遗诏。”

    “朕早已经写好了,这点就不劳皇姐费心了,”刘协剧烈地咳嗽起来:“杨司空会在早朝时当众宣读的。”

    杨彪没说话,只是对着沈娴和刘协鞠躬一拜。

    “哦,也对,”沈娴点点头,甩开了刘协的手:“你们既然合起伙来算计我,那一定是早就准备好了。”

    杨彪四平八稳地回答:“广汉公主言重了。”

    沈娴:……这名字真特么难听。

    没了离经易道内功的续命,刘协也渐渐撑不下去了,他双手无意识地抓挠着身下的床铺,剧烈起伏的胸脯逐渐趋于平缓,目光开始发直。

    沈娴盯着刘协越来越白的脸色,心中忽然涌上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滋味。

    这是我弟弟,沈娴默默地想。

    不……他不是我弟弟,本来就没什么关系,白顶个名号,还一直被算计,就算真的是亲生姐弟也早撕逼断绝关系了。

    那为什么……还是不太舒服呢?

    刘协忽然叫了一声,他的声音低得近乎于呢喃,如果不是沈娴的耳力过人,她还以为刘协是在呻吟:“皇姐。”

    “何事。”沈娴问道。

    刚一开口沈娴就微微一愣,自己的声音怎么这么沙哑了?

    “如果……我们换换……”刘协的目光变得涣散:“最开始是我被送出宫……现在会不会……不一样?”

    沈娴被刘协问得整个人一愣,过了好半天她才说道:“我……不知道。”

    “主公,”郭嘉缓缓走上前来,当着满屋子人的面毫不忌讳地握住了沈娴的手:“陛下驾崩了。”

    沈娴回过神来,她低下头看着刘协瞪圆的眼睛,仿佛能从里面看到他的心有不甘。

    “你说说,你怎么就那么瓜呢?”沈娴叹了口气,伸手帮刘协合上眼睛:“别人忽悠你你就相信了?”

    贾诩不断地给郭嘉使眼色,郭嘉撇撇嘴,无奈地拽了沈娴一下:“主公。”

    “别吵。”沈娴瞪了郭嘉一眼,抖开被子把刘协从头盖到脚,然后回头看向去而复返的伏寿:“这……”

    伏寿往床上一看就什么都明白了,她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顿时就眼圈红了。

    沈娴被伏寿吓了一跳,也没多想,走过去蹲下身扶着她的胳膊:“你……”

    “我不知道,”伏寿使劲儿摇头,豆大的泪珠从眼角接连不断地滑落:“我……我不想哭的……”

    沈娴心中憋屈,酝酿了半天,还是没说话,只是默默地把伏寿抱进了怀里。伏寿揪着沈娴的衣袖,先是小声啜泣,随后嚎啕大哭起来。

    伏寿的哭声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满屋的人面面相觑了半晌后,忽然将手里的东西统统一扔,然后呼啦啦地跪了一片,扯开嗓子嚎了起来。

    慢半拍的司马懿被贾诩身手敏捷地一脚踢到了膝窝,他双腿一软,这才随大流地跪在了地上。双手撑着地面,司马懿低声呢喃道:“天呐……不是说要封锁消息吗?”

    这震天响的哭声传出去了,被沈娴请来安置在宫里的文武大臣们立马就会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接下来还要怎么瞒?

    这孩子怎么那么轴呢?贾诩白了司马懿一眼:“哭吧。”

    孙策还在外面围着呢,传不出这座宫殿就行了。况且满屋子的人都跪了,沈娴也勉强算是跪着,就你司马懿一个人特立独行,这是等着被有心之人秋后算账呢?

    沈娴抱着伏寿待了一会儿,忽然觉得怀里的声音弱了下去,她低头一看,发现伏寿妆花了满脸,双眼紧闭显然是昏过去了。

    沈娴赶忙一搭伏寿的脉,确定只是急火攻心没什么大事,这才松了口气,她抱着伏寿站起来,对贾诩使了个眼色后走出了沉闷的长秋殿。

    刚走到殿门口,孙策急吼吼地跑了过来,杀鸡抹脖子地比划了:“是不是……”

    沈娴见状哭笑不得:“是。”

    孙策似乎微微松了口气,他咳嗽一声:“那接下来怎么办?”

    “封锁长秋殿,”沈娴回头看着殿中昏暗不清的虚影,将还有些湿意的眼角抹了一把,低声道:“那些宫人,暂时都别放出去。找人把陛下收敛了,等着发丧吧。”

    看见郭嘉等人和杨彪一起出来了,孙策皱起眉头,用不高也不低的声音问道:“现在就……?”

    杨彪的目光若有若无地扫了过来。

    “不,先压一下,”沈娴摇摇头:“我要先去见个人。”

    “哦,对了,”沈娴回头对孙策说:“大哥,好好看着史阿,我怕他自尽。”

    “放心,”孙策龇牙一笑,他咔咔地捏着指关节:“我会好好招待他的。”

    第177章 176

    自从那晚宫廷事变被“造反”的虎贲营抓起来后,对比隔壁眉头皱的能夹死虫子、整天神情焦虑的沮授,荀谌自觉过得还算不错,不用起早贪黑勤勤恳恳地批文件了,也不用应付同僚们真真假假的猜忌和话里试探的机锋,他的生活骤然变得美好起来,每天该吃吃该睡睡,除了不能出宫去大街上溜达,简直完美。

    不过人生本来就伴随着各种遗憾嘛,不能溜达不算什么。

    直到有天半夜,荀谌在睡梦中被不远处的长秋宫传来的骚乱惊醒了。

    院子里吵吵嚷嚷地乱作一团,要是放在其他时候,看见这么多人不睡觉聚在一起明目张胆地“拉帮结派”,虎贲士兵们早就出面制止骚乱了,然而今天那些守在大门口的“刘太尉的爪牙”不知是得了谁的指示,也没管这些朝廷的栋梁之才们叽叽喳喳地交流,似乎早已打定主意,只要这帮大人不试图偷跑出去,哪怕他们在这方寸之地闹翻了天,也全都当做没看见处理。

    沮授扒在窗边推开一条缝,他耐心地观察了好一会儿,确认虎贲士兵们是真的不会干预了,这才将衣冠整理妥当,光明正大地推开门走到隔壁,开始坚持不懈地使劲儿拍门。

    其实荀谌开始想装作听不见的,但沮授拍门的声音越来越大,大到已经有人注意到了他门前的动静,最后荀谌无法,只得无奈地揉着阵痛的太阳穴起身把沮授放了进来。

    沮授进门的第一句话就是:“友若,出事了。”

    尚在迷糊的荀谌顿时清醒了,他心里咯噔一声,暗道不好。沮授这人虽然有时看着风风火火的,但遇事却很淡定,能让他说出“出事了”这三个字,代表事情真的很严重了。

    果然,沮授的下一句话就是:“陛下遇刺,据说现在……”

    具体怎样沮授没说出来,但皇帝要是没有受伤或者伤不严重,至于闹得满宫沸沸扬扬吗?

    荀谌和沮授对视一眼,无数的念头和算计开始在两人心中打转,皇帝若是真的有了什么闪失,对他们来说是个机会。然而还没等两人想出个对策来,长秋宫方向竟然隐隐传来了哭声。

    荀谌从沮授眼中的震惊之情确认了那哭声并非是他的错觉,先是陛下遇刺,然后是哭声……

    “陛下,驾……”

    沮授的嘴唇有点哆嗦,他憋了半天也没胆子说出那个词。

    说来也是好笑,他们这些以袁绍为明公的谋臣武将们,当长安和皇帝都还在袁绍的掌控之下时,平日里有事没事、或直白或暗示地损当今皇帝一句,谁也没觉得有什么心理负担。可是在沈娴设计抢了长安城、大逆不道地将皇帝和满朝文武统统“保护”起来之后,大家反倒是不敢说皇帝的坏话了。

    荀谌的脸色变得十分严肃,他深吸一口气,按住了沮授放在桌子上攥成了拳头的手:“公与慎言。”

    情况未名,现在最好什么言论都不要发表,避免日后给人留下把柄,造成麻烦,毕竟谁也不知道陛下是如何在沈娴的重重保护中“遇刺”的,如果是沈娴派人所为……

    荀谌想起了之前在杨府中见到的挺着肚子目光淡然坐在那里的沈娴,心中觉得这个可能性并不太高。虽然只是匆匆一面,难以真正了解当事人的秉性,但考虑到荀家除了他之外,荀攸和荀彧都在沈娴手下任职,彼此间书信往来,有时会抱怨沈娴不太靠谱,总爱四处乱跑,常常不带人就出门,还专往敌人家里钻,喜欢亲自卷袖子上阵搞内部瓦解,反间计和挖墙脚的水平深得贾文和真传,而且她那副兴致勃勃的样子仿佛根本不懂得什么叫做“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把荀攸和荀彧搞得身心疲惫,精神衰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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