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折上的笔迹一直不曾落下来,萧曈烦躁地将笔摔下,去大牢见了顾昭。

    满地的狼藉中,顾昭一身囚衣,面色淡然,见萧曈来了,他竟微微一笑:“你倒清减了。”

    萧曈很直白地问他:“为什么选的是他?”

    这是他一直不曾想明白的事,明明当时在朝中占据上风的是自己,为什么顾昭却要投靠萧昀。从小的时候他们三个人在一处,一样的情分,如今却是他们两人联起手来。萧曈觉得自己真是傻了,如今都你死我活了,可他就是想问明白。

    顾昭不答,反道:“我还记得很早的时候,阿昀你与的关系并不算好,你曾对小白多番欺辱。”

    萧曈一愣,心道难道竟是因为这种小事?

    顾昭又说:“阿昀纵从小顽劣,却不曾做过这种事。”

    他一下子就明白了,自己与萧昀最大的不同,大概是那个弟弟没有他心狠。顾昭也不再说话,垂下眼帘,任由萧曈失魂落魄地走了。

    这一晚他待在大牢中,不知为什么,右眼一直跳得厉害。到的夜中,突然听到外面传来惊慌的扰攘声。有人大声嚷着:“不好啦!听说官家被人刺杀了!”

    顾昭猛地站起来,眼前一阵眩晕,连忙扶住木栏。这不知真假的消息既已传到了大牢里,想必满城人都知晓了。

    不出他所料,城里人心惶惶,都说官家被刺杀了。陈家军此时离城不过百里,守城的禁军听闻这石破天惊的消息,各个都失了战意。展还星便带着大军兵不血刃地将京城占据,又连忙去大牢里将顾昭提出来,顾昭忙问他:“到底怎么回事?阿曈……真的被刺杀了?”

    展还星有些迟疑地点了点头。

    原来动手的人竟然是永安公主,她一直住在宫中,原是等待父孝过后出嫁,谁知一朝风云突变,身为皇帝的弟弟被人说是出家去了,堂兄萧曈反做了新帝。

    永安公主又不是傻子,心知弟弟定然已经没了性命。她深恨晋王一家,当初先父驾崩前就不安分,如今更是害死了她的弟弟,还夺去了本该属于他们这一支的皇位。如今她被困在宫中,更是前路迷茫。于是便下了破釜沉舟之心,暗藏凶器,前去大明宫恳求见萧曈一面。

    “可是,阿曈怎么会同意见她?”顾昭却觉得不对劲,以萧曈的谨慎,永安公主又没有值得他见的价值,何必多此一举。

    他突然想到了那天晚上自己对萧曈说过的话,难道竟是当时萧曈心有所感,一时心软之下,同意见了永安公主?

    这个猜测差不多接近真相了,萧曈便是因为这一时的唏嘘同意了永安公主的请求,又因为毫无防备,被永安公主得手。

    顾昭站在原地,心乱如麻,竟是这样……最后,竟然如此结局吗。他虽然投靠了萧昀,但从没想到萧曈会死去。正如他告诉萧曈的那样,选择萧昀的原因,是因为萧昀并不是狠绝之人。这两兄弟间必有一战,萧昀若胜了,萧曈的性命却是无碍的。

    可他没想到,千算万算,还是算错了。

    “阿昭,”展还星忽然出声道,“如今京城在你的手里,城外的陈家军也任你驱策,你有大义名分所在,若想登高一呼,现在是唯一的机会。”

    顾昭一愣,笑了笑:“展大哥又在开玩笑了。”

    展还星深深地凝视着他,见他神色淡然,最终不过一笑:“是啊……可惜这个玩笑不甚有趣,罢了,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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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日之后,萧昀快马进京,在满朝文武的呼声之下,登基称帝。

    谢小蛮一直藏身在距离城不远的淮安,听到消息后,方知尘埃落定,一颗心终于落回了肚子里。

    从城里传出的消息源源不断而来,新帝登位,开始处置前事,论功行赏。

    萧昀下的第一道旨意,却是给悯太子平反。言道悯太子孝悌忠义,当初是受人蒙蔽,绝无谋逆之心。随着悯太子一起被处置的太子妃母族苏氏,以及陈家都随之昭雪。

    展还星的身份也大白于天下,原来他是当年陈深的幼子,被家中忠仆偷偷送出府,因而侥幸活命。因他有功,遂被封为安平侯,并将大长公主萧娥赐婚与他。

    先前废帝萧曈的母族与妻族并未受牵连,新帝又将哀帝萧曜留下的遗腹子封做江国长公主,赐婚于自己的妻族。

    几道旨意一出,天下无不称颂。随之而来的其他有功之臣的封赏,自不必细说。却是在封赏越国公顾昭时,越国公坚辞不受,言道自己已有归隐之心。新帝几番劝说,越国公心意已决,只得受了越国公上书请辞的奏章。

    越国公又将自家在同福巷的老宅封存了,尽数遣散下人,不过一辆普普通通的青油马车,离开了城。

    并未有人注意到,当日随同越国公一起离开的,还有另一辆更不起眼的马车。

    顾昭坐在车里,想到临别前萧昀与自己说过的话:“我听说当日永安公主刺杀大哥后,随即自刎而死,内监们听到声响跑进去,只见到了永安公主和破军的尸体。”他顿了顿,直视着顾昭的双眼,“我猜想,会不会是千钧一发之际,破军替大哥挡下了一刀,你觉得呢?”

    顾昭笑了笑:“是与不是,又有什么关系?不过前尘往事,阿昀,不,官家,便尽数忘了罢。”

    听顾昭说完这句话,萧昀不由露出怅然的神色来,片刻后方笑道:“你说的很是,过去的已是过去了,”他不由看向天际那一线云霭,“我少时好武,曾想过沙场建功,如今这愿望早已实现。又好游乐,曾许愿游遍名山大川,现下却是不成了,”说罢朝顾昭笑道,“这个愿望,便请你替我实现罢。”

    顾昭点点头,并不再多说。这对接近十年的挚友拱手作别,山高水长,后会无期。

    马车辘轳行去,越是离那人所在的地方越近,顾昭的心便越发安然起来。如此行了五日,那一日他还未踏进淮安城,城外十里的长亭旁,三月的垂杨袅袅婀娜,那树下站着一个少女,一双大大的杏眼儿仿佛猫曈,及见青油马车由远及近,仿佛心灵感应一般绽出一个笑来,正与那掀开车帘的俊秀青年不约而同。

    “小蛮,如你我之约,我回来见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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